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普通的房間內(nèi),斡道直坐了下來,賀蘭和拓跋綽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斡道直臉上露出微微笑意,似乎將剛纔賀蘭要殺了他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賀蘭表情冷漠從容,也沒半點的不自然,也沒有表露出半點的內(nèi)疚。
斡道直突然出聲道:“你們知道,我還從來沒有收徒弟。”說完朝兩女的臉上看去,兩女臉無表情。
斡道直稍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道:“我想找一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收爲弟子,將畢生的絕學傾囊相授。”
兩女聽到這裡表情還是平靜,這一些她們是知道的,宗師雖然傳授指點她們武道,但是她們並不是宗師的弟子,所學到的也只是宗師的一點皮毛。
“我想收徒弟了。”斡道直突然道,兩女的表情立即動容,難道宗師已經(jīng)找到那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了嗎?這個人是誰,那個白衣女子,不不不,那個白衣女子武道深不可測,與宗師平分秋色,又怎麼可能被宗師收爲弟子,宗師剛剛所見到了人,除了那白衣女子就是易寒,莫非這個人是易寒,聯(lián)想到剛纔宗師放棄殺了易寒的念頭,難道他想收易寒爲弟子,易寒就是那個萬中無一的人。
兩女帶著同樣的念頭不約而同的朝宗師看去,等待宗師說出答案,說出那個人。
斡道直笑道:“難道你們不驚訝嗎?我突然有想收徒弟的念頭。”
拓跋綽道:“宗師是否找到那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
斡道直輕輕的搖了搖,淡道:“沒有。道似人心,或許我參悟的不夠透徹,殊途同歸,是不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
兩女無法領(lǐng)悟斡道直這番深奧的話。
斡道直又道:“你們又知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又爲什麼一心想收一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爲弟子。”
未等兩女回答,斡道直就自問自答道:“因爲我想打敗一個人,可是這個人我又無法打敗,我只能讓我的徒弟來打敗他?!?
兩女驚訝,“似宗師這等境界的人還追求勝負嗎?世間還有人讓宗師提起他的時候卻是那麼沒有信心,這種人怕已經(jīng)是天人了?!?
斡道直笑道:“你們一定很好奇,爲什麼我還會去爭一勝負,其實這是一個約定,一個可笑用來欺騙小孩子的約定,我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約定多久了,但是這個約定就似胎記一般永遠的印在我的身上?!?
宗師的話讓兩人感覺無從思考,只聽宗師緩緩道:“在我六歲的時候,她就和我定下了這個約定,她告訴我,只要我能打敗她,她就把父親還給我,年幼的我,對這個約定我堅信不疑,當時我看著她眼睛的時候,我看到她心中的真誠?!闭f著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悽然道:“人死豈能復生?!?
兩女從來沒有看見宗師這個神態(tài)表情,他向來都是淡然從容,或許任何一個人心中都有弱點。
兩女似乎明白了,這是一件很久遠的事情,宗師當時還很小,宗師的父親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死了,有一個人爲了不讓宗師傷心,堅強的活下去,欺騙他,與他定下了一個不可能承諾的約定,或許他知道宗師永遠不可能打敗他,這個約定他也就永遠不必承諾,但是宗師心中卻可以等待他父親,永遠有期盼。
宗師輕輕道:“這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多久了,四十年,五十年了,好像還不止?!闭f著突然從身上透出一件東西來,兩人打量一番,終於看清楚是一個泥塑,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泥人,與一般的泥人不同,這泥塑染有已經(jīng)並不清晰的顏色,泥塑表面陳舊暗淡,讓人感覺就似年代久遠出土的古物一般。
這泥塑一定對宗師很重要。
斡道直看著泥塑露出微笑,指尖輕輕的指著其中的一個泥人,輕描淡寫道:“這個就是我的父親?!?
兩女聞言卻另外一個泥人看去,由於泥塑年代久遠,已經(jīng)難以分辨出容貌來,但是從身段和依偎的姿態(tài)可以猜測出來是個女子,這一目瞭然,莫非另外一個就是宗師的母親。
斡道直擡頭微笑道:“你們一定會認爲另外一個就是我的母親,她不是我的母親,是那個和我約定的人?!?
