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辭官的大臣盡數被禁軍押送入獄。
殿內變得十分安靜。
除了外面盔甲震動的聲音外,再無其他聲音。
過了一刻鐘后。
原本坐在首輔位置的陸鳴淵,從空蕩蕩的龍椅上挪開目光,起身望著剩余眾臣,目光炯炯道:
“爾等,可還有異議?”
這冷漠的語氣,根本沒有與他們商量的意思。
群臣面面相覷,心中縱使有萬般不滿,卻是沒有敢提出異議的想法。
怕給太子殿下下令,當堂拖走。
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
更何況是太子上位?
陸鳴淵掃視一圈,發現沒有人敢跟自己對視,于是大袖一揮道:
“既然沒有,那便按照圣旨進行。”
“退朝!”
建立東宮府之事,立馬拍板了下來,不容