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 棱墨的故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冬夜。
從有著破敗木門的房子裡傳來了爭吵的聲音。這聲音是第二文明中的住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的爭執之聲,就算是傳出很遠來也沒有影響到隱藏於暗處的任何人。
“操!你這個死婆娘,不給男人幹就不爽是不是?!你說說你又去幹了什麼!在我不在的時候你這個飢渴的婊.子又幹了什麼!”房子裡面沒有點燈, 粗嗓門的男人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暴怒。這個穿著破破爛爛的乾瘦男人正指著鼻子肆意而又下.流的辱罵著他面前的女人。
“哈!我?你!”黑色的長髮被一根細草繩粗略的綁起來垂在腦後, 這名面容端正秀麗、看上去只不過方纔二十來歲的女性卻挺著一個大肚子。她一手扶著自己的肚子, 一手撐在身後搖搖欲墜的桌子上, 臉色漲紅、呼吸也略微急促, 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怎麼?不說話了?”乾瘦男人的眼神又輕蔑起來,他的身高甚至還不比這名女性高出多少,可是他還是擡起下巴, 做出了一副藐視的模樣,這副樣子反而顯得他可憐而又可笑。就像一個滑稽的小丑。
“讓我接著告訴你吧。你這個下.賤胚子……”故意拿捏起來的語調, 尖銳粗糙得刺耳, 讓這個男人的面目顯得愈發的可憎又苛刻, “你在我出去搶奪麪包的時候又給哪個男的幹了一炮?啊?要不然你這小娘皮、你這死婆娘是怎麼讓你肚子裡那個不知道是哪個男人的種養大!”
“誰的種?你的種!”柳眉倒豎,端麗的面龐也因爲怒意而稍微扭曲, “你別忘了你這個沒用的死鬼搶不到食物的時候是我用身體給你換的麪包!”
終於不堪忍受那污穢而又肆無忌憚的噁心話語的揣測和侮辱,她小栗色的漂亮眼眸中滿是怒火,“你這個廢物連自個的食物都保證不了,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我當初真是瞎了眼跟了你!”
在第二文明中,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女性使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食物乃至於資源是十分普遍的事情。也只有那些擁有資源的傢伙纔有那份閒情逸致去參與皮.肉.交易中的一環。正式而又穩定的工作是隻有小部分.身強體壯的男人才能享受的福利, 就連大部分的男人都只能通過偷蒙拐騙搶來獲取生存所需要的東西。雖然無奈, 但這就是第二文明的現實。
“多少人爲了我的身體想要和我在一起, 他們哪個不比你爭氣?哈!”姿容尚且屬於中上等的女性幾步上前, 纖長卻又帶著一些細小傷痕的手指戳著男人的胸口, 呼吸急促,“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去搶麪包還是去做什麼, 你以爲我不知道是不是?”
“明明我們都是這種狀況了,你居然還想著那玩意、啊?!那可是毒!是,我是骯髒,我的身體早就不知道被多少個人用過……可是你以爲我想那樣做嗎?”說著說著,她已然是泫然欲泣的神態,聲音裡也帶上了哭腔,“洛花毒、洛花毒,你怎麼就染上了這種東西?你會被它害了的、不、我們都會被它害了的!”
“操!你是在責備我嗎?你這個臭婆娘!你憑什麼來指摘我?”沒有因爲對方的話惹動容,這個男人的面容反而猙獰起來,他捏住了女性的手腕,狠狠的將她甩開。普通女性的身體原本就沒有男性的力氣大,更何況是還懷著孕的女性?
被甩到一邊,身體撞上了桌子將這個脆弱的東西給撞垮後,她痛苦的皺起了眉,只覺得自己的裙底洇開了一團溫熱。
大概是沒想到僅僅只是口角,這個男人卻會對她動手,她沒有一分一毫的防備。
“我殺了你這個臭婆娘!”她還在痛苦的呻.吟,男人卻已經面目可怖猙獰的撲了上來,雙手就像是鐵鉗子一般掐住了她的喉嚨。手上的力氣,正是要殺掉她的力道。
“咳啊——”小栗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可憎男人,爭端中的女性尚且未能夠做出有效的反抗。然而僅僅只是片刻,她的面色就已經發青。徒勞無力的掙扎著。
“喂喂,我說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低沉豪放的聲音攜帶著屋外的靜謐突兀的插入了兩人之間。
“嗯啊?我教訓我娘們關你屁事!”
“哬……”黑髮凌亂,小栗色的眼睛帶著無助的哀求看向了那個外來者。
“啊啊,看來不能不管了啊。”棕發亂翹的男人撓了撓後腦,“原本只是想借宿一晚,沒想到遇到這樣的事情。”
外來者幾步上前就到了兩人面前,他就像是拎小雞仔一般的將男人拎了起來,一拳揍暈之後丟到一邊。然後這個外來者彎下腰去扶躺在地上的女性:“你感覺怎麼樣?”
