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晚,賈環(huán)在北靜王府說過平定西域之策后,便開始自己悠閑的度假生涯:三個月的婚假。他將于六月二十八日結婚,已經(jīng)只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婚禮的各項事務,并不需要他操心,自有賈府中人操辦。
以四王八公為代表的舊武勛集團想要與魏其候為首的新勛貴集團爭奪出征西域的總兵官一職,他只負責出主意。能不能辦到,那就要看北靜王、牛繼宗等人的本事。
五月十五日,雍治皇帝在大明宮勤政殿中召集朝廷文武重臣議事。計有:四位大學士,六部尚書,左都御使,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兩個都督同知,北靜王,成國公,順親王。
酷暑之際,烈日照耀著勤政殿外環(huán)繞枝葉茂密的參天大樹。而殿中清幽、涼爽。
雍治皇帝高居在御座之上,環(huán)視著殿中兩班站立的文武大臣,將一本奏章丟在地上,冷聲道:“魏其候、襄陽侯以為何卿不適合總攬西域之事。簡直荒謬!此事不許再多言。”
站在右側中的武將序列中的魏其候、襄陽侯兩人頓時額頭上就有點冒汗,眼角的余光憤怒的盯著前面黑黒的牛繼宗。貌似,他們給這王八羔子給耍了。說好的天子要換何大學士呢?
牛繼宗面無表情,心里只樂。
天子親口定下何大學士負責西域之事。滿朝皆知。但是,何大學士立場鮮明的維護賈環(huán),焉知天子沒有想法?要讓魏其候等人猜測天子心里有換人的想法,不算太難的事。
雍治皇帝說完,令群臣再議西域之事。調(diào)子自然是定下來的,要派兵出征西域。撮爾小國,冒犯天使,殺戮漢民,隔絕商路,還有沒有王法(想不想混)?
何朔出列,道:“陛下,調(diào)五萬大軍前往西域,需要先籌集糧草。夏糧還未入庫,需耗時三月,臣請遣使先出使西域,宣揚王化,問責小國。勿讓四方小國說我天朝不教而誅。”
這話說的是很大氣的,很符合雍治皇帝的胃口。當然,核心意思是派人先去西域摸摸各國的情況、反應,拖延時間,為兵馬調(diào)動、糧草籌集贏得時間。
雍治皇帝點點頭。
當即,兵部尚書高國對從文官隊列里閃出來,奏道:“臣聞賈探花文采風流,詩詞之名傳揚海外,四方傳唱,又定有平西域之策,可為天使。”
一幫文武大臣頓時就笑而不語。高尚書這是和賈環(huán)“扛”上了啊。沒完沒了在天子面前推薦。
北靜王水溶就準備開口替賈環(huán)辭掉,這時,何朔還站在殿中沒回班列中,臉上的青氣一閃而過,朗聲奏道:“高國對揣測圣心,其罪當誅。”
嚯!
何大學士這話把一群“看熱鬧”的大臣們給嚇一跳。兵部尚書高國對臉色便沉下來。大學士地位超群,位列宰輔。像謝大學士連擔任京營提督(兵權)的左都御史殷鵬都是直接當面訓斥。
高尚書此時要是與何大學士爭辯,多少是有些底氣不足。他是受人之托,結果,何大學士直接要把他“干掉”。這讓他心中除了不滿之外,還有退縮之意。
雍治天子看了何大學士一眼,并沒有追究高國對揣測他心思的責任,說道:“再擬。”
謝大學士走出來,道:“臣以為翰林寧儒風儀出眾,擅長交際。他擔任欽差,處理金陵糧案一事,又展露出治事之能。可為天使。”
寧儒,就是龍江先生。他回京之后立即就官升一級,任翰林修撰(從六品)。
雍治皇帝點點頭,“可。”同意了這個人選。
接下來,天子又圈定了以左都督牛繼宗任總兵官率兵出征,調(diào)京營四萬人,調(diào)九鎮(zhèn)精兵一萬,征討西域,號稱十萬大軍。又有各種出征的事務、人選,都大致的定了下來。
一個半時辰后,君臣議事結束。四名大學士和文武重臣們都紛紛離開勤政殿。
殿前的廣場之上,何大學士站定,等著后面的五軍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陽侯上來,板著臉,訓斥道:“爾等武官,由國家供養(yǎng),理當忠于王事,勤加操練,研究戰(zhàn)勝之法。參與攻訐、黨爭,成何體統(tǒng)?”
魏其候、襄陽侯兩人給訓的有點灰頭灰臉。但,又無可奈何。
宰輔之威是一回事;另外,征戰(zhàn)西域之事,由何大學士負責。總兵官雖然給牛繼宗拿走了,但他們一系的武官也要參與西域征戰(zhàn)。他們現(xiàn)在哪里敢當面得罪何大學士。
何大學士冷著臉,一甩衣袖,去了殿左側的軍機處朝房中。魏其候、襄陽侯兩個站在烈日下,目送何大學士遠處。牛繼宗、北靜王兩人看的微微一笑。笑容里嘲諷的意味,不言自明。
不遠處,謝大學士正在和忠順親王兩人緩緩的踱步而來。看著被訓斥的魏其候、襄陽侯,笑道:“何高遠當真是威風啊!”
