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治原想解釋,卻因武照清冷淡漠的語氣感到負(fù)氣,不由皺眉回敬:“武才人這話是在提醒我嗎?不知武才人想要什麼好處?”
武照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看著李治,漆黑的瞳仁宛若清潭中的曜石,在水光和陽光間相互輝映,美得讓人迷離,卻又心生嘆息:“永遠(yuǎn)都不要和我提好處,便是給我的最大好處。”
李治的心被猛地揉了一下,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眸中,自己忐忑心疼的臉。在這森冷薄情的皇宮,她要的,唯有那份尊重。
“你說,我們之間的緣分……會不會牽得很長?”李治握住武照繫著紅繩的手腕,等著她的答案,自己的情愫她不可能看不透。
“殿下,這話不可隨意說。”武照掙扎了一下,想將手收回,但見李治神色認(rèn)真,便沒有再堅持:“你不該犯這個險,也不至於犯。”
“不至於?你是憑何斷定的?”李治的目光被激起幽幽火焰,凝住武照的眼睛,不讓她逃避,繫著紅繩的皓腕也被他緊緊箍在手中,似乎想讓紅繩延進(jìn)自己的手心,緣分至此纏繞,綿綿不休。
“我是覺得,你不至於因爲(wèi)我犯險……算了,我說不好,就是、一種感覺吧……”武照慌亂起來,好似兜動了隱藏的心事般,懼怕這樣的凝視。
李治不知道她陷進(jìn)了怎樣的回憶,是被穆飛的母親居高臨下地斥責(zé),還是沈銘鶴的祖母,口口聲聲咒爲(wèi)禍害地央求,亦或是那場梨花雨,伸出的手得不到迴應(yīng),生生涼透了她所認(rèn)識的塵世。
“對不起……”他悵然低吟,只恨當(dāng)初沒握緊她的手,造就了現(xiàn)下的無能爲(wèi)力。
“殿下是在‘睹人思人’麼?記得你曾說過,我像一個人。”武照用左手去掰李治的手指,似想讓他夢醒。
李治卻執(zhí)拗地不肯鬆手:“我不想再悶在心裡,一想再想,思之如狂。你肯不肯許個約定,讓我心定。”
他一臉懇切,負(fù)氣與惆悵盡收,唯剩少年的溫暖與純澈,武照感受到他眼中的柔光,蝶翼般的睫羽輕顫了一下:“什麼約定呢?”
“等我們可以在一起的時候,同我琴瑟合奏,相攜白首。”
“……這個,你可要想好。”
“當(dāng)然,我已經(jīng)快藏不住了。”
武照被他的稚氣逗得輕淺一笑,李治才注意到她的脣角濺上了一星藥汁,竟是絳紫色,添了嫵媚和神秘,可又透著隱隱的危機(jī)。
“父皇的藥,怎麼要你來弄?我昨日還見過父皇,他氣色尚好,病情應(yīng)該不會重吧,爲(wèi)何要避開其它內(nèi)侍用藥?”李治聞到了奇異的藥香,開始覺察出雲(yún)霄居的不妥。
“現(xiàn)下還不能說,過段時日,你就會知道的。”武照的神情有些無奈,伸手擦拭自己的臉頰,卻沒揩到那顆美人痣,李治便握了她的手,將那抹痕跡拭去。
“怎樣,你答應(yīng)了嗎?”李治追問道。
“你前程似錦,若真定下這樣的約定,錦繡變荊棘,你真的會一直願意?要知道,許給一個沒有前程的女子前程,是件多麼危險的事,她會像抓住救命繩索般,纏住你。”武照盯著李治,等著他露出懼怕或擔(dān)憂的神色,可對視了許久,還是那張等著她允諾的懇切的臉。
“好吧,那我們就來約定。”武照執(zhí)起李治的左手與自己的右手相合:“好在我沒那麼麻煩,你隨時都可以反悔。不過反悔時,記得同我說一聲,我們好聚好散。”
“你這就算聚嗎?我看不出半點誠意。”李治劍眉微皺,留戀著雙手相合的悸動感覺,可惜只那麼一瞬,比自己的幻夢還要吝嗇。
“看不出纔好,你若把我點燃,才糟糕呢。”武照笑得有些蒼茫,李治怕鉤起她回憶如潮,便不再多說,雖然只是如此簡單的相約,但總是個開端,以後來日方長,努力讓情絲綿長。
“我知道你不見得相信,但我絕不會反悔。”
武照點點頭,也不知是應(yīng)他前半句話還是後半句話,而後又想到什麼,正色囑咐道:“對了,你千萬不可在皇上面前提,請他把我賜給你這樣的話,絕對不可。”
“怎麼,莫非有人提過?是李泰、”
“別問了!”武照打斷李治的話,神情倒不見怎樣生氣,只是一雙碧波秀眸隱隱攪動著漩渦:“反正,若是被人看出端倪,你明哲保身,我也會有我的法子,至少不殃及家人。”
“什麼意思,你是做好自盡的準(zhǔn)備嗎?別胡思亂想,我會、”
“咳咳……”李世民的咳嗽聲傳來,武照推了推李治的手。
“父皇,您醒了。”
“太子殿下稍待,我先進(jìn)內(nèi)室侍奉皇上起來。”武照將小藥罐放進(jìn)漆盤,捧了進(jìn)去。
李治在院中候了許久,除了幾下擺放器物的聲響之外,竟未聽到任何說話聲。又不是方纔自己和武照那壓低聲音的悄語,父皇對武照犯得著小聲嗎,何況還知道自己在院外。那藥罐裡的藥不是還在搗嗎,怎麼就能用了?父皇究竟得了什麼病?
李治儘管心生疑慮,卻不好冒然開口,只默默等著,直到武照出來,才趕緊問她李世民的病情。
“回太子,皇上無甚大礙,只是有些倦乏,方纔喝了藥,又歇下了。讓您別擔(dān)心,先回甘露殿的書房,把前日那些書文答完,皇上夜間再批閱。”武照行了禮,轉(zhuǎn)身步回內(nèi)室,連眼神也沒和他對一個,真可謂深藏不露。
可是自己方纔根本沒聽到父皇的聲音啊,只知道他醒了,那武照說的話,他顯然都是默許的,究竟是怎麼回事,父皇喉嚨疼開不了口?可武照又說他只是累了……
李治的疑慮沒有持續(xù)多久,次日早朝,他就見到了容光煥發(fā)的李世民,下朝後還興致頗高地邀幾個朝臣到花苑下棋,如此情形,李治當(dāng)然不會沒眼色地去詢問病情。
“父皇,兒臣回書齋看書。”
“好,雉奴愈發(fā)用功了。”李世民點點頭:“武才人,你隨太子一道過去,把昨夜朕說的那幾卷書找出來給太子。”
“是。”
李治坐在書案前,看著武照把書一卷卷地擺好,完全目不斜視,實在失望不已。宮娥內(nèi)侍都守在外殿,用得著這麼小心翼翼麼。再者說,她和穆飛還隔著人叢說脣語呢,怎麼對自己就這般慳吝,依此情形,昨日的約定簡直形同虛設(shè),絲毫不能讓自己放心。
“太子殿下。”
“嗯?”李治儘量平靜地應(yīng)聲,眼睛則下意識地一亮。
誰知武照卻低著頭,黛眉微蹙,彷彿在辦麻煩的差事:“不知太子喜歡怎樣的女子?”
“什麼!”李治吃了一驚,緊盯著她。
武照這才擡起頭,從容地答道:“皇上說太子以後會經(jīng)常在甘露殿,吩咐我給您備幾個宮女,我怕挑選不好,故先問問您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