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鎮。
這里位于大炎長城的腳下,乃是北境玉祿關的重要隘口。
周圍群山迭翠,風水極佳,附近雖沒有大河水運傍身,可依舊是一處鐘靈毓秀之地,草木茂盛的大山之中,可以望見一座鄉野城鎮,瓦舍農田儼然有序,老人小孩怡然自樂,宛若一片世外桃源。
集市之中,熱鬧非凡,路過的商賈,車架上堆滿了貨物。
時不時路過一群跑來跑去的年少孩童。
“呂奉!等等我!”
青石板路上,有一位鼻涕蟲少年踩到了一團濕滑的淤泥,頓時摔了一個狗啃泥。
引來周圍同齡孩童的“哈哈”嘲笑,鼻涕蟲少年一臉狼狽,眼眶不由泛紅。
“起來吧。”
那名被稱作呂奉的少年,并未嘲笑他,而是微笑將對方拉起,半開玩笑道:
“跑這么急作甚,又不是娶媳婦去,西邊的空地搶不到,我們就去東邊山里踢,踢球哪里不能踢。”
鼻涕蟲少年擦了擦眼淚道:“東邊山里好遠的,大人們都嚴厲禁止,不給去,說距離長城烽火臺太近了,會不會有危險?”
“沒事的,我在鎮上呆了十年了,也沒見到有什么危險。”呂奉自信道。
“呂奉,有人找你。”
忽然,后面有其他小孩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指了指另一邊菜市場盡頭的一位抱劍的高大男子,此人十分年輕,眉宇間卻充滿了凌厲之氣,氣質飄然若仙。
“你是誰?”
呂奉一臉警惕問道。
他娘親叮囑過,小鎮有陌生人搭話,千萬不要理會。
抱劍男子走了過來,俯下身,高度與呂奉平齊,笑著解釋:
“我是從外面來的劍修。”
“小孩,你腰間上的護身石,是從哪里來的?”
抱劍男子笑瞇瞇的看向這位少年的腰間。
正好有一串大小不一的石頭編織而成的,每一個上面都刻有復雜的小篆字跡。
呂奉退后一步,揣著石頭道:“這是我娘給我的。”
抱劍男子哈哈一笑,笑意濃郁了一分,見他反應,安撫道:“放心吧,我不會搶你東西,你開個價,我拿金銀跟你換,如何?”
說完,男子從袖子里不知從哪里憑空變出兩枚明晃晃的金元寶。
其他孩童的眼睛瞪得老直了。
他們這輩子都沒見到過這么多錢啊!
“不賣。”
哪知,很快呂奉便淡淡的回復,讓抱劍男子的神情都為之一滯。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那我拿東西跟你換,如何?”
抱劍男子抱歉一笑,快調整了一番自己的表情,從自己腰間取下一塊溫白如玉的盤佛玉佩,表面氣蘊流轉,不似凡品。
“呂奉,這可是好東西啊,你不換,我都心動了。”一旁圍觀的孩童,半開玩笑道。
“不換。”
呂奉依舊不為所動,堅定的說道。
娘親給的東西,怎么可能如此輕易的給別人。
抱劍男子見對方如此強硬,逐漸收斂三分笑意,淡淡道:“小孩,伱不妨直說,要怎么樣,你才能將這串石頭給我?”
“不給,我娘親送我的東西,憑什么給你。”呂奉撇嘴道。
“你”
抱劍男子面色難看,后半句“不要不識抬舉”差點迸了出來,可是想到此地乃是大炎王朝麾下管轄的小鎮之一,不能造謠生事。
只是他堂堂一宗真傳,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這石頭他必須拿到手。
抱劍男子的眼眸中,陰沉,猶豫,勢在必得皆有,好似在動什么歪心思。
“趙叔叔!”
呂奉抬頭功夫,驀然看到一位熟悉的人,驚喜的喊出了聲。
不知何時,有一位手持酒葫蘆,胡子拉渣的竹編斗笠男子出現在抱劍男子的身側。
趙宣武寵溺笑道:“呂奉,你娘親找你去播種翻田,別玩了,回家去。”
“好。”呂奉老實點頭。
“且慢!”
抱劍男子大喊一聲,他狐疑的看向趙宣武,并沒有見過此人,語氣試探道:“閣下也是為這天玄石經而來?”