宗師的話讓兩女感覺這個故事越來越複雜了,從這個泥塑可以看出宗師的父親與這個女子關(guān)係不簡單,但是這個女子卻不是他的母親,那宗師的母親呢。
斡道直似乎有些思緒混亂的轉(zhuǎn)移故事的主線,淡道:“我的母親在生下我的時候就難產(chǎn)而死,我的父親並沒再娶,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這個女人,他瘋狂的愛上這個女人,甚至我能感受到他愛這個女人勝過愛我母親百倍。”說著突然詭異露出微笑,“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誰,我也明白了我的父親爲什麼突然間似掉了魂魄一樣,我也知道了,我的父親永遠不可能得到她,因爲她是無情之女,她的出現(xiàn)是要讓世間的男子受盡情愛的折磨。”
隨著故事的深入,兩女只感覺變得詭異難懂了,從剛纔那個女子和宗師的那一個約定,可以瞭解到她是一個有情的人,可是宗師卻說她是無情之女。
斡道直笑道:“你們的困惑就似我年輕時的困惑,後來我知道,正是因爲她殺了我的父親之後,似乎破了禁忌,從無情之女變成有情之女,這個世上怕是除了我,沒有人知道這個真相,這是十七年後我第二次見到她之後我看到她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她對我露出笑容,她的眼神充滿溫柔的愛,她對我說“你來了,打敗我,我就還給你父親?!?。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明白,就算打敗她,她也無法把我的父親還給我,但是她的眼神是那麼的真誠,讓我相信她真的是實現(xiàn)承諾,前提是我能夠打敗她,是的,從她的眼神中我又再次堅定了這個約定,我想要打敗她,可是我卻沒有出手,她只是輕輕的擡手,我就立即感覺到我在她面前是那麼的渺小,當時我害怕她會殺了我,因爲我依然記得她殺死我父親那一刻,眼中沒有半點憐憫,甚至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好似殺我的父親只是心隨意動,沒有經(jīng)過多餘的思考,我若死了,就再沒有約定了,我等待期盼了這麼多年就一切成空了。”
兩女心中感覺怪異,宗師明明已經(jīng)成年,懂得這個約定不可能承諾,爲何還如此重視這個約定呢。
斡道直見兩女疑惑的表情,笑道:“我說過,我相信她真的會實現(xiàn)承諾,
拓跋綽道:”可是宗師,人死不能復生。”
斡道直笑道:“我知道,可是你們所堅定認知的東西難道就不曾發(fā)生過轉(zhuǎn)變過?!?
一句話讓拓跋綽無從辯駁,確實我們一直堅定熟知的東西,有可能發(fā)生轉(zhuǎn)變,就似她一直認爲不可能愛上易寒這樣的男人,最後她還是愛上了他,可能與不可能只在一念之間。
斡道直問道:“你想繼續(xù)聽我嘮叨嗎?”
賀蘭道:“宗師請說?!弊趲熗蝗恍难獊沓?,錯過這一次怕是再沒有機會了。
斡道直笑道:“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因爲這確實很可笑,有時候清醒的時候,我會責問自己爲什麼這麼的糊塗?!?
一語之後又繼續(xù)講述他的故事,“我四處流浪,尋訪名師,苦習武道,我活著似乎只是爲了打敗她,讓她實現(xiàn)承諾,我懷著這樣的期盼努力著,漸漸的我再沒有遇到敵手,當我感覺我足夠強大的時候,我再次去找她,這其中無聲無息的又過了十幾年,她見到我之後,看著我問了一句話,“你快樂嗎?”當時我聽到這句話,我自問自己我快樂嗎?答案是我很快樂,因爲我的心中有期盼,有等待,只要想到這些我就覺得我的生命充滿動力,確實過去的十幾年,我每天確實充滿動力。”
“宗師,你打敗她了嗎?”拓跋綽充滿期待的問道。
斡道直笑了一笑,“過去的十幾年,我在從戰(zhàn)勝對手那裡獲得無比強大的信心,我堅信我能夠打敗任何人,在前往見她的路上,我甚至心生憐憫,不要將她傷的太重,可是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所有的信心都瞬間崩塌,儘管如此,我還是對她出手了?!?
說到這裡,斡道直突然停了下來,賀蘭和拓跋綽異口同聲問道:“結(jié)果如何?”
