秋意,無關風月,無關季節,只因撕裂中的點點寒意。
———題記
二零零八年,秋,上海外灘。
是日黃昏,晚霞火紅一片,天海相連。
江若雪一個人,面對著黃浦江,長發飛揚。
一個外國男子,拿著一張素描,走到若雪面前。
用著流利的中文,他說道:“小姐,您看我描得如何?”
“哦?”若雪回神。
她才發現,素描之人,竟然是她。
寥寥數筆,只幾根線條,就把她的神態勾勒得活靈活現。
“為什么畫我?”
“因為您的眼睛特別明亮,很美!”
“謝謝,我第一次到上海呢!”
“哦!天吶!難怪!”
“難怪?”
“我看到您的眼睛,有種渴望!沒錯,就是渴望!所以我忍不住描了下來!”
“外灘那么多人,為什么是我?”
“從您的眼睛里,我好像能看到,有一天,您會震驚世界!”
“先生,你言重了!”
“不!請相信我!其他人只是好奇,而您,是渴望,您渴望探索新的世界!美麗的小姐,這張素描,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我不是明星,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來中?國寫生,不是尋找明星,不然好萊塢多的是。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您一樣的,小姐,我剛剛從桂林來呢,我看到一個老人家在耕田,那是我見過最美好的畫面之一了!”
若雪索性拿起一支筆,在畫紙左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
“謝謝,太好了!這是我今天最大的驚喜,我明天就回歐洲了,美麗的小姐,祝您好運!”外國男子收起畫架,興高采烈地走了。
“有趣的人!”看著他背影,若雪一捋秀發,嫣然一笑,隨后,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江若雪走進大學,主修哲學,她再次聽到吳志遠魔性一般的名字。
他留下一句著名而驚世駭俗的話:世界上,每一場偉大的革?命,都從犯罪開始。
這簡直顛覆了若雪價值觀。
她想找那個人辯證,可他卻已然離開了。
后來,她才知道,她和吳志遠是同門。
而且,她還得知,吳志遠是她教授最得意的門生,沒有之一。
一天,教授把她單獨留下來,問了幾個問題。
“你為什么修哲學?”
“我想追尋真理!”
“關于什么的?”
“我與世界,我想知道,我在世界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你是想以小看大,從而追索人與社會的根本關系?”
“不!我只想認清我自己,我是誰,同您的那個得意門生一樣,不過,他是他,我是我!”
教授搖頭走了,留下若雪一人,不知所以。
同年冬天,吳志遠的名字,再次傳進他耳朵。
他,竟然成了一個全國通緝犯,帶著一個瘸了腿的女人,從湘西,逃亡至內蒙古大草原,那個女人,叫陳曦。
新聞報道說,陳曦被人拐賣,吳志遠一路追尋,最后把所有的人販子殺得干干凈凈。
“師兄,你的做法,也是一場革?命么?你這是用犯罪來論證你的哲學觀點么?”
若雪剪下報紙,放在她最心愛德文《資本論》當中。
次年,吳志遠的消息再次傳來,他自殺于婺城高鐵站。
當日,她把《資本論》連同那張剪報,扔進黃浦江里。
二零一零年,她意外得知,晨曦學校建立,扶持成千上萬的貧困學生。
陳曦的名字,在她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吳志遠死了,陳曦卻新生了!
她暢想,他的那座墳上,肯定長滿了青草,郁郁蔥蔥。
原來,他的做法,果真是一場偉大的革?命。
他死了,有很多大山里孩子,而得到了救贖。
她再次剪下一張報紙,珍藏起來,剪報上,晨曦學校四個字,赫然醒目。
二零一二年,世界末日的傳言,在校園鬧得沸沸揚揚,她,卻拿起一把吉他,一個人,在教室里低聲彈唱。
她畢業了,陪伴她的,只有一張發黃的剪報。
時隔四年,教授再來問她:你找到答案沒有?
她搖頭不語。
時光匆匆,再四年,她已然成了萬眾矚目的博士后。
這期間,她發表了很多論文,轟動一時,就連一向挑剔的教授,也對她贊賞有加。
然而,她終究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教授已然白發蒼蒼,滿面皺紋,準備回法國老家了,與她告別。
八年了,整整八年的朝夕相伴,教授如師如父一般,諄諄教導,對她恩同再造。
然,他也要走了,只怕是此一別,終生不得見了。
“孩子,也許這里根本不合適你,沒有你要的答案,學校只是一個小池塘,外面才是大海,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不通過親身實踐,所有的哲學理論,只是空話而已,我走了,你也該走了,去你想去的地方,親愛的孩子,我會想念你的!”
這是教授留下的最后一段話。
那天,很多人去送別,若雪沒有,一個人,躲在教室里哭。
……
盤山,天蒙蒙亮。
江若雪滿眼通紅,打開一扇窗。
昨夜,她一直在回想過去的種種,徹夜難眠。
不知不覺,她來到這里,已然數天了,驚奇的是,她沒有絲毫不適,盡管這幾天,她遇到很多驚險與困難,但,心里的感覺,真真切切。
她,愛上了這里。
教授說的沒錯,在這里,她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我會震驚世界?”
