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恍然掠過,景柏掰著手指算著天數,她已經昏迷了三天了,一直都沒有復蘇的傾向。如果在往常,他一定會發覺三天的時間過得就跟三秒鐘那么快,可是現在,他的心卻開始隱隱作痛,這三天讓他感受到了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情緒。
焦躁,自責,眷戀……
這三天,他拋下一切政務來到她床邊,悉心為她擦拭冰冷的臉龐,然后親手為她搓熱手掌心。哪怕只能夠溫暖她一刻,他也愿意傾盡所有帶給她溫暖。
他開始告訴她,自己曾經所面臨的一切,那些繁重冗長的事務……他雖然在萬千子民眼中是一代驕子,可是這種傲然的地位又使他失去了多少東西。
世間會有多少人在羨慕自己這層光環時,還會同時聯想到自己的苦悶?
他們不懂,一點也不懂!
身為一國總統,活著有多累只有自己知道,小時候想擁有像普通人那樣快樂的童年,可是自己每天所接觸的不是《國家治理手冊》就是《國際法律條款》,自己明明應該擁有的童年,卻被這一本本厚到可以砸死人的國家治理書覆蓋住了幼時的所有光彩。
除了那一道足以劃破歲月、浸入他心臟深處的光華。
那道因為蘇紀音的出現,才讓他開始轉換自己的思想,沉浸于對領導國家人民走向繁榮富強的目標中的——
只屬于蘇紀音的微笑。
那件事情發生在許多年以前,那個時候,景柏以及蓮初都只有9歲,那一年,蘇紀音8歲。
景柏坐在病床旁,握緊蘇紀音的手,將視線對準她緊閉的眼眸,娓娓道來那個改變他一生的相遇。
{10}
在那段時光里,蓮初的父母跟景柏幼年已逝去的父母是摯交,因為疼惜景柏小小年紀就沒有爸爸媽媽,蓮初的父母就把蓮初一同送入總統府,跟景柏一起學習,當他的玩伴。
兩個小男孩很小就玩在一起。
原本蓮初是很向往總統這么一個了不起的頭銜,可是當看到下一屆總統的內定繼承人——景柏的境遇后,他開始不再向往這個位置。
對于景柏的同情一點點占據蓮初的思想——同情他為了未來能夠當一位萬人敬仰的總統,在很小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籠子里被禁錮的鳥。
皇室規矩折斷了他的羽翼,他撲騰著殘破的翅膀想要飛出鳥籠,可是總是弄得遍體鱗傷。
為了讓景柏可以擁有一段快樂的記憶,蓮初開始計劃把景柏偷偷帶出總統府,在蓮初告訴景柏自己的計劃的時候,景柏象征皇室的璀璨眼眸忽然之間集聚了空氣中所有美麗的光彩。
“真的可以嗎?”小小的景柏,吐露著稚嫩的語氣問他。
“對!就是今天!只要你跟著我,我們一定可以成功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
景柏把書桌上一本又一本自己從未喜歡過的書籍塞入書架,然后緊緊跟隨著蓮初的腳步,通過里應外合,短短10分鐘內第一次在沒有隨從的情況下離開了這個華美得讓人窒息的宮殿。
一逃出總統府門口,害怕被門口隨時掃視著的高清攝像機拍到,他們飛快跳上一輛剛巧經過的公車。
兩人當時不是很高,因此可免票坐車,在司機大叔慈祥的視線下,他們戰戰兢兢地溜到公車上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這是景柏第一次坐公交車,漂亮的眼眸撲閃撲閃地迎著公車上五顏六色的畫報。
在車廂內無數道疑惑的視線中,他微微閉上眼睛,隨著蓮初趕到后排的空位上。
那個位置是三人坐,正中央坐著一個蹺著二郎腿的小女孩,年齡跟自己有些相仿。因為沒有位置可以坐了,兩個人就分開坐在小女孩的兩邊。
隔著小女孩,他們各自透過明亮的玻璃,向四周張望著。
“喂小孩,你們是偷偷溜出來的吧?”小女孩忽然朝著他們說了一句話,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好奇和興奮。
“你才是小孩子呢!”景柏開始反駁,明明年齡都差不多,為什么他要被身旁這個小丫頭喚為“小孩”?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未來北之國總統的身份受到了挑釁!
不過,她又是怎么看出自己是逃出來的呢?
他不禁向她發問。
而小女孩只是甩著自己黑亮的長發,燦爛地笑道:“因為我也是偷偷溜出來的呀!”
一句話讓兩個小男孩把她當成親姐姐一樣圍了起來,景柏掏出口袋里偷偷帶出來的外國使臣進貢的松露巧克力,平均分成三份給大家吃。
在接過巧克力后,小女孩幽紫色的眸子咕嚕咕嚕轉動著,然后把它塞還給景柏。
“這個你先吃,我要吃你的!”