趙宣武淡笑道:“石經雖好,但要看有沒有性命取。”
抱劍男子冷哼道:“果然是為了天玄石經,天玄道君千年之前編著的無上道經,沒想到居然在這個小鎮里。”
“石經我志在必得。”
說完,就想拔劍,一展神通。
趙宣武頃刻彈指,將一顆石子,打在了抱劍男子的氣海位置。
看似不起眼,卻有大神通,抱劍男子剎那間身子一頓,吐出一口鮮血。
趙宣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說了,石經雖好,但要看有沒有性命取,饒你是一朝太子,還是一宗之主,來這里也得盤著。”
“這次只是警告,不傷及你性命,若是有動了歹念心思,頃刻暴斃,可不是說著玩的。”
抱劍男子目中駭然。
他沒有想到,此地居然是一處藏龍臥虎之地。
他已然躋身元嬰,陰神大成,放眼各大王朝,皆是座上賓,一國供奉。
可在這個小鎮中,卻翻了車。
能輕易擊敗自己的人,無非是那兩境,十一境和十二境。
他望著斗笠中年男子,卻不敢生出報復之心,聲音變得沙啞干澀,顫抖道:
“難道你就是玉祿關的守將”
“是在下多有得罪!”
“滾吧。”
趙宣武沒有再理會他,輕描淡寫一個滾字,讓對方立馬連忙狼狽離去。
這個自稱為一宗真傳的劍修,乃是大炎南方諸國小有名氣的白鯨宗修士,配劍是貨真價實的法寶,名為緒風,是道家符箓一脈的神兵利器,相傳是一位下山修心的高人,在荒郊野嶺的遺物,無意間被捧劍男子得到,憑借一身本就不俗的劍術,悟出了劍道真意,從此揚名。
只是生性不喜拘束,才沒有被大炎官府招攬,也沒有呆在宗門苦修,反而喜歡游歷四方,尋找突破契機,此人能在高人輩出的中土天下,被人記住,已然不簡單。
結果連劍都沒能出竅,從頭到尾被人壓一頭,敗得奇恥大辱,趙宣武這一下,說不定讓對方劍心都要蒙塵,劍意都會沾染污垢。
之后,趙宣武來到呂奉的身邊,笑道:“記住,你娘給你的東西,千金不換。”
“你身上的這個石頭,哪怕是一萬個像剛剛那樣的玉佩,都無法與之媲美。”
呂奉問道:“趙叔叔,你沒殺他,以后他會不會報復我們家?”
“他啊,不敢的。”
趙宣武微笑道:“如果他敢報復你們家,那他們一宗就得滅門,千條人命,這個買賣還是不劃算的,他自己也清楚,所以就跑了。”
略微笑意的話語,卻聽了讓人莫名頭皮發麻。
呂奉認真的記下了,想了想道:
“趙叔叔,我也想變得跟你一樣厲害。”
趙宣武詫異道:“為什么?你之前不是不想學武嗎?”
呂奉仔細回憶道:“我體內有個聲音,告訴我,如果不學武,可能會對不起很多人。”
“趙叔叔不是有很多徒弟嗎?他們是不是都很厲害?”
趙宣武嘆了口氣,頗為唏噓道:“厲害是厲害,只不過現在大部分都不在啦.”
“我之所以不殺那個方才那個家伙,還有一個理由。”
“叔叔我這輩子造的殺孽太多,前半生的親人朋友,沒幾個能活下來,所以后半生,盡量只殺妖魔。”
呂奉道:“我聽趙叔叔提到過,有一個徒弟好像在京城,他很厲害嗎?”
“應該不差,前不久聽說,已經要當太子了,以后你有機會去京城,他應該可以罩你。”
兩人說話的功夫。
天空瞬間風云變色。
滔滔不絕的魔云從長城的另一邊灌入,天空迅速變得黑暗下來,整個場景,仿佛末日到來。
檢測到魔氣的存在,烽火臺驟然冒出大量的濃密黑煙,警示著眾人,同時在長城上空的天幕形成了一層保護膜。
呂奉直愣愣的看著天空,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十年沒有變化的烽火臺,為何會突然冒煙了呢。
“趙叔叔,這是怎么了?”
趙宣武見此一幕,嘴角喃喃道:
“是圣冥大軍來了。”
他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居然這么快。
趙宣武轉頭叮囑道:“快回家!家里有石像庇佑!”
