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看到杜莞絲出來了,指尖一捻,絲弦如滾動的水珠從指縫中流逝,隨著弦絲歸位,江山笑最后的笑之卷拉下序幕,徐徐笑聲漫延開來,染了香街十里。
杜莞絲一怔。
姚宴江的神情已經難以用言語描繪。
云蘇靜淡地站著,視線落于遠方少女的身上,飄飄淼淼,似有云霧遮掩,看不真切。
宋繁花不管姚宴江和云蘇,只揚手將琴一收,甩給身后的楊豹,她撣撣袖子,走上前,沖杜莞絲微微笑道,“來晚了,不過幸好見到了你,我也算沒白來了。”
杜莞絲很快回神,沖她道,“若今日沒見到我,你就白來了?”
宋繁花道,“可不是嘛,我就是為了你而來啊。”
杜莞絲心中有股很奇異的感覺在滋生,這種感覺,云蘇深有體會,他伸手將杜莞絲攬在身后,抿唇沖宋繁花道,“人既已見,你可以走了。”
宋繁花沒理他,扭頭沖楊豹道,“傻站那里做什么呀,把琴拿過來。”
楊豹哦一聲,視線從杜莞絲的身上挪開,抱了琴走到宋繁花跟前。
宋繁花親自拿著琴遞給杜莞絲,“初次見面,知道你愛琴,便以此禮奉上,希望你會喜歡。”
杜莞絲當然喜歡,她看一眼宋繁花,又看一眼臉色鐵青的云蘇,笑著伸手將琴接過,琴入手的時候,她輕聲問,“你竟是會彈江山笑的嗎?”
宋繁花調皮地眨了眨眼,“哦,這個啊。”她故意頓頓,看看姚宴江,又看看云蘇,十分傲嬌地道,“這么好的曲子我只跟你分享,不相關的外人就算了吧。”她將外字說的很重,頗有幾分意有所指之意。
姚宴江委屈蹙眉,“六姑娘,我可是你恩公。”
宋繁花笑道,“那也不行。”
云蘇冷哼,“你已經在府門外大張旗鼓地彈過了,還講什么只跟莞絲分享,你動機不純,接近莞絲的目地不純,我不會允許你進這道門的。”他沖杜莞絲道,“你進去。”
杜莞絲手中拿著風弦琴,眼前是令她十分好奇的女子,尤其是這女子剛剛還彈了江山笑,江山笑她收集多年才收集了一張江之卷,山之卷和笑之卷一直杳無音訊,如今這個女子會彈,她怎么可能會過放?
杜莞絲將琴遞給素音,拉住宋繁花的手,不顧云蘇的反對,把宋繁花拉進了門。
云蘇俊逸的臉頃刻間就冷了。
姚宴江拍拍他肩膀,“算了,今天是莞絲的生辰宴呢,你別鬧事。”
云蘇氣怒,“是我鬧事嗎?”
姚宴江瞥他一眼,“怎么不是你鬧事?如果不是你故意把人家宋六關在門外,哪里會有今天這一出?不過。”他話峰一轉,“也多虧了你今天這一出,我們才有幸聽見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江山笑啊。”他拍拍云蘇肩膀,看一眼已經往門內深徑走入的兩個女子,笑道,“難得莞絲這般高興,你也別介意了。”
云蘇何止是介意,他是很介意,他抿抿唇,瞇眼問,“誰告訴你她叫宋六的?”
姚宴江道,“她自己說的啊。”
云蘇看他一眼,嘴角勾起嘲諷的冷笑,背身走了。
姚宴江摸摸下巴,心想,她不叫宋六嗎?蘇戈那小子的表情很怪啊?他跟上去,大喊,“你說清楚,她不叫宋六嗎?可她說了那是她真名,莫非她騙我?”
云蘇不緩不慢地走著,仰頭看了一眼賓客滿至的瓊樓玉臺,又看了一眼那似飛雁羽翼般翹起的檐尾,清冷道,“她何止是騙了你,她還騙了我。”說著,腳步一頓,側過臉問姚宴江,“她的肩膀是你接上去的?”