“我……咳咳……”終於能夠呼吸,小栗色眼睛的女性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可是喘著喘著,她的眼睛裡卻滾落了一顆顆的淚水。
深吸了一口氣,她撿起散落在身邊的木板,朝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戳了下去。
“丫頭,你別衝動。”她的舉動被外來者制止了。
“我、不衝動、只是……”黑髮的女性艱難的搖了搖頭,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栗色的眼睛被眼淚所盈滿,“我的孩子……還在、我……肚子。我、已經沒有力氣,生下他了。”
之後她的表情迅速的變化了,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語調,說:“雖然……很失禮。但是、請您……從我的腹中挖出這個孩子。”
斷斷續續的請求之語。
外來者沉默了。
“……這個孩子可以換麪包、我把他交給你。”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短,臉色也逐漸慘白,下腹處鮮豔的色彩大肆蔓延開來,“浪費、也不好。是吧?”
“……我知道了。”深吸了一口氣,褐發男人棕色的眸中盛滿柔情,“那麼,我也會告訴你的孩子,你……”
“不、請告訴他,他的母親爲了利益。咳咳……生下來就將他用交換麪包了。”她的眸光黯淡,外來者利落的動作讓她的身體因爲痛楚而抽搐。但是這個年輕的母親卻強忍著,“然後,他的母親走了。呼——他的母親,只是一個、下.賤的妓.女。沒有什麼好恨的。”
“所以、也不值得銘記……”
將沾滿了母親血液的嬰兒抱在手上,外來者將這個安靜閉著眼的脆弱生靈送到他的母親面前,看著他的母親勉力的扯出笑容:“活下去。”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幫忙的。”
下雪了。
褐發棕瞳的男人緊了緊自己的大衣,將懷中的小傢伙更加嚴實的包裹起來。一步步的走向遠方。
“啊……這個孩子,一定可以撐下來的。活下來吧,小傢伙。”
粗獷爽朗的男人難得溫柔的衷心祝願著。
該怎麼說呢。
這個男人實在不是一個多麼好——不是一個多麼細心的撫養者。
畢竟是一個大老爺們,平時也粗手粗腳慣了,面對嬌弱的嬰兒時就算再怎麼剋制也做不到有多麼的好,甚至可以說這個嬰兒沒有被他養死、頑強的活了下來纔是世界給予的最大奇蹟。
撫養時間,截止於七年之後。
因爲任務資料的整理出了問題,拿到了錯誤資料的褐發男人在面對任務時目標時出了紕漏——無法用實力來彌補的紕漏。
所以,他死了。
在死之前只來得及護住了自己養大的孩子,被他取名爲棱墨,被他所撫養的孩子。
隨後,沾滿灰塵和泥土的手在火光中落下。徒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孩子。在他臨死前的囑咐下逃跑,越遠越好。
“大概就是這樣……關於我的母親那一段……”棱墨皺眉,思索了一下,拉起了脖子上的吊墜,“是從系統那邊得知的,銘刻在父親的遺物中的記憶。”
話題就此告一段落。
棱墨和邇維依偎在一起,他們的腿垂在天臺之外,他們的發被輕風揚起。而他們之間默契的沒有任何話語。沒有任何一個人打破這份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的逝去,這兩人卻沒有一人露出疲憊的姿態。
其實在黎明前,天空會有很漂亮的顏色出現。
而現在,這個美麗的色彩出現在了坐在高處的兩人眼前。
在遠離地面的地方,雲層涌動著、翻攪著,或濃烈或者淺淡的斑斕色澤從那灰黑色中泛了出來,最後將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絢麗的顏色。然後雲朵們短暫的分開,露出了顏色極淺的天空,大紅色的陽光衝破了上面的雲層,色彩映入了他們的眼中。
然而這變化是那麼的短,一眨眼雲層就恢復了原本的渾濁顏色,本該灼熱的陽光也沒能衝破雲層的束縛,消失在了厚厚的包裹之內。——就如同這個本該美好卻又被毀滅的世界。
“天亮了。”長舒一口氣,黑髮青年微瞇了眼瞼。
“可是天還是黑的。”寶藍色的眼眸在這樣的天色中閃閃發亮,眉梢的紅彷彿將要滴落下來,聲音低低的,“天空……好黑。”
“但是,也很漂亮。”棱墨站了起來,伸手去拉邇維的手,就像年幼時他常做的那樣,“走吧,該回去了。”
“嗯……”伸出的手被大力的握住了,尚自帶著暖意的手掌讓微涼手掌的主人開心的彎了眼,“我啊……”
最喜歡你了。
所以,第一次是我向你伸出手來,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