呂奉掉頭就跑,健步如飛,身體好極了,一下子竄出去上百米。
小鎮的其他百姓,也是躲在家中,不敢出門,店鋪打烊關門,小販拉車走人,原本熱鬧的街道,一下子變得空空如也。
趙宣武罕見的面色一肅,化作一道虹光,來到了城頭之上。
“趙大人,護城大陣已經開啟。”一位身著黑色魚鱗甲的大炎士卒恭敬抱拳。
對方乃是這玉祿關的守將,更是主官,鎮守城頭,必須要依靠的力量。
“嗯。”
趙宣武輕輕點頭,看向巍峨高達百米的長城之下,窺視圣冥之地的土地,放眼望去,視野都是漆黑一片,血紅的天色,看著無比滲人。
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一百米高的城墻。
這是什么概念?
哪怕是一座巨人,妖族的那些龐然巨物,可以搬動一座山岳的大猿,都無法從長城上跨過來,只能露出一個腦袋。
在趙宣武的感知中,發現了許多在地面奔走的丑陋爬行物,以及在天穹上飄過來的人形肉翅男子,面容生的無比丑陋。
黑身、朱發、綠眼,猙獰黑色的血管在脖頸上,怪異無比,腦袋上有一個大肉瘤。
但是有不少飛行的女子,卻是生的國色天香,絕美嫵媚,肌膚如雪,細心者會發現這些女子的眼中帶有隱藏的暴戾貪婪,顯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是羅剎王的大軍”
趙宣武知道了敵人是誰,神情凝重道。
圣冥天下有地府十王,鬼物幽冥橫行,修行者由地府掌管。
地府十王的每一種無不是兇殘怪戾的種族。
羅剎王統領的羅剎一族,正是其中之一。
羅剎,此云惡鬼也。
最喜食人血肉,或飛空、或地行,捷疾可畏。
男的極丑,怪力驚人,殘暴殺人而食,女的絕美,誘惑殺人而食。
“砰!”
“砰!”
一只只丑陋的爬行物,不斷撞擊著長城上的光幕,然后被金光箓文鎮殺。
羅剎大軍馳來。
大軍中央,有一位奇丑無比的高大年輕男子坐在高座,左右各六名男羅剎抬著一頂高轎,高轎頂部點燃了一支人頭骷髏形狀的蠟燭。
男子身邊有不少貌美如花的女羅剎侍奉著。
高大年輕男子的眉心,睜開一條縫,露出一只猩紅色的眼睛。
看到了相隔千米外的城頭。
“原來是他。”
高大年輕男子微笑道。
“尊上,是誰?”
“倒是一位名人,曾經斬了一位王座,還殺了諸多妖族魔族,看來玉祿關沒那么好破。”
“不過女皇陛下催得急,也不好怠慢,待我試探一二。”
高大年輕男子從轎子中坐起,激射出去,屹立虛空,直視趙宣武。
城頭之上。
已經有大量的大炎邊卒聚集,當一位統領看到城下如此數量的羅剎大軍,還是臉色微微一白,看向趙宣武,抱拳道:
“大人,要不要向其他地方請求馳援。山海關的失守歷歷在目,玉祿關地位更在山海關之上,一旦失守,大炎百里邊境,將暴露無遺。現在玉祿關的高手實在不多。”
“不慌。”
趙宣武淡淡道。
“除了玉祿關,其他長城,必然也在遭受圣冥大軍的襲擾,哪里有功夫馳援我們?朝廷太遠,更無需考慮。”
“這次魔國是有備而來,羅剎一族的神尊,沒有幾個,眼下派出一位,也太看得起我玉祿關了,但還稱不上棘手。”
趙宣武言畢,身子御風而立,緩緩升起。
只有躋身羽化境的武夫,才能做到無需借助任何神通法術,肉身橫渡虛空,輾轉之間,騰挪千里萬里,來去自如。
“你就是玉祿關守將,號稱的大炎第一刀的絕世刀尊?”
羅剎大軍的主帥,那位高大年輕男子,輕笑道。
趙宣武慵懶的喝了一口酒,撇嘴道:“世人皆畏懼我刀尊之名,卻不知我本名是何,不得不說,有時候太出名,反而是一件麻煩事。”
“不愧是刀尊,口氣確實不小,就是不知道等一會兒城破人亡的時候,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談笑風生?”高大年輕男子冷笑道。
“你哪來的自信,能破我玉祿關?”趙宣武挑眉,露出斗笠下的一對犀利眸子。
高大年輕男子哈哈大笑:“曾經不可一世,人人皆懼的刀尊,如今卻成了大炎王朝麾下的一條看門狗!”