姚宴江搖頭,“不是。”
云蘇瞇眼,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我真是后悔當初沒有殺了她。”頭一仰,看向碧海青閣,憑桿處,白衣華發的少女被杜莞絲拉到了桌邊,斟上茶,而在她抬手舉杯的瞬間,目光似無意地往這里投了一眼,那一眼,挑釁之色很重,張揚無忌,柳梢似的細眉里壓著嘲冷的笑,她在向他宣戰,這一念頭起,云蘇便低低地笑出聲來,好,很好,真是好久都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這般囂張了,在衡州,她是如此,如今在瓊州,她依舊是如此,足尖輕點,衣袂一蕩,人入了碧海青閣。
姚宴江本來還在驚心云蘇所說的那句——我真是后悔當初沒有殺了她,正想要問清楚明白,頭一抬,卻不見了人,他大罵,“死小子!”腳一抬,也上了碧海青閣。
碧海青閣內,杜莞絲與宋繁花雙雙坐著,杜莞絲打量著宋繁花,她很清楚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子,也從未結交過,可她卻知道自己的事,知道自己的事也不足為奇,若有心打探,確實能打探得到,可知曉鳳凰花開這四個字,那就很令人驚奇了,鳳凰花開是她去年及笄禮宴上專門為蘇戈寫的,她當時寫的是碧海青閣鳳凰花開,她為什么要寫這么八個字給蘇戈?因為蘇戈偏愛鳳凰花,可惜她的碧海青閣只養得活莞絲花,是以,她就親手種了一株鳳凰花,日日用心澆灌,待到花開之時,她希望蘇戈能夠娶她,這八個字以及這八個字所代表的意思,只有她與蘇戈知曉,或許在蘇戈接過紙箋念出聲的時候她的婢女是聽見了,可她們聽到的只是表面意思,領會不到那字里行間的深層含義,但面前這個少女,月余前故意讓素音托信告訴她這句話,可見,她是知曉的。
杜莞絲輕輕托著茶杯,問宋繁花,“你何以知曉鳳凰花開這四個字的?”
宋繁花淡笑著看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的素音。
素音撅嘴瞪著她。
宋繁花喝酒不喝茶,可惜的是,杜莞絲只喝茶不喝酒,她垂眸看著杯中的綠色,輕聲道,“如果我不知,又如何敢自稱是你的故交?”
杜莞絲一愣,繼爾笑道,“你說的很對,是我問錯了。”
宋繁花卻道,“不,你問的很對,鳳凰花開是你贈予心愛之人的情意,被一個陌生的別人得知了,確實得好好問一問的,只不過我現在不想說,待我想說之時我會全盤奉告。”
杜莞絲越發詫異,訥訥的看著她,面色震驚的無以復加,她果然是知道那是她送于蘇戈的情信!
宋繁花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杯底空下來后,她沖站在那里的素音說,“去給我拿壇酒來。”
素音哼一聲,不理。
杜莞絲道,“去拿酒。”
素音只好下去拿酒了。
等素音下去,杜莞絲將擺在一邊的風弦琴拿過來,風弦琴是豎琴,其實很不好彈的,但杜莞絲琴技超絕,纖纖十指剛落上去,就有流水之聲瀉出。
宋繁花瞇眼,雙手交握,往后一靠,念出曲名,“高山流水。”
杜莞絲笑道,“果然不愧是知音,你猜的很對,就是高山流水,我在給你的信中寫過,若你能來,我便為你奏響這曲高山流水。”
水字落,澎湃一聲潮起,竟有瀑布聲灌耳聽來。
底下吃酒的賓客們原本在聽到那首江山笑后就夠震驚的了,如今聽聞這千古奇譚的高山流水調,均又是一怔,此高山流水不同于凡俗塵間的,杜莞絲親自彈的曲,怎么能是那是凡夫俗子能夠比擬的?
云蘇邁檻的動作一頓。
姚宴江靠在廊柱上閉眼享受著這春水化雨般的琴聲。
底下所有的賓客們也都被這琴音感化,似沐浴在了一片寧靜之中,紛紛閉上眼,享受了起來。
宋繁花卻沒閉眼,她看著面前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看到眼角僵硬她也沒松,等到杜莞絲一曲罷,她掏出懷里的帕子,起身為她拭汗。
杜莞絲臉頰微微泛紅,笑道,“我自己來。”
宋繁花卻不聽,微垂著眼,很認真地給她擦著臉上的汗,擦著擦著,鼻尖一酸,她知道杜莞絲彈琴后都會有這個習慣,就是拿帕擦汗,哪怕額頭和臉上沒有汗,她也會擦,她曾經嘲笑她,說她嬌氣故抬姿態,杜莞絲卻沒怪她言語不敬,只是溫柔著嗓音說,“因為我愛琴,所以不允許有任何東西傷害到它,我的汗也不行。”
那個時候的杜莞絲,愛琴如此,愛云蘇也是如此。
宋繁花將杜莞絲臉上以及額頭處的薄汗擦干,慢慢將手收回來,退身往后坐的時候一下子沒坐穩,跌在了地上,她忙站起來,一站起來才發現,不是她沒坐穩,而是有人拿了她的椅子。
宋繁花瞪著云蘇理所當然搬了她的椅子坐下的樣子,氣道,“你有病啊!”
