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點點頭,忽略了這個過程當(dāng)中的一切艱辛和兇險,平靜淡然道:“我也挺順利的。”
蘇靜深深地注視了葉宋片刻,忽然帶著滾滾而來的心疼道:“你瘦了。”
葉宋的心,倏地一悸。
適時,外面劉刖一臉不自在地出現(xiàn)在門口,若不是他不擅長與人打賭,決計不會主動來送飯。因為房間里的氣氛很怪異,讓他有種破壞了別人氣氛的尷尬感。他手里端著托盤,托盤內(nèi)是兩個人的飯菜,抽了抽嘴角干干地問:“請問劉某可以進(jìn)來嗎?”
葉宋低了低眼簾,道:“進(jìn)來。”
劉刖忙快步進(jìn)屋,把飯菜都放在了桌上,道:“這是二小姐和王爺?shù)耐砩牛行┖啽悖埗〗愫屯鯛斅谩!闭f罷不等兩人回答,轉(zhuǎn)身就飛快地溜掉了。
葉宋把蘇靜辦公用的矮地長桌搬來他床上,又把飯菜放來桌上,遞了一雙筷子給蘇靜,問道:“自己能動手吃飯嗎?”
蘇靜接過筷子,道:“我盡量。”
蘇靜的手臂上有傷。因而葉宋便格外地照顧他,幫他夾菜進(jìn)碗里,他只需要動動筷子送進(jìn)自己嘴里就好。
葉宋早就餓壞了,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形象,大口大口地吃。在軍中這么些時日,她自己都快忘記了自己原來是個女人。
蘇靜看見葉宋的吃相,就覺得比平時還要餓,胃口也比平時要好,還不忘玩笑出言道:“好好的一個姑娘,變成現(xiàn)在這副純爺們兒的性子,一定很不容易。”
葉宋嘴巴塞得滿滿的,幽幽地睨他一眼,說了簡短的四個字:“關(guān)你屁事。”
此話一出,先前總覺得哪里不對的氣氛才總算得到了緩解。兩人吃飯漸漸吃得其樂融融了起來,蘇靜不吃的菜葉宋喜歡吃,葉宋不吃的菜蘇靜又喜歡吃,吃到最后碗碟是干干凈凈,一丁點也沒有浪費。
吃飽以后,葉宋又給蘇靜倒了一杯茶潤喉,她自己也一口氣喝了一整杯。蘇靜悠悠笑道:“給我講講你在狨狄打仗的事情吧,聽說葉修和百里明姝都沒事,又回來了是嗎?”
葉宋點頭,道:“他們被狨狄的狼救了,并沒被吃了。”
蘇靜愣了下,道:“那還真是很神奇。”頓了頓,又道,“那狨狄的國君呢,怎么弄的?聽說是國破人也死了?”
葉宋道:“是他咎由自取,只不過殺他的人不是別人,是我大嫂百里明姝。”
蘇靜閑閑地往床頭靠了靠,倍顯慵懶,他垂了垂眼簾,美好得就似一副如夢如幻的畫卷。手指輕輕放在床沿上,指端修剪得干凈整齊,即使身處這亂世也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他不吝贊賞道:“百里明姝大義滅親,是個奇女子。”說著便看了葉宋一眼,眉間染上笑意,“她跟你很像,我想也正是如此,你才和她趣味相投,最后非要她做你大嫂吧。”
葉宋勾唇,似笑非笑道:“她做不做我大嫂不是我說了算的,是我大哥說了算的。只是恰好我大哥這么愛她,而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保護(hù)自己所愛之人,所以說這只能是天意。”在說起別人的故事時,總是發(fā)覺得透徹。可是一旦遇上了自己的事情,就只能懵懂茫然了。
“如果有天意,但愿天意長存。”蘇靜忽然輕聲地說了一句。
“你說什么?”葉宋聽得不是很清楚。
蘇靜便挑起另外一個話題,道:“我還聽說你被皇上封了常勝將軍。”
葉宋挑挑眉,掩去眸中忽而跳躍了一下的燭火,道:“沒想到你在南邊打仗,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那要看是什么消息了。”蘇靜笑說道,有關(guān)葉宋的一切,他都會刻意去留意,盡管他奮戰(zhàn)在生死邊緣,沒空多想,盡管也許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覺得只要多知道一點葉宋的事情就都是好的,起碼能讓他有堅持下去的動力。她的平安就是他的動力。“你是北夏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將軍,風(fēng)光無限,阿宋恭喜你。”
葉宋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在意這個嗎?”
“三王爺呢,他不是和你一路去狨狄的人,他怎么樣了?”
葉宋如實道:“他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本來也是要一路過來的,只是半途傷勢惡化了,我便讓他返京調(diào)養(yǎng)。”
英姑娘給蘇靜煎好了藥,送了進(jìn)來,道:“蘇哥哥藥好了,你快趁熱喝了吧。”
她一點也不想在屋子里多待,因而把藥一送到立刻就轉(zhuǎn)身出去。適時葉宋也起身,道:“今晚就說到這里吧,你喝藥之后便好好休息。”不等蘇靜回答,她便和英姑娘一起出門去了,順帶幫蘇靜掩上房門。
英姑娘怔愣道:“葉姐姐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葉宋:“何以見得?”