景柏有些遲疑,接過小女孩送還給自己的巧克力后,呆呆地望著她。
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重新從他手里抓過巧克力,然后飛快塞入景柏口中,在景柏1分鐘內還沒有出現任何不適情況時,她才將景柏手中剩下的一塊巧克力塞入口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干爹教她的。
干爹告訴她,人心險惡,你一定要提防身邊所有人,就算是親人他們往往也會不顧一切血緣關系,因為某些權勢而置你于死地。
而這個從小便開始接觸“自我防衛”術法,擁有一身武力,外表天真明朗的小女孩就是8歲時的蘇紀音。
巧克力很美味,是蘇紀音從來沒有嘗過的味道,香濃卻不甜膩,略帶有一絲淺淺的香草味,芳香怡然。
她坐在座椅上,無法接觸到地面的小腿在半空中歡樂地搖晃著。
她告訴他們,自己是第一次來北之國,爸爸把她管得很嚴,連出門逛街都派了很多人跟著她,幾十分鐘前她才通過跟那些跟著她的人玩“追趕游戲”而成功跳上這輛車,不知道這車開往的方向是哪里,蘇紀音只想一個人自由地享受這段美好的時光。
景柏告訴她,他們兩個也差不多是這種狀況。
于是一股名為“心心相惜”的氣流在稚嫩的三個小孩子間流動著。
蘇紀音看過車標,這車有一站會到北之國最漂亮的風景區,于是她邀請景柏和蓮初跟她一起去那里玩,讓他們當她導游。
在車子到站的前五分鐘,四周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警車呼嘯聲。
公車停了下來,他們一齊向前方張望。
視線不遠處已被設路障,無數穿著警服持著槍的人威嚴地站在那里,對路過的車輛一輛一輛進行盤查,他們似乎在找什么東西——或者說,是什么人。
而景柏和蓮初卻是一臉慘白。
他們找來了嗎?這么快!
蘇紀音看到他們的表情,只是輕輕握了握他們的手,告訴他們不要擔心,有她呢!
由于公車停靠是不能隨意下車的,蘇紀音只能把目光落在車內唯一兩個可以打開的玻璃窗戶上,窗戶不是很大,但是卻足夠他們三個嬌小的身軀從這里翻出去。
她向他們示意,先把手中的包從窗戶里丟出去,然后雙手一撐整個人都穿過那個狹小的玻璃窗,翻到車外,然后利落著地。
拿起地上的包包,她張開嘴用唇語指揮他們兩個。
她在說:“不要怕!如果不想被抓的話,就快下來!”
一向中規中矩的景柏此時不知道著了什么魔,他的內心此刻只堅定一個信念,就是這個小女孩是可以信任的,她可以帶領他,走出這個魔域,就算只是幾天,幾小時甚至幾分鐘,他也會為這珍貴的一段時間付出任何代價。
他小手輕輕一撐,很快便從車內跳了下來。兩個孩子開心地雙手擊掌,然后圍在一起跳了一圈。
景柏的喜悅已經不能用任何言語來形容,活了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才是快樂。
他們一齊把目光落在車內有些猶豫的蓮初上,小時候的蓮初一直都不怎么喜歡玩危險游戲,而從窗口跳下去這么個艱難的任務,他覺得比寫幾十張試卷還要難!
但是——
看著車下景柏和小女孩開心的笑顏,他有些嫉妒,為什么會嫉妒?他也不知道。
可是這種情緒在小女孩看著他,呼喚他快點下來的情況下一點點加劇,終于,他還是眼睛一閉從車上跳了下來,因為力度沒控制好,所以跳下后腿有些疼,但是這不重要,只要他們三個可以站在一起,可以一同從各自的牢籠里逃脫,那就夠了!
蘇紀音、景柏、蓮初終究還是逃脫了,在那么嚴密的搜查中,他們不停地抄小路趕到北之國風景區,一路上,許多行人挽著伴侶怡然自得地欣賞著美好的風景。
“小朋友,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呀?要不要叔叔帶你們找爸爸媽媽去?”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不知從哪個地方躥了出來,看到落單的三個小孩子,便“好心”地跑上來搭訕。
“沒有!我是他們的姐姐,由我保護他們,我們一樣可以來這里玩!”蘇紀音頗像老鷹保護小雞一樣,用雙手把他們圈在身后,一雙亮閃閃的眼睛銳利地盯著身前的這個陌生大叔。
明明年齡比她大,但是他們卻被她喚成弟弟,雖然心里有些不爽,但是這個小女孩用手臂保護著他們,讓他們心里覺得喜滋滋的。
“呦,只有你們三個出來玩啊!”西裝男了然地笑了笑,然后朝著身后吹了聲口哨,只一會兒一個身穿碎花裙的婦人從他身后跑了過來,臉上是難得的喜悅。
他們朝著三個小孩逼了過來,蘇紀音帶著身后的兩個小家伙不斷后退,她腦海中唯一閃現的念頭就是這兩個人應該就是干爹口中說的——人販子!