斡道直笑道:“沒有結(jié)果,我全力揮出的一拳,她卻輕輕的伸出手,將我的手牽起,似乎我根本沒有對她攻擊過一樣只是向她伸過手去,她的舉動她的表情我依然記得,因爲在我六歲那年她就是這樣的牽起我的手將我父親送給她的泥塑遞到我的手中。”
說到這裡,兩女目光立即朝斡道直的手中望去,原來這泥塑是宗師的父親送給她的,她卻送給了宗師。
“我當時就愣住了,我不知道怎樣形容心中的驚訝,我只知道我似看著神仙一樣的看著她,當時我竟脫口喊道:“把我的父親還給我。”這是一個小孩子纔會說的蠢話,可是當時我真的相信她有這個能力。她對我說:“你不要懇求我?!睜懯颤N她的眼神這麼溫柔,笑容這麼美麗,說出來的話卻這麼絕情呢。我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她,她卻突然低頭看著我的手,我當時竟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從沒感受過母親一般的愛?!?
說到這裡斡道直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意,“歲月匆匆,我已經(jīng)是個中年人了,她卻依然貌美年輕,若我們站在一起,別人一定會認爲我是她的父親,可是她卻用著我六歲時看我的眼神看著我,當時我就明白了,在她心中我依然是那個六歲的孩子,我連讓她改變對我的觀感都沒辦法做到,又如何能夠打敗她呢,或許在她眼中我依然是那麼的弱小?!?
斡道直輕輕道:“最後,她沒有殺了我,這一次我也從來沒有想到她會殺了我,約定依然有效,臨走之前,她對我說了一些話,這些話才真正讓我窺視了武道的門徑,流浪幾年之後,我就在這一品堂定居了,每隔三年我都會去見她一次,每一次都讓我越加清晰和她之間的差距,而約定也成了我去見她的理由。”
兩女聽到這裡,不知道這持續(xù)了幾十年的約定,宗師到底是爲了讓那個女人把父親還給他,還是想報殺父之仇。
見宗師久久沒有下文,拓跋綽問道:“宗師,她死了嗎?”
斡道直應道:“沒有,她依然活著,她依然還是那麼的年輕美麗,就似活在我的記憶中,歲月根本沒有在她身上發(fā)生半點變化。”
兩女有些不敢置信,哪有可能有人永遠年輕不老,這除了神仙,凡人那有可能做到。
斡道直輕輕道:“當你們窺視武道的門徑,你們就會明白?!?
斡道直淡淡的一句話又讓兩女對武道充滿好奇心,有了追求之心。
拓跋綽問道:“宗師,那你爲什麼一直要找一個萬中無一的武道奇才?!?
斡道直道:“因爲我永遠無法打敗她,我想讓我的徒弟來打敗她。”
拓跋綽道:“這樣做,約定還有效嗎?”
斡道直笑道:“約定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因爲我而打敗她?!?
“爲什麼?”拓跋綽立即追問。
斡道直露出了輕輕的微笑,沉吟片刻才道:“陪伴在我心中六十餘年的她纔是我心中最愛的人?!钡皖^朝泥人看了一眼,“不是我的父親,也不是我素未謀面的母親,我愛她,可是在她心中我卻只是一個永遠停留在六歲的小孩子,儘管我現(xiàn)在老的可以當你們的爺爺,她年輕美貌的可以當我的孫女?!?
兩女有些動容,故事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結(jié)果可真是出人意料的離奇,仇怨、約定、六十餘年、最後卻變成了愛慕。
“既然愛她,爲什麼還要打敗她呢?”拓跋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也說了賀蘭想問的問題。
斡道直雙手拉開一段距離,“我與她之間有一段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用我的方式打敗她,才能改變她對我的觀感,我早不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我並不需要她的憐憫和同情?!?
宗師的話讓賀蘭感到迷茫,她第一次主動問道:“宗師,那你對她的愛是什麼樣的愛。”
“敬畏?親近?仰慕?不不不,早已經(jīng)不是了,我對她懷著深深的愛戀,我變得跟我的父親一樣,心中只有她一人,我是多麼懷念我第二次見到她,她牽起我的手,可是後來她爲什麼不再牽我的手,只是僅僅對我露出微笑呢?”
斡道直臉上的神往,讓兩女感覺陌生,只覺的他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宗師,卻是一個癡情的男子。
故事講到這裡,因果緣由基本清楚,宗師想找一個萬中無一的武道奇才只不過想打扮那個女人,跨越隔在兩人之間的那道鴻溝,或許宗師想得到的遠遠不止如此,只不過他必須先這麼做。
賀蘭突然道:“宗師,要讓她改變對你的觀感,跨越鴻溝,只需讓她明白,你是一個男人?!?
