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妃的聲音很真誠,若是不看她的眼,恐怕會誤認爲是真的姐妹情深吧,可她眼神裡卻帶著難以言說的寒意,似乎要一絲絲將沈玉箏生吞了去。這寒意令沈玉箏渾身的毛孔都收緊了。
自打入秋後,白天的辰光是愈來愈短了。這天午後卻不似往日那樣秋高氣爽,空氣中有一種大雨將至的悶熱,往來的雁兒亦歇了腳,停在浣花臺中一聲一聲地叫著,卻仍是一絲風也沒有。
早早起來,沈玉箏就喚了琴絲將整個浣花臺宮門深鎖,昨兒剛剛殿選,衆人都忙著拉攏新晉的宮嬪們,想來也沒有人願來這小小的浣花臺罷,還不如鎖了宮門,圖個清靜涼快。
錦羅簾帳中,薰了淡淡的百和香,煙霧在鎏金博山爐花枝交纏的空隙中嫋嫋糾纏升起,聚了散了,誰知道是融爲一體了,還是消失了,只覺得眼前的一切看的並不真切。箏絛爲沈玉箏拿了件蜜合色風毛斗篷披上,又把一個小小的平金手爐放於她懷中,填了幾個小小的杏仁薄荷香餅,方纔走了出去。
薄荷的味道在百合香蔓延中極其清晰地顯現出來,沈玉箏吸了吸氣,企望用鼻子捕捉那微微溢出來的一絲清涼,杏仁味甘,最具甘甜之味,恍然間竟流露出一絲牛乳的甜香,這香餅是早上尚儀局的姑姑親自送了來的,只說是文妃賜予的,也不說好端端的爲何突然賞賜起來,只說文妃娘娘知道小主喜歡薄荷的,恰好多做了些,便索性給小主送了些來。
既是文妃送來的東西,沈玉箏是並不敢用的,唯恐裡面做了什麼手腳。可她也實在想不出,這小小的杏仁薄荷香餅裡能做什麼手腳。
昨日文妃的樣子要沈玉箏著實覺得可怕,她原本是不願意在這宮中多待一日的,她的愛情死了,恨不得隨了曼靖往西北去,只是身爲宮嬪,身不由己。她不愛楊舜聶,也不願費盡心機去爭榮寵位分,她所想著,只不過是安分守己地在這宮中捱著日子罷了,有一日便熬一日,直至老死宮中。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楊舜聶的寵溺讓她無法招架,引得其他嬪妃更是虎視眈眈,恨不得吃了她去。在這宮裡,中宮尚無合適的人選,看著楊舜聶也沒有想要立誰的樣子,各個嬪妃都爭著搶著,希望得到楊舜聶更進一步的寵愛,有朝一日能登上那中宮之位。
在這些明爭暗鬥的宮嬪裡,位分最高也是最爲得寵的便是榮、文二妃,自從在湖邊容妃與衛重幕相勾結,將她推入湖中,再到晉封那日的海棠塢風波,沈玉箏在心裡清楚,她與容妃的樑子早已結下了。在至於文妃,沈玉箏想起昨日她冰冷的眼神仍是止不住地打了個寒戰,她也是恨自己的。在這二妃之間,沈玉箏不能投靠誰,原本二人都想拉她做棋子,不料想沒能成功,反倒有了更大的嫌隙,沈玉箏被夾在二人中間動彈不得,她知道,若是二人聯手對付自己,自己只是小小的才人,尚且孤身一人,必是死路一條。
百合香的滋味愈發濃重地滋潤上來,手爐的火有些旺了,不知何時,沈玉箏身上卻出了一層細汗,薄膩黏溼,難受的很,鬢角旁有一撫青絲滑落下來,濡溼了貼在額上,她不曉得這是手爐裡的火焰烤出的汗意,亦或是剛剛一番思襯逼出的冷汗,也沒來的及去想。
手爐裡突然傳出一陣微妙的酸味,不像是香橙的酸氣,倒像是某種珍貴香料散發出的淡淡的琥珀酸氣,這酸氣藏得很微妙,在濃郁的薄荷味道里並不是十分醒目,可沈玉箏還是聞到了。
她閉上眼,細細地嗅著,那酸氣的背後,竟還藏著一種淡淡的腥臭,香餅!是那塊薄荷杏仁香餅!
沈玉箏也顧不上許多了,拿起琴絲剛剛沏了送來的金駿眉,“譁”地一下澆在手爐裡,火焰一下子熄滅了,剩餘的一小塊香餅焦成了炭,雖是形狀愈發地看不出什麼,但那淡淡的腥臭味卻是更加清晰了,沈玉箏拿撥火用的小銀箸將那塊焦成了炭的香餅扒拉出來,拾起放在身旁的雕龍痰盂裡,一凜聲道,“琴絲,去喚了竇太醫來。”
竇義臺家中世代行醫,他不禁醫術高明,在識香制香上也別有一番心得,沈玉箏想要他告訴自己,這薄荷杏仁香餅裡,到底加了什麼特別的東西。沈玉箏獨自一步一步走進暖閣裡坐下,桌上織錦桌布千枝千葉的花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冷的光芒,她用手一點一點抓緊桌布,背上像長滿了刺痛奇癢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她挺直了腰身。
竇義臺很快就來了,他剛從魯琴音那裡請完平安脈,見琴絲緊趕著走了來便隨她去了浣花臺,他神色倒還鎮定,向手裡拿了那塊香餅,掰下一點,細細地碾碎了,放在手心裡,又湊過去細細嗅著,不過須臾,他向風中將那抹灰燼吹散,對著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卻是製法極好的杏仁薄荷香餅不錯,只是這香餅中多填了一味香料,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沈玉箏驚道,“是什麼?”
竇義臺又將那香細細嗅去,緩緩地說,“加了一味水安息,制香的人很謹慎,加的量並不多,所以即使臣日日請脈也不容易發現,但即便如此,若小主日日用此香,先是會神思倦怠,渴睡,盜汗,不出這個冬天便神智失常,形同癡呆。”
沈玉箏突然想起剛剛貼身的小衣被冷汗濡溼的粘膩,心中又驚又恨,臉上卻是強笑著道:“那這樣看必是文妃才這樣看得起我嘍。”
шшш ?ttκan ?℃ O
竇義臺略一沉吟,“這倒未必,文妃宮中的太醫也是臣,前幾日她要臣做了這副香餅,皆是臣親自盯著做的,若是有人後動了什麼手腳來陷害文妃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