順親王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穿著紅色的親王制式保和冠服,中等身材的胖老頭,眼睛狹長,微笑道:“天子欲用其才干,魏其候何能與之爭鋒?”
謝旋微微點頭,道:“西域小國,朝廷天兵一道,都只能是俯首稱臣。何高遠這番功勞很大啊,有名相之風。可惜,他和陛下不是一條心啊。”
順親王眼睛閃了閃,笑而不語。也是,他日后有機會還是要和今上說一聲,何朔此人雖然有才干,但是萬萬不可為領班軍機大臣、朝廷首揆。
何大學士的政治理念,朝堂上人皆盡知。這一次,又是執(zhí)意護著賈府的那個小子。
嘿!
…
…
朝議結束之后,龍江先生就收到消息他即將出使西域,十六日晚上,邀請賈環(huán)到他府上做客。自重新被起復之后,龍江先生就結束了他日日笙歌的放蕩生活。
位于京城城東的寧府,奢華的府邸中某處院落的廳中,明燭燃燒,驅散著雨后的黑夜。一爐好香點燃,廳中有著微甜、清新的味道。八仙桌上,置著小菜、美酒。
龍江先生四十多歲的年紀,頭戴唐巾,一身玉色的文士長衫,,容貌俊朗,兼顧英俊與滄桑,舉起酒杯給賈環(huán)斟酒,“子玉賢弟,為兄此去西域,實在沒底,還請子玉賢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滿朝都知道賈環(huán)的平定西域之策很得廟堂諸公乃至天子的欣賞,寧儒出使西域,自然是先要找賈環(huán)了解朝廷策略的詳情。
賈環(huán)就笑,“理當如此。”
龍江先生是前朝宰輔之子,此時又得天子看重,他的消息門道比賈環(huán)要多得多。對昨天勤政殿上的交鋒,大部分都知道,當即和賈環(huán)聊起來。
賈環(huán)聽完之后,想了想,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我的看法,兄長此去,無須甄別西域那些胡人是否忠心向我大周。大軍一到,俱為齏粉。若有不服的,就殺到他服。
兄長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當然,西域諸國中有人敢切斷商路,背后恐怕大國勢力支撐。兄長最好能打聽清楚,若有危險,也來自于此。”
賈環(huán)的眼光自是超越同時代的人,他知道世界地圖啊。西域的事情,要不就是北面的國家崛起,要不就是西亞的國家崛起了。比如:唐朝恒羅斯之戰(zhàn);比如:左宗棠抬著棺材出征。
寧儒沉吟了一會,苦笑道:“我往日讀史書,想著班超之勇,現(xiàn)在看來,我還是差一些啊。此去還是惜身保命為主罷。”
說完公事,再說私事。寧儒道:“賈賢弟,你那份文稿,以及在貴府里的整風,在京城之中,真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你這段日子總在休假,或許還沒怎么體會的到。不過,經(jīng)過昨天的廟堂議事,應該是沒事了。”
文言文和白話文的爭議,自然是方宗師大殺特殺的地圖。而治國之才,這給何大學士幫他攔著的。風波到此消弭。賈環(huán)心里有數(shù),謝過龍江先生的關心,問道:“天下大儒傅伯龍這個人怎么樣?”
寧儒哂笑一聲,道:“學問自然是好的。但,自號為帝師,不過是一俗人罷了。”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他在金陵提醒過賈環(huán),小心太子。相信,以賈環(huán)的腦子,知道這次被兵部高尚書屢屢推薦,是什么緣故。
賈環(huán)輕輕的點頭。
…
…
盛夏之際,艷陽高照。行人都是汗流俠背。京城南城外,官道上楊柳依依。
一輛簡陋的牛車載著貨物等在路邊,青年,老嫗等候著。十里長亭中,兩名文士正在話別。
“唉…”魏翰林長嘆一口氣,舉杯敬了即將去哈密衛(wèi)衛(wèi)所任職的梅翰林,“梅兄出去,多加保重,若有什么難處,可寫書信前來京中。”
他和梅翰林在翰林院里坐了多年的冷板凳,私交很好。
梅翰林梅和歌面黃肌瘦,神情蕭索,一口將酒喝了,搖搖頭,的道:“不用。此地一別,此生與魏兄再無相見之日。望魏兄高升,不負平生之志。”
魏翰林又嘆一口氣。
梅翰林沉默了一會,道:“拜托魏兄之事,還請上心。我家既貶謫邊塞,不必苦了故人之女。”
魏翰林點點頭,“梅兄,放心。”
再說一會話,兩人在亭中作別,淚灑長亭,古道。魏翰林目送著簡陋的牛車載著一家五口消失在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