怪不得干爹要派這么多人保護她,在這個黑暗的社會中,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后盾,一個人或許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會知道。
他們從包里翻著什么東西,不一會兒就掏出三塊臟兮兮的白色手巾。
腦海中一接觸到危險信號,蘇紀音立刻將身后的兩個小鬼向后推了一把,然后擺出跆拳道標準迎戰姿勢,對著面前足足比她高好幾個頭的一男一女。
腳步穩重卻快速地移動著,然后找準時間從地上一躍而起,對著他們兩個的胸口來了個180度側踢,兩個大人吃力地后退了一步,看來這個小女孩不好對付啊。
蘇紀音繼續進攻著,一抓住男人的手就用力把他往身側摔了出去。
兩個人都沒想到,在這么弱小的一個身軀里竟然蘊涵著這么大的力量!
大叔艱難地從地面上站起身,退回到愛人身邊,打算跟她一同進攻。
而蘇紀音只是忽然微微一笑,邊把手往腰間的包里掏著什么東西,邊一步步走向他們。而身后的景柏和蓮初只是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行動。
差不多只剩幾十厘米,一陣風從她背后吹來。
機會來了!
她迅速從包里伸出手,然后將手中的沙子朝他們兩個的眼睛甩過去。
只一會兒,人販子便捂住雙目吃力地蹲下身子,淚水刷刷地從他們緊閉的眼睛中流了出來。蘇紀音不解氣地又踹了他們幾腳,然后回歸“小鬼三人陣營”。
她朝著景柏和蓮初高傲地抬起頭,似在等待著兩個人的夸獎。
此刻的他們只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的思緒難以從剛才匪夷所思的畫面中回歸。
于是原本嬌小依人的蘇紀音此時的身影已經瞬間高大起來,她就像他們的大姐大,在前面威風凜凜地帶頭,而兩個小鬼便屁顛屁顛地跟著她招搖過市。
“喂,你剛才不怕嗎?”景柏忍不住問道。
“有什么好怕的,如果這都怕的話,你又該怎么在這個黑暗的社會中勇敢活下去?”
“哦!”兩個小鬼若有所思地搖晃著腦袋。
“知道嗎?我的人生目標就是改變這個世界一切黑暗的風氣!”
“哇塞,姐姐你的目標好遠大啊!”蓮初忍不住插嘴,而內心深處早已把她放在圣母姐姐的位置上。
景柏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說,世界上會有那么一個人和你一起完成夢想的話,你會怎么樣?”景柏腦海中的話語不禁脫口而出,說出口時,連他自己也微微一震。
“世界上真的會有那么一個人嗎?嘿嘿,如果那個人是女的話,我一定跟她做朋友……”
“如果是男的呢?”景柏和蓮初皆不淡定地問道。
“那我就嫁給他啊!”
“你就不怕那個男的比你老幾十歲?”
“那就嫁給他兒子唄,嘿嘿……”
“哈哈哈!”
笑聲在薄霧般輕薄的陽光下久久蕩漾著。
景柏的眼眸里似浸入了萬千光彩,逆著光,他迎著蘇紀音嘴角漂亮的弧度,心臟不自覺漏了幾拍。
眼角的光芒一直都未曾散去,它們劃破時空的禁錮,刺破歲月的洗禮,就算山石破碎,日月不再,絢爛的光芒就那么被景柏吸入金燦燦的眸子里,直到近十年后,再一次遇見她,才璀璨迸發。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她小小的身軀里,竟蘊藏著這么強大的力量,不管是超凡常人的戰斗力,還是對暗勢力不服輸的斗志!
那股力量一點點透過時光,傳遞給他。
他也要變強,他一定要變成她口中說的那個可以改變這個世界一切黑暗的風氣的王者!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日夕陽還未落山,她的家人找到了她,在把她帶上車的時候,她只是把雙手圈到嘴前,放大聲音朝著他們喊:“忘了說了,我是蘇紀音……”那一道優美的聲線幻化成五彩光點刻入他們的腦海深處。
——蘇紀音,蘇醒的蘇,紀念的紀,音樂的音。
無數個年華以后,他們終究還是遇見了她。
那個姍姍來遲、終于再次闖入他們世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