云蘇淡漠掀她一眼,“所以,你還敢招惹我?”
宋繁花一噎,看向杜莞絲,“這人是誰?怎么這么沒禮貌!”
杜莞絲立刻為二人介紹。
云蘇冷笑,揚聲一喊,“姚宴江,出來!”
姚宴江從后面鉆進來,一進來目光就落在了宋繁花身上,無比幽怨地道,“你為什么要騙我?”
宋繁花心知肚明,卻故意裝傻,問,“我騙你什么了?”
姚宴江哼道,“你明明叫宋繁花,為什么騙我說你叫宋六?”
宋繁花道,“我在家排行老六,小名就叫宋六。”
姚宴江氣噎,“你前日說宋六就是你的真名!”
宋繁花攤攤手,“確實啊。”
姚宴江很不服氣地沖杜莞絲問,“她是不是在狡辯?”
杜莞絲看看他,又看看宋繁花,最后看向云蘇,問,“你們三人認識?”
云蘇冷笑,“不認識。”
宋繁花也道,“不認識。”
姚宴江卻道,“我都認識。”
杜莞絲笑了下,那笑容一開,似云霽破空,霞蔚騰天,劈出一道圣光,光中女子溫婉綽約,暖意擎天,像天使一般,宋繁花頓時也跟著笑了,她道,“我不想認識的人,我會作裝不認識的。”
姚宴江瞪她,這只白眼狼。
云蘇冷漠地卷起袖口,指腹又在發癢,他大概,可能,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太猖狂了!
杜莞絲笑道,“既認識,那就坐下來一起吃。”
宋繁花來此的目地還沒達成,自然不會走,重新撈了一把椅子擺在杜莞絲的右手邊,坐了下來。
姚宴江坐在杜莞絲對面。
云蘇在杜莞絲的左手邊。
如此一來,宋繁花就與云蘇面對面了。
素音拎了酒壇上來,見一會兒的時間桌邊就坐滿了人,她趕緊又去加碗筷與酒杯,等一一擺好,她給每個人的杯中都斟滿酒,要給杜莞絲倒茶的時候,杜莞絲說,“我可以喝一杯。”
素音小聲道,“一杯也不行。”
杜莞絲臉一垮。
宋繁花揚揚眉,說,“千里覓知己,哪能不痛喝一杯的?”
杜莞絲深以為然地點頭。
素音將酒壇一擱,沖宋繁花道,“我家小姐飲酒過敏,你若真是知己,就休勸她喝酒。”
宋繁花頗為失望地搖搖頭,“罷了。”
云蘇一直靜默不言,只在宋繁花說罷了的時候,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姚宴江說,“莞絲確實是不能飲酒的,不如就讓她以茶代酒好了。”說罷,看向宋繁花,“你遠來是客,得先向主人家敬酒。”
這話沒說錯,可宋繁花就是覺得姚宴江在伺機報復。
宋繁花挑挑眉,端起酒杯就敬,“莞絲,這杯酒我確實得喝的。”不等杜莞絲舉杯,她仰脖一飲而盡,酒入喉嚨,辣的是嗓眼還是眉眼,那抬頭的一片天上,是當下之云還是前世之云?
杜莞絲從不飲酒,卻在那一天喝了酒。
所有的人都以為杜莞絲喝酒會過敏,其實不是,杜莞絲喝酒不會過敏,更不會醉,她不喝酒只是因為她一旦喝了酒就不再是自己,那天翠雪山上,群雄蜂擁而來,她飲酒三杯便口吐真言,也在那個時候宋繁花才知道,杜莞絲不渴酒的原因,只是因為她不想讓心跡暴露在別人面前。那天酒后真言之后,她就縱涯而去了。
宋繁花仰望著頭頂的天空,忽地笑出聲來,那笑聲悲切狂放,令人禁不住雞皮疙瘩頓起。
云蘇眉頭一皺。
姚宴江正要開口說話,忽聞底下傳來一陣擊掌聲,再接著便是三三兩兩腳蹬木梯的聲音,再接著就是爽朗的笑聲,“這位姑娘的笑聲好熟悉啊,本少爺是不是在哪里聽過?”