想起上海外灘那個外國男子的話,若雪自嘲起來。
她,只不過是苦海中爭渡的一只螞蟻而已。
所幸的是,她看到了彼岸,一株紅艷艷的花兒,正向她招手。
“嘭嘭嘭!”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打亂了若雪的思緒。
“誰?”若雪輕聲問道。
“小妹,是我,開門,有重要事情!”鄭勇的聲音傳來。
“是大哥呀,你等一下,我換下衣服!”
來不及洗漱,若雪趕緊換了一套衣服,隨意梳一下頭發,打開房門。
霎時間,她不由得一愣。
不只大哥,隨同來的,還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看到若雪,老人第一時間,抓住她的手,激動開口:“丫頭,你要救救我孫兒啊!”
若雪不明所以,彎下腰來,輕聲問道:“老人家,您是?”
“我是趙山河的奶奶!”老人說道,“那天晚上你來我家,我看見你的……”
“您進來說!”扶著老人進房坐下,若雪給她倒上一杯水,道,“趙奶奶,山河怎么了?”
“這孩子,昨天一大早就起來,說要給學校做動員工作,可是……”老人說道,“昨天一整天都沒回來,我等了大半夜,還是不見人……”
“他有說去哪里嗎?”若雪問道。
“木葉寨!”老人說道,“丫頭啊,我知道這事有些強人所難,可是,我一把年紀了,不知道找誰幫忙,只能跑到學校來了,我……”
“木葉寨!”若雪心里一沉。
“老人家,您別著急!”鄭勇看了若雪一眼,對老人說道,“興許是孩子去朋友家玩,忘了時間!”
“不會的!”老人搖頭,“這孩子,雖然從小調皮,但一直很有分寸,懂道理,他從來沒有夜不歸家過,我擔心……”
“這樣……”沉吟片刻,若雪問道,“趙奶奶,山河在木葉寨有哪些朋友,您知道嗎?”
“就葉家那對雙胞胎兄弟,小龍小虎,那兩個孩子可乖了,每次來都幫我挑水劈柴!”老人想也不想就說道,“還有其他寨子的孩子,和我家山河關系都很不錯,只是,再怎樣,山河也不可能不回家的!”
“您知道葉興龍,葉興虎家的聯系方式嗎?”若雪再次問道。
老人搖頭。
若雪深吸一口氣,道:“趙奶奶,您先坐會兒,我想想辦法!”
“好!”老人語氣中還算平靜,只是,端著水杯的手,一直顫抖不停。
“老人家,放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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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勇安慰一聲,與若雪對視一眼,走出房門。
兩人沒有說一句話,徑直來到辦公室,翻到葉家留下的電話號碼。
“應該是這個,葉天,正是那對雙胞胎兄弟的父親!萬幸,留得有電話!”
松了一口氣,若雪撥通了號碼。
“喂?誰啊!”
“你好,請問一下,您是小龍小虎的父親嗎?我是晨曦學校的老師江若雪!”
“呀,是江校長呀!你好!我是小龍小虎的父親,你有什么事嗎?”
“葉大哥,是這樣的,我想問下,趙山河有沒有去過您家?”
“沒有啊,沒有見到呢!”
“那小龍小虎,他們在家嗎?您能不能把手機給他們,我問他們一下?”
“那兩個兔崽子,都不知道去哪里玩了,昨天早上就不見了,叫他們在家復習功課都不聽,調皮得很,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什么?”
“江校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那兩個兔崽子又跟著趙家那混賬惹事去了?”
“沒有,沒有,沒什么事……葉大哥,小龍小虎回家了,麻煩你您回個電話,好嗎?”
“要得,讓校長費心了!”
若雪放下手機,心里沉重。
趙山河與葉家那對雙胞胎兄弟,多半出事了,而且,可能與那幫所謂的賭徒有關。
可她不知道如何與葉天說,若是真出事了,那事情必然嚴重,葉天若是知道,尋找一番,恐怕也會跟著出事。
“不行!我要去木葉寨一趟!”忽然,若雪站起身來。
“什么?”鄭勇大驚,急忙說道,“思遠說了,我們不要管外面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參與進去,更何況……”
“更何況,木葉寨是毒窩,很危險,對嗎?”若雪打斷鄭勇的話。
“哥!那些孩子是我的學生,他們是我學生,我能不管?那我以后該如何為人師?如何教導他們?他們現在是我的全部了,你明白嗎?”
“趙奶奶天沒亮,翻山越嶺摸黑就過來了,要不是走投無路,她會來找到我嗎?我剛剛直接不敢看她的眼睛!要是我再逃避下去,我都無法面對我自己!”
鄭勇心里一震,啞口無言。
若雪不再說話,甩手而去。
“小妹,等等我,我陪你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