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到洛陽，震驚朝廷。

這使元宏極為震怒，下旨責(zé)令地方官緝拿兇手，又再傳令，把高照容的遺體運(yùn)回洛陽。

高照容的遺體運(yùn)回洛陽的當(dāng)日，元恪領(lǐng)著元懷和長樂公主，到洛陽城門迎接他們的生母，隨后將遺體送至太廟。

太廟，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屎蠛凸Τ嫉纳裎唬诰醯呐鷾?zhǔn)下也可以被供奉在太廟。

元宏允許高照容停靈在太廟，可見對她的重視。

之后元宏下旨，謚曰高照容為文昭貴人，厚葬。——高照容是太子元恪的生母，生前不能享受的榮譽(yù)，死后擁有。

高照容的死，朝廷上下議論紛紛。

直把矛頭指向馮潤。

眾大臣認(rèn)為，高照容被人刺殺，極有可能是馮潤派人去干的，因?yàn)楦哒杖菟懒?，馮潤才能夠當(dāng)上皇后。

最令馮潤心寒的，元宏也對她起了疑心。

暗中令人調(diào)查馮潤和她身邊的人。

自從兩年多前馮夙離開洛陽回平城奔喪事守孝后，馮潤幾乎不與外界接觸，特別是馮清皇后之位被廢之后，馮潤更是深居宮中，不曾出過宮門半步，偶爾只是馮令華來探望而已。

馮令華是元澄之妻，不可能和馮潤謀害高照容。

馮潤倒是坦蕩蕩，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希望高照容死是一回事，她沒有指使人去刺殺高照容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元宏對她的不信任，讓馮潤的心有說不出的疼。

仿佛利刃穿心。

天底下的人都可以懷疑她，可以不相信她，那不打緊，她不在乎。但為什么，她在乎的那個人，也懷疑她，也不相信她？

那天晚上，元宏到懿祥宮的時候已是深夜。

元宏喝了不少酒，走路跌跌撞撞，有點(diǎn)惺惺醉態(tài)——元宏的酒量極好，以前不管他喝多少，他從來沒有這樣醉過。

但這次，他喝多了。

馮潤已睡?？稍瓴还埽苯記_進(jìn)臥室，搖搖晃晃朝床口走了近來，然后站在床前，身子向前傾，俯下來看她。

馮潤被驚醒了。

睜開眼睛。

燭光中的元宏，一張臉漲了個通紅，嘴角拉了下來，黑森森幽磷磷的雙眸充滿了血絲，里面有兩團(tuán)熊熊燃燒著怒火，眼睛深處流露出一種讓馮潤既不熟悉也不理解的東西，好像比憤怒更深沉，比痛苦更強(qiáng)烈，它緊緊地逼迫著馮潤，讓馮潤感到窒息。

馮潤嚇了一跳。望了望元宏，不禁皺著眉頭道：“陛下，你怎么啦？是不是喝多了？”

元宏不說話，只是盯了她看。

看了好半天后。他冷不防的伸出了手，用了極粗暴的動作，拽著她的胳膊，猛地把她自床上拉了起來。馮潤跌跌撞撞的幾乎要摔下床去，元宏又再一拉，把她拉到他身邊，繼而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強(qiáng)行的轉(zhuǎn)過來起來，讓她面對著他。

元宏的身體，緊緊地逼著馮潤的身體。

他的腦袋，一點(diǎn)點(diǎn)地朝馮潤湊了過來，額頭緊貼著她的額頭，眼睛對牢她的眼睛，鼻子貼著她的鼻子，他的嘴里噴出一股又一股濃烈的酒味，直熏得讓馮潤幾乎喘不過氣來。

元宏醉了。

他真的是醉。

馮潤手足無措，想掙脫，可掙脫不了。她越用力，元宏捏著她下巴的手就越緊，緊得讓她的下巴生生地疼。馮潤沒法，只好不掙扎了，只是倔強(qiáng)地咬著嘴唇，用了很倔強(qiáng)的目光，和元宏對視著。此時元宏是笑著的，可笑容很淡然，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他的一雙眼睛瞇了起來，瞳仁很危險的成了一條線兒，笑意在他臉上愈發(fā)濃郁，可眼中那一抹冷意，也愈發(fā)濃郁。

身上那股酒氣，也愈發(fā)濃郁。

“潤兒，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他扯著沙啞的嗓子，冷冷的問：“高嬪沒有過錯，因?yàn)樗翘拥纳福薏艑⑷藢⑺龔拇苯踊芈尻?，朕也沒真正決定下來讓她當(dāng)皇后，你就這般迫不及待，如此殘忍的派人將她殺害？”

遠(yuǎn)宏眸子里的寒意，讓馮潤感到就像刺骨的寒風(fēng)一樣，直刺她的靈魂，她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陛下——”她的聲音悲哀：“為什么你沒把事情調(diào)查清楚之前，就一口咬定，是妾派人將她殺害？”

元宏問：“難道不是你派人將高嬪殺害的？”

馮潤道：“如果妾說不是，你可信？”

元宏直直的盯著她，看了好半天。松開按著她肩膀的手，仰頭大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夜里回蕩著，仿佛要穿透云霄，落到馮潤耳中，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笑聲戛然而止。

元宏仿佛變臉那樣，臉色一下子的就沉了下來，漸漸冷卻。他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馮潤，雙眼通紅，布滿了血絲，目光冷凝，眸子冰冷的，帶著深不見底的寒光。

“朕只是懷疑，并沒有真實(shí)證據(jù)。可除了你，誰還有要把高嬪除去的動機(jī)？”他冷冷的道：“如果高嬪之死真的跟你有關(guān)，你也太讓朕失望了?！?