宋繁花擰眉,視線一收,酒杯落了桌。
蘇進、蘇昱、蘇墨陸續著走進來,一走進來,就看到坐在暖閣里的四人,蘇進沖云蘇道,“你怎么都跑到上面來吃酒了?”
云蘇不理他。
杜莞絲笑道,“剛好遇上了,就在這里吃了。”
蘇昱抬腿邁過來,眼睛落在宋繁花的身上,話卻是對杜莞絲說的,“你這寶閣里什么時候多了一張陌生面孔,這姑娘我好像不認識啊。”
杜莞絲道,“剛結識的。”
蘇昱道,“介紹介紹。”
杜莞絲便向三人介紹了宋繁花,又向宋繁花介紹了三人,介紹罷,宋繁花卻不打招呼,十足十不把蘇家弟子放在眼里的狀態,蘇進玩味挑眉,蘇昱眼中閃出亮光,蘇墨看著宋繁花,瞇眼想,她不就是那天晚上入韓兄廂房里的女子嗎?她與韓兄什么關系?似乎那晚她去過之后,韓兄就搬了地,是跟她住在了一起?蘇墨眼中立刻現出了敵意。
蘇進單手搭在宋繁花的椅背上,壓下臉問她,“來自衡州?”
宋繁花輕應,“嗯。”
蘇進摸摸下巴,仰頭沖蘇昱道,“老二,你有沒有覺得她的名字挺熟悉的?”
蘇昱道,“好像是在哪里聽過。”
蘇進見蘇昱也記不起了,便問蘇墨,蘇墨也沒印象,他又問云蘇,云蘇輕磕著酒杯,淺聲道,“來自衡州,大概就只有一個人讓你們熟悉了。”
蘇進猛拍一下大腦,笑意斂痕的眼尾冷風乍現,他恍然大悟道,“哦,段蕭的未婚妻。”
這一句話出,驚了好幾個人。
姚宴江蹭的一下將頭扭過來看向宋繁花。
蘇昱癟癟嘴,心想,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有趣的女子,卻是敵方船上的,哎,可惜了,他抬腿一跨,倚歪在了欄桿上,輕佻地打量著宋繁花。
蘇墨松了一口氣。
杜莞絲驚訝地問宋繁花,“你都訂親了?”
宋繁花笑道,“是啊。”
杜莞絲看她一眼,又問,“你應該不足十五吧?”
宋繁花道,“剛好十五。”
杜莞絲一陣唏噓,蘇家的幾個公子哥卻是一個一個地轉起了心思,等到杜莞絲的生辰宴結束,他們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蘇八公,而宋繁花被杜莞絲挽留了下來。
與她一同留下的,還有云蘇。
當然,這不是云蘇自愿留下的,而是杜作云和杜夫人一起挽留的,用杜作云的話說,云蘇常居京城,難得回來一趟,怎么著也要款待一番的,杜家與云家世代友好,又加之杜莞絲與云蘇感情深厚,這一番說辭下來,云蘇想不留都難,是夜,留在杜府吃飯。
杜府是世代貴閥,吃飯很有講究,尤其待客之道非常嚴謹,女眷與男眷絕不同席,宋繁花與杜莞絲在內院吃飯,吃罷飯,宋繁花被杜莞絲邀到了房中,一進入廂房,杜莞絲就把所有丫環都譴了出去,她挑著油燈里的燈芯,沖宋繁花道,“如今這里沒有第三人了,你實話與我說,白日你在門外彈的江山笑,出自哪里?”
