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滿出云心下疑惑,本以為做的天衣無縫,殊不知沈建勛卻早已知情,心內又是一股酸楚,眼眶也不由得微微泛了酸。
沈建勛見了她的神情,心內亦是嘆息,輕輕嘆了口氣,并不再同她說話。
裴滿出云獨自立了好一會兒,方將心神穩住,低眸看著他,呢喃道:“你可知…你可知你將我害得有多慘嗎?”
沈建勛抬眸看著她,緩緩點了點頭,應道:“略有耳聞。”說罷,又低眸忖了一會兒,繼續道:“不過,作為臣子,忠心為君,我心中無愧。就算是對你心存愧疚,但也算是為了國家,在這點上,我是問心無愧的。”
“呵呵~”裴滿出云冷笑,挑眉看著沈建勛,道:“你忠心為君?可你的君是否真心待你呢?不過因為一個異族女子的挑撥外加一封信,他便將你投入到這天牢之中,說不定過幾日便要問斬,可能整個將軍府都要遭殃。如此昏君,值得你忠心為他嗎?”
沈建勛心內一痛,聽她提及將軍府,一股悶痛揪心而來,似乎在一瞬間扼住了他的呼吸,令他此生第一次對痛徹心扉有了切身的體會。緩了許久,他方將那股難忍的疼痛感覺壓了下來,亦不抬頭看裴滿出云,只悶聲道:“從前之事,皆是我一人所為,不該牽連家人。況且,自你入府以來,蕓初一向待你不錯,待君宜也是不錯的,你…可否放他們一條生路?”
蕓初,是齊夫人的閨名,裴滿出云是曉得的。
只是,聽沈建勛提及入府之事,也讓她有些惱羞成怒,不由恨恨道:“你休要跟我提甚么夫妻之情,我嫁入將軍府,為的就是這一天——讓你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這一天。至于旁的人,與我又有甚么關系呢?”
沈建勛聽了,不再言語,從來便不懂得如何哀求別人,如今又見她如此說法,自然不必再多說甚么了。
裴滿出云看著他,饒有興趣地問道:“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將軍是如何知曉我的身份的?”
沈建勛抬眸看了看她,悶聲應道:“你被帶進宮時,曾有些衣物留在了萬佛寺中,后來被送回了府內。我回府之后,君琰同我說過,在你的衣物中找到了一條帕子,上面的紋樣是從來未曾見過的,還說朗清師父已寫了書信送去北疆,請三皇子幫忙調查一下那紋樣屬于何人。我便讓君琰將那條帕子取過來給我看了一看,那帕子上繡的紋樣是一匹蒼狼。”
裴滿出云輕輕笑,道:“蒼狼又如何?北遼是游牧民族,對狼的崇拜自古便有,以蒼狼為紋樣的家族也多得是,這又能代表甚么呢?”
沈建勛凝眸看著她,繼續道:“那紋樣,旁人不認得,我卻熟悉得很。二十五年前,我曾在宣威將軍麾下效力,為啟國駐守北疆,曾與當時北遼的定南王兀顏義交鋒長達一年多。而兀顏義家族的組徽上,繡的紋樣便是一匹灰白色的蒼狼,與你的帕子上的紋樣是一模一樣的。”
聽沈建勛提到兀顏義,裴滿出云面上籠上了一股凄哀,眸子低垂,似又陷入了不好的回憶之中,靜立在一旁,一聲也不吭。過了好一會兒,她方緩過神來,低眸又看了沈建勛一眼,又問道:“那你知道那封信是我故意放在你書房中的嗎?”
沈建勛應道:“自然知道。”
裴滿出云輕輕笑,又道:“你可知道,那封信是我讓你兒子君宜親手夾在你的書案上的書卷里的。你…可會心痛?”
沈建勛眸中一黯,想起沈君宜那嬌憨可愛的笑臉,心內確是痛的有些麻木了,嘆了一聲道:“你何必將孩子牽扯進來?”
裴滿出云唇角輕揚,又道:“當時你對定南王的軍隊趕盡殺絕時,可會想到這會將一個孩子牽扯進來嗎?”
沈建勛抬眸凝視著她,一字一頓地道:“可那是你的兒子!”
“他是你的兒子!”裴滿出云亦凝視著沈建勛,一字一頓地回了一句。
沈建勛聽了,又嘆了口氣道:“看來,你早已恨我入骨了……”
裴滿出云應道:“當然。”
沈建勛抬眸看著她,又問道:“你確是定南王兀顏義那天生藍眸的小女兒?你不是被安南王妃親手溺死了嗎?”