斡道直驚訝的看著拓跋綽,“拓跋綽,你說什麼?”
拓跋綽被斡道直激動的表情看的有些心慌,穩(wěn)定心神道:“宗師你是一個男人,她是一個女人,佔有她的身子。”
斡道直突然激動道:“這怎麼可以?!彼捅砬榫褪沁@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連想都不可以想。
六十餘年了,所以的一切已經(jīng)成了習慣,在斡道直心中根深蒂固,他當局者迷,迷了數(shù)十年,卻不及拓跋綽一個旁觀者看的透徹,斡道直千辛萬苦,只是爲了跨越兩人之間的鴻溝,能更進一步,甚至連讓她牽著自己的手,也是心中的一種期盼,可此刻拓跋綽竟讓自己佔有她,就似領(lǐng)悟武道奧妙,一步到位,水到渠成。
斡道直突然無比傷感道:“我竟迷惑其中,六十餘年啊,早就該跟別人說起這件事情?!?
斡道直用無比感激的眼神看著拓跋綽,“拓跋綽,謝謝你的點撥?!?
拓跋綽受寵若驚,她如何有資格點撥宗師。
斡道直苦笑道:“難怪我在她眼中一直都只是個六歲的孩子,春風,這一次我要打敗你。”這個名字在心中默唸過無數(shù)次,他終於敢第一次堂堂正正的念出口,從他念出口的那一刻,那到鴻溝也似乎化之無形。
兩女就這樣看著宗師若癡若狂,表情時喜時悲。
只發(fā)現(xiàn)宗師再次朝她們望來的時候,卻不再那個高深莫測的宗師,他就像一個充滿喜悅的年輕人,或者說一個滿心期待的孩子。
斡道直笑道:“我本想收你們爲徒,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精力教導你們,這樣吧,我就將我畢生所學所悟傳授你們,剩下的就靠你們自己去領(lǐng)悟了,作爲對你的感謝,拓跋綽?!?
突然朝賀蘭看去,“你也一樣,賀蘭,我喜歡你以前的那雙眼睛,雖然現(xiàn)在不是了?!?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這麼多年一直期望得到的東西突然一瞬間全得到了,賀蘭發(fā)現(xiàn)自己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的興奮,腦中不禁浮現(xiàn)起易寒的影子來,武道已經(jīng)不是她的追求,易寒纔是她的追求。
斡道直站了起來,笑道:“我走了?!?
拓跋綽問道:“宗師你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斡道直笑道:“去赴約,永遠也不回來了?!彼坪跛种匦抡业饺松哪繕?。
兩女看著宗師歡快的走出大門,這麼多年他一直漫步悠然,只有這一次腳步是輕快的。
易寒站著一動不動,還繼續(xù)沉浸在雲(yún)觀月離開的迷茫失落,突然聽到腳步聲,驚喜喊道:“雲(yún)觀月?!?
望去卻是被稱爲宗師的中年男子,易寒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覺得這中年男子再沒有他初見時候的那種高深莫測,卻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普通了。
中年男子朝他走了過來,易寒心中暗忖:“難道他還想要殺我?!毕氲竭@裡心中沒有擔心反而有幾分期待,他一動手,雲(yún)觀月或許會再次出現(xiàn),竟暗暗呼喊道:“來吧,朝我動手吧。”
中年男子離他越來越近,易寒的心情越來越激動。
近在遲尺的時候!
中年男子卻從他身邊擦肩而過,連看他一眼都沒有,好似他只是一尊死物。
易寒轉(zhuǎn)身,茫然的看著走遠的中年男子,他剛纔分明看見了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那是什麼樣的一種表情,他卻說不出來。
腳步聲又傳來,聲音有些密,不止一個人。
賀蘭和拓跋綽朝他走近過來,拓跋綽突然道:“宗師走了,永遠都不會回來?!?
易寒淡道:“他死了都與我無關(guān)?!?
拓跋綽有些生惱道:“你說什麼?”
易寒看著兩女,茫然失落的心情得到平撫,笑道:“你們兩個以後該不會跟我鬧彆扭吧?!?
賀蘭和拓跋綽兩女聽到這句話,沒有看著易寒,卻彼此看著對方,似乎從易寒的話中瞭解到一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