宋繁花看她一眼,眼前女子妝容精致,發絲都是理直而平整的,衣服從頭到腳都一絲不茍,每一寸絲線,每一道手工都透著渾厚的世家底蘊,一眼瞧去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飄逸的飛凰裙卷著束腰,半幅清貴,半幅矜容,那伸出去挑燈芯的指尖細白圓潤,染著丹色香蔻,微側的臉龐優雅美麗,像極了鳶尾花,宋繁花忽然一陣低笑,她想,不愧是杜莞絲啊,確實,江山笑的江之卷在她手中,哪怕別人得到了山之卷與笑之卷,也湊不全江山笑曲譜,而宋繁花在今天之前,從沒見過杜莞絲,也沒見過她手中的江之卷。
杜莞絲別的都不多問,唯獨問這個,可見,她很清楚問題的關鍵點在哪。
宋繁花笑道,“我若說夢中得高人指點,你會信嗎?”
杜莞絲問,“哪個高人?”
宋繁花看著她,眼睛瞇起月牙般的弧度,“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杜莞絲指尖一顫,火星灼了皮膚。
宋繁花輕嘆一聲走上去,掏出帕子蘸了點兒水給她擦著,邊擦邊說,“你有任何疑問我都會為你解答,但不是現在,我今天來此,一是為了見你,二是幫一個朋友為你送琴。”
送琴二字被宋繁花拖出一腔尾音,她其實指的是送情。
杜莞絲沒聽出來,宋繁花也不介意,等擦罷,杜莞絲撣了一下手,問,“今日的風弦琴不是你送我的?”
宋繁花道,“不是。”
杜莞絲擰眉問,“那是誰?”
宋繁花笑道,“韓廖。”
杜莞絲呢喃一聲,“韓廖?”她瞇瞇眼,“我沒聽過,好像瓊州也沒有幾家姓韓的。”
宋繁花道,“他不是瓊州人士,與我一樣,來自衡州。”
杜莞絲便道,“既與你同來,那我就非要見見不可了。”
宋繁花揚揚眉,笑道,“嗯,確實得見見。”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天窗,見夜色已深,她就不再多聊,向杜莞絲告了辭,杜莞絲一路送她到門口,見她走入夜色,這才轉身回屋。
一回去,幾個丫環就涌了過來。
素音問,“小姐,是否覺得宋繁花很奇怪?”
杜莞絲支著下巴,華麗的飛凰袖順著手臂往下,拖曳出深層優美的弧線,她輕輕笑道,“不是奇怪,而是耐人尋味,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而這秘密……”她瞇瞇眼,沖姜小黛問,“在瓊州之前,宋繁花可見過蘇戈?”
姜小黛道,“不曾。”
杜莞絲淡聲道,“那就奇怪了。”
姜小黛說,“這個宋繁花在及笄宴之后就變得很奇怪,聯合段蕭一起把柳紹齊殺了,又把柳元康整進了牢房,如今,不是說柳元康一案又交給段蕭了嗎?依奴婢看,這次柳元康要完蛋了。”
杜莞絲輕嘆,“柳纖纖呢?”
素音道,“在京都九王府。”
杜莞絲挑眉,嘴角逸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來,“哦,看來蘇戈真的很看中她。”
姜小黛道,“這個世道中的女子,所能倚仗的,除了自身能力,便就是夫家與母家,不管柳纖纖如何得王爺看中,她若失了柳家這個倚仗,那離失寵也不遠了。”
素音接話說,“因此,柳元康被段蕭問審,決不會無動于衷。”
杜莞絲輕輕瞌上眼,回憶倒帶,畫面定格在開門那剎她所見到的女子,她活這么大,唯一欽佩過的女子便是柳纖纖,而今,她對今天突然出現的這個宋繁花卻充滿了無限探知。
韓廖?
呵。
杜莞絲睜開眼,似乎帶了一絲倦意,說,“困了。”
素音和姜小黛立馬伺候她休息,等她歇下了,宋繁花才真正的走出杜府,她走在夜色里,欣賞著瓊州九月鐮刀似的彎月,想著杜莞絲與兩個婢女間的對話,不由得輕笑,“還是跟以前一樣,慣愛分析人心,防備心極重,卻不懂得保護自己。”
她剛說罷,便有一人冷冷接腔,“說的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宋繁花一驚,邁出的步子猝然一滑,差點兒跌倒,她站穩身子,扭過背,沖黑暗中的男人惡狠狠地道,“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云蘇半臉微暗,一眼陰鷙,“不做虧心事,何怕人嚇你?”
宋繁花冷瞪他一眼,轉身繼續走。
云蘇跟著她。
宋繁花甩不掉他,只好停步,抱臂輕哼,“王爺大晚上的不睡覺,非要跟蹤我,是想做什么?”