英姑娘道:“那為什么我一來了你就要走啊,你完全可以多陪陪蘇哥哥的啊。”
葉宋看她一眼,隨后從院子里穿過,恰逢小包子正在院子里干坐著,約莫是吃飯之后暫時找不到事情來做,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他吃飽沒吃飽第一時間都要去街角乞討的,雖然工作辛苦了些,但起碼很充實。包子似乎不在狀態(tài),看見葉宋來了有些瑟縮的樣子。葉宋腳步頓了頓,側(cè)頭看向包子,問道:“包子你很冷嗎,抖什么抖?”
包子強自鎮(zhèn)定道:“是有些冷……”想他當(dāng)乞丐多年,常年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豈會是個怕冷的孩子。
但葉宋不疑有他,道:“冷的話就趕緊進(jìn)屋歇著去。”
見葉宋如是說,包子趕緊站起來,一溜煙就跑掉了。葉宋把視線從他的背影那里收回來,重新落在英姑娘的身上,問:“你剛剛說到哪兒了?”
英姑娘道:“哎呀我是說蘇哥哥現(xiàn)在是個病號,病號是需要人文關(guān)懷的,葉姐姐你應(yīng)該多陪陪他!”
葉宋挑了挑眉,繼續(xù)往前走,道:“你沒注意到蘇靜雙眼通紅么,臉色也不好,一臉的倦容,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天沒有合眼。現(xiàn)在對于他來說,最大的關(guān)懷莫過于放任他不管讓他睡個昏天暗地的踏實覺吧。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
英姑娘怔愣,等她回過神來之際,葉宋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了。她不由面上一喜,自言自語道:“表面上一副不關(guān)心蘇哥哥的樣子,實際上也是很在乎的吧。要是不在乎的話,能觀察得這么仔細(xì)嗎,連我都沒有看出來……”索性她沒有繼續(xù)纏著葉宋了,而是自行回屋準(zhǔn)備休息。
英姑娘淡定得很,她有兩樣?xùn)|西是最不可能被影響和動搖的,盡管外面打仗打得無比的兇殘。那就是她的食欲和睡眠。
英姑娘的屋子和包子的屋子緊挨著。她一回去就看見包子并沒有進(jìn)屋去睡,而是獨自寂寞地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英姑娘覺得有些貓膩,因為這包子在來柳州的路上都一向是有說有笑的,雖然有些靦腆吧,但也不至于到內(nèi)向的程度。他今天晚上吃晚飯吃得忒少,根本不是他平時的胃口。
于是乎英姑娘就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包子的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喂,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啊——”包子明顯被嚇了一大跳,險些跳起來,定睛一看是英姑娘,不由松了口氣,道,“英姐姐你什么時候來的,嚇?biāo)牢伊恕!?
英姑娘年紀(jì)輕輕,都是她喚別人哥哥姐姐,而這包子嘴兒又甜,英姑娘比他年長兩三歲,他就一口一個姐姐喚得英姑娘十分受用。英姑娘道:“是你自己走神兒了吧,我這么大個人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你都沒發(fā)現(xiàn),怪我咯?說說,你在想什么?”見包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樣,又道,“方才你不是冷嗎,葉姐姐叫你回來睡,你怎么還不進(jìn)去睡?”
包子糾結(jié)了一會兒,才很不情愿地說道:“我睡不著……”
“為什么睡不著?”英姑娘問,“難道一連趕了這么多天的路,你一點兒也不累嗎,我可是累死了吶,現(xiàn)在進(jìn)屋只要一沾床保證立馬就能睡著。你是不是太冷了所以睡不著啊?”
包子看著她,可憐兮兮地反問:“你有見過大冬天衣服都穿不整齊的乞丐突然穿得這么厚實還會覺得冷嗎?”
“那你方才看見葉姐姐的時候為什么抖得那么厲害?”英姑娘狐疑地問。包子撇開了頭去,低垂著眼簾看著地面。英姑娘看著他略思忖了一下,不太確定道,“你莫不是在害怕吧?你在害怕葉姐姐?”
“我不是害怕她。”包子急著反駁,悶悶道,“唔,可能是剛到這里還不太適應(yīng)吧。我膽子比較小。”
英姑娘了然,道:“原來你是害怕打仗呀。”
“我頭一次看見死這么多人,倒在血泊中密密麻麻的就像爬了一層螞蟻一樣。”下午的時候,包子沒有跟著葉宋跑到戰(zhàn)場,但他透過城門卻看得見外面慘烈的情況,尤其是看見葉宋騎著馬,瘋狂地掃殺敵人的時候,敵人的肢體散開,鮮血四濺,他當(dāng)即就吐了個死去活來,一直都沒緩過勁兒。包子也是第一次看見葉宋殺人如麻,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