元宏這話，讓馮潤很悲哀。

都說酒后吐真言，可見，元宏是如此不信任她！既然他不信任她，那她解釋有什么用？這樣一想，馮潤的脾氣也上來了，緊緊地咬住嘴唇，目光挑釁地看著元宏：“是妾派人將高嬪殺害的又怎么樣？”

元宏沙啞著聲音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你說呢？”馮潤不答反問：“妾為何要這樣做？”

元宏的舌頭有些卷，聲音有些含糊，他一字一頓，一字一頓道：“你就這么想當(dāng)皇后？”

“對，妾就是這么想當(dāng)皇后！”馮潤只覺得唇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液，咬了咬牙又再道：“當(dāng)了皇后，不但威風(fēng)，還可以作威作福，不高興了，想訓(xùn)人就訓(xùn)人，想甩人耳光變甩人耳光，只有自己去欺負(fù)人，沒人能夠欺負(fù)自己！”

元宏瞇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看。

他問：“就這樣？”

馮潤點(diǎn)頭：“對，就這樣?！彼f這話的時候，垂下眼睛，沒看元宏，她怕她的眼淚會控制不住落下來。

空氣變得異常的壓抑。

這壓抑，令馮潤覺得心悶，她的胸口仿佛塞上了一團(tuán)棉花，堵得令她喘不過氣。

元宏，怎么能夠這樣冤枉她，不信任她呢？

元宏，他怎么能夠這樣？

怎么能夠？

元宏道：“馮潤——”他不再叫她“潤兒”了，而是連名帶姓的叫她，硬綁綁的，一點(diǎn)暖度也沒有。他薄薄的唇扯出了優(yōu)美的弧度，一字字，卻盡是冰涼：“你越來越不可理喻了?？磥?，朕錯了，朕真不該這樣寵你，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不但在宮中橫行霸道，飛揚(yáng)跋扈，甚至連殺人的事情都干了。馮潤，你為了能當(dāng)上皇后，冷酷，殘忍，不惜使用一切手段。馮潤，你太可怕了！朕真后悔，把你再接回宮中來，朕應(yīng)該把你留在平城馮府宗廟，任你自生自滅！”

馮潤冷笑一聲：“陛下，你也不用后悔?，F(xiàn)在你大可把妾驅(qū)趕出洛陽，遣回平城馮府宗廟？”

元宏眼睛在冒著火，眼眸青森森的。聲音冷冷的道：“你以為朕不敢？”

“陛下是九五至尊的國君，有什么不敢的？”馮潤神情倔強(qiáng)，又再冷笑一聲道：“別說把妾驅(qū)趕出洛陽遣回平城馮府宗廟，就是要妾的賤命，也不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兩人在臥室里鬧如此大的動靜，懿祥宮的內(nèi)監(jiān)侍婢們怎會不知曉？

雙蒙落依寒香和眾人站在外面，臉色慘白，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沒人敢進(jìn)臥室，搞不好，那是斬頭之罪。

忽然聽到“叭啦”一聲巨響。

原來元宏盛怒之中，掀翻了桌子。上面的茶壺杯子全摔落到地上，碎片落了一地，狼藉一片。

隨后元宏蹣跚著，頭也不回走出臥室，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夜出奇的黑，夜色深沉而寧靜。周邊的樹影描述著破碎，無聲地在風(fēng)中掙扎著，郁郁寡歡。

眾內(nèi)監(jiān)侍婢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好一會兒后，寒香首先反應(yīng)過來，連忙沖進(jìn)臥室。剛好看到馮潤赤著腳，蹲在地上，臉色倒也平靜，不聲不吭自地上撿了一塊尖利的瓷片，狠命地往左手手腕割去。

手腕頓時被割破了，裂了長長深深的口子，血涌了出來，很快的濕了衣袖，滴落到地上，血紅一片。

寒香驚慌失措沖過去：“主子——”

雙蒙和落依也沖了進(jìn)來，大驚失色：“主子——”

其他內(nèi)監(jiān)侍婢也來了，見到馮潤手腕上的鮮血，也都嚇著了，面無人色。落依慌得什么也顧不及想，把身上的衣服扯了一塊下來，包裹馮潤的手腕，馮潤的傷口也不是很深，只是剛好割中了血管，血流不停。

雙蒙搓著雙手，急得手足無措。

忽然想起了什么，對著站在一旁呆若木雞的一個小內(nèi)監(jiān)急怒攻心的大吼：“還杵在這兒干什么？快去叫太醫(yī)！快呀！”

太醫(yī)來了，上了藥。

血止了。

馮潤捧著割傷的手腕，望著滴落在地上的血。只覺得那紅在燭光下有說不出的詭異，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