云蘇淡漠道,“殺你。”
宋繁花脊背瞬間一僵,寒意從腳底躥起,她一直都知道,這個男人,從不開玩笑,他說要殺她,那就是百分之百要殺她的意思,宋繁花往后退一步,打算情況不秒就立馬逃跑。
云蘇瞇眼冷笑,月光下的臉冷的沒有色澤,他一字一句問,“你的胳膊是誰接上的?”
宋繁花神情開始緊張,云蘇問這話,就說明他心中已經很清楚那胳膊是她自己接上的,而對云蘇而言,什么才是他的大忌?那一天抽出他腰間薄刃,實屬無奈,今日接骨,也實屬無奈,可這些無奈在她這里有理由可尋,在云蘇那里,卻是死路一條。
宋繁花盯著面前的男子,時刻不敢松懈,腦子里卻在快速想著脫身之法。
云蘇看著她,淺笑浮于眼眶,殺氣凝于指尖,一步一步往她走來,“第一回,你抽出了我腰間薄刃,第二回,你破了我斷肢之法,這第三回,”他瞇瞇眼,“你若再讓本王刮目相看,本王就放你生路。”
宋繁花氣噎,“你堂堂王爺,老是揪著我不放是做什么!”
云蘇慢條斯理地冷笑,“今日,你若能再破本王一招,本王就真的要服你了。”說罷,天子劍出,尚方寶劍挾著雷霆煞力朝宋繁花擊來。
宋繁花閉閉眼,心想,尚方寶劍除了烈日銀槍能破外,誰還能破?她手中的九環鏢在感受到同類氣息的時候又開始興奮,可興奮歸興奮,它們卻不敢妄動,而太子府中,同樣感受到同類氣息的烈日銀槍也發出一圈紅光,但紅光短暫的猶如曇花一現,云程并沒有看到,段蕭與烈日銀槍心血相通,倒是感應到了一點兒不同尋常,卻在細細去抓的時候,那絲漫過心頭的不安又消失了,他沒抓住,只好作罷。
宋繁花看著越來越近的劍端,很想逃的,她不想死,更不想再次死在這個男人的手中,可不知為什么,此時就是沒法挪出一步,眼見著尚方寶劍的煞氣裹著殘風,將她臉上的皮膚都灼傷了,她只得運出烈日槍譜。
烈日槍譜早在她心中滾瓜爛熟,心念一起,槍法頓起。
而她所展出的槍法,竟又與云蘇自創出來的一模一樣,云蘇瞇眼冷笑,手握劍柄,閃電般襲向她,宋繁花只得硬著頭皮迎戰,烈日槍譜霸道,尚方寶劍凌厲,哪怕宋繁花處于弱勢,槍譜一出,竟也與云蘇周旋頗久,但她實力畢竟弱于云蘇太多,最后還是負了重傷,又在一個重擊后,口吐一大癱血,倒在了地上。
云蘇收起劍,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兒,提起褲擺,彎腰,伸出纖長玉指將搭在她臉上混和著飛塵血液以及土沫的發絲撩開,他手掌貼下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他看著月色下這張布滿了鮮血和痛苦的臉,面沉涼如水,“你既是知道本王的一切,那你來猜,今夜,本王會不會放了你,嗯?”
一個嗯字,尾音繞梁,三分陰狠,三分嘲弄,六分危險。
宋繁花看著面前這個冷漠高貴的男子,伸出虛弱的手擦了一把臉,手上是血,臉上也是血,越擦越猙獰,越擦越恐怖,她卻不管,于猙獰恐怖中沖他挑釁,“你不會。”
云蘇瞇眸,卻忽地笑了,“你真的很有膽色。”
宋繁花冷笑,“過獎。”
云蘇松開她,站起身,雙手背后,一股油然而生的王者威儀從他身上散發開來,他說,“你既知本王的一切,那你就該知道,段蕭,我勢必拿下。”
要么歸,要么死。
這才是真正的云蘇,比任何人都狠,比任何人都有野心。
宋繁花勉強撐著手臂坐起身,氣喘吁吁道,“今日你不殺我,來日你就沒機會了。”
云蘇淡漠道,“從此以后,本王不會再殺你。”他側身看過來,背光的影子陰諱難辨,語調淡如輕風涼如冰湖,“有你存在,本王才會覺得往后的日子不會無聊寂寞了,不殺你,但……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