裴滿出云冷笑,道:“你自然希望我被溺死了,你做的惡事便不會有報應了!”她氣急了,聲音不自覺地便大了,怕被外面的守衛聽見,便低頭緩了好一會兒,待心神漸穩之后,才又繼續道:“也算是我命不該絕,我母親以為我已被溺死了,便將我丟在了一旁,又在定南王府放了一把大火,將她自己連同整個王府一起燒光了。裴滿隆將軍與我父親是多年的摯友,得到消息后,便只身去定南王府查看,待他闖進火海時,見我一息尚存,便將我救了出來。從那以后,我便成了他的女兒,被好好地養在裴滿將軍府中。”
沈建勛微舒一口氣,道:“這樣自然是極好的。”
裴滿出云眸中泛起了盈盈淚光,又道:“身份可以作假,可這雙天生的藍眸卻終究是騙不了人的。在將軍府中,人人避我于三舍之外。裴滿夫人與府中的公子、小姐生怕我為他們帶來災禍,沒有一天不想將我逐出府去。若非有裴滿將軍的庇護,只怕我早已流落街頭,又因這雙藍眸,而被族人活活打死了。”
沈建勛重重嘆了口氣,心里亦有些生憐,頓了一頓,又道:“你一直想尋我報仇?”
裴滿出云恨恨瞪著他,道:“自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自然是要尋你報仇的,”她眸中珠光一閃,又低眸道:“若你當時,肯讓我父親的軍隊一條生路,我便不會被視為災星,定南王府也不會遭此禍端。都是你!害死了定南王府所有人!”
沈建勛亦不申辯,只道:“后來,你便在裴滿將軍的安排下,假裝失去父親的孤女來到了我的軍營?”
裴滿出云應道:“正是。”
沈建勛又問道:“這八年來,你想必有許多機會,為何偏偏要選擇現在?”
裴滿出云有些出神地看著牢房中痕跡斑駁的墻壁,忖了好一會子,方才應道:“我本一直下不定決心,且總覺得自己勢單力薄,一旦失敗,到時連君宜也要跟著受罪,便一直拖著不曾動彈。直到那天,她出現了,讓我覺得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沈建勛奇道:“她?她是誰?”
裴滿出云低眸凝視著他,半晌不曾應聲,只立在那里淺淺地笑著。
月已中天,裴滿出云攏了攏墨黑的斗篷,悄無聲息地從天牢中走了出來,沿著來時的路腳不沾塵地去了。只是,經過暢安宮時,她并未進去,而是繼續往前去了。
裴滿出云一路不停,沿著宮道迅速走到了御花園中,循著御花園中的石子路輕輕緩緩地向前走著,一路走到花園深處。在一片花叢的掩映中,有另一個一身黑衣的窈窕身影,似乎正安靜地立在那里等待著她。
裴滿出云走過去,輕輕笑著,問道:“等的久了罷?我方才去天牢看過了沈建勛。”
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并未應聲。
裴滿出云又道:“有件事情,還請姑娘對娘娘說一聲。”
那女子又輕輕點了點頭,伸手將墨黑的斗篷輕輕攏了一攏。
裴滿出云繼續道:“今日瑯華公主來過暢安宮,問我知不知道隱在宮內的北遼女子的身份。我自然說的是不知道,但還是希望姑娘稍稍提醒娘娘一句,凡事還需多加小心。那個瑯華公主,看上去并不是省油的燈。還有清莬公主,不知為何竟還站到了她的那邊。我們的處境,似乎并不太妙。”
那女子繼續點了點頭,并未應聲,也未轉過身來。
裴滿出云見了,心下生疑,微微瞇著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上前一步,問道:“姑娘今日怎么不同我說話了?”邊說著,她輕輕抬手,在后面扯了一下那女子披在身上的斗篷,又問道:“姑娘為何不會過身來看看我?”
那女子輕輕一掙,掙開了她的手,又往前走了幾步,仍不愿對她作出回應。
裴滿出云感覺不妙,總覺得今日的她似乎與往日不同,卻也不露聲色,又笑吟吟道:“今日皇帝在暢安宮召見和嬪,想來不會去娘娘那里,不如我同姑娘一起去娘娘那里拜見一番,姑娘認為可好?”
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側身便走,并不回身來看她。
裴滿出云趁她側身之時,偷偷瞄了一眼,只見她的面容盡隱在寬大的斗篷下面,一點都看不清楚,便也不再深究,轉過身去同她一起走了。
兩人在宮內兜兜轉轉,那女子似乎對侍衛們的行蹤很是清楚,一路避著巡邏的侍衛,走得倒也很是輕松。
她跟著裴滿出云沿宮道而行,最終在一座宮院門口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