“如果是百年前巔峰時期的你,或許本王還會有所忌憚,可是如今跌境,不過天人境的你,有何懼哉?”
趙宣武聞言也不怒,微笑道:“你可以試一試。”
高大年輕男子瞇眼,不再廢話,當即祭出一張黑符,往天上一扔,瞬間燃燒,化作千絲萬縷的黑氣。
剎那間,烽煙形成的保護光幕,頓時被分解,消失殆盡。
“嘩!”
男子眉心血眼一閃,一桿青銅雙叉戟出現手中。
以萬鈞不可擋之勢,朝趙宣武刺來!
趙宣武將葫蘆之中的酒水喝盡,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本座今天,就為了這座玉祿關,再拔刀一次,陪你玩一玩!”
趙宣武二指垂立,口中喊道;
“武道龍化!”
伴隨一道刀意沖天而起,一座巨大的武道法相,出現在虛空之中,細細觀之,乃是一只三頭六臂的金岳甲人,十二柄天刀環繞天穹。
趙宣武已然大變模樣,變成了一位英俊瀟灑的美男子,手握一柄金刀,上半身肌肉飽滿完美,八塊腹肌,塊塊分明,下半身是裙狀的金色麟甲。
兩鬢斑白的雜發,變成了一頭烏黑的長發,在空中飄動。
可面相之上,依舊能看出對方的往日輪廓。
只不過比之前年輕了太多。
氣勢更加明顯,拔高了十倍不止!
雄厚的罡氣濺射而出,宛若一顆大日,身上刀意無可匹敵,宛若人間武神!
單憑沖天刀氣,直接將對方震飛十丈!
“沒想到,你居然能為了這座關隘的百姓,再入十三境。”
高大年輕男子皺眉道。
“但你的氣血壽元,又能支撐多久?”
“只有你一人,又如何能夠?”
他大吼一聲,一尊萬丈羅剎法身從身后浮現,宛若山岳傾軋而下,朝著趙宣武殺去。
身后的成千上萬的羅剎大軍,開始攻城,天空中的羅剎,開始邁過長城,入侵玉祿關。
此時此刻。
青萍鎮的一間瓦房之中。
呂奉聽著窗戶外面的陰風呼嘯,邪祟低語,蒙在被子里,哭喊道:
“娘,我害怕。”
一位中年婦女,穿著編織的草鞋來到了屋子里,勞累的農村生活,讓她的皮膚變得黝黑開裂。
“別怕,娘在,男子漢就該勇敢一些。”
中年婦女不斷安撫著。
同時眼角不停的看向窗外天空中的動靜,劇烈碰撞聲,傳響大地。
目光里浮現出擔憂之色。
看向呂奉之后,眼底又閃過糾結。
過了好一陣,她心中安定下來。
好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她看向呂奉,囑托道:
“奉兒,你收好符石,那是我們家的祖傳之物。”
“如果有妖物破門,你就拿石像照它們。”
中年婦女拿出家中供奉的石像,放在呂奉身前。
“娘!你去做什么?”
呂奉在被褥里,聽到了打開聲,連忙打開被子問道。
“娘很快就回來!”
中年婦女很快緊閉大門,口中輕念:
“冥月道化。”
只聞一道破空聲,呂奉連忙看向窗戶之外。
出現了一道極為陌生的女子身影。
有一輪巨大無比的天月法器映照天幕,法器上面是一位飄飄若仙,黑發如瀑的長裙仙子從天落下,脖頸雪白,羊脂般的玉腿,不著一物,踏空而去。
與此同時。
數十道相同的虹光從青萍鎮的上空飛起,許多氣息強大的身影,悄然浮現。
斬殺天空的羅剎大軍。
羅剎主帥,那位高大男子見此一幕,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早就聽聞,人族大能在中古時代的大戰中,留下了諸多修行種子,散播在中土天下。”
“這些小鎮就是你們的障眼法,中古時代三教圣人、那些仙人的后裔,早就住在了長城腳下,繁衍后代,千年之后,還能替你們鎮守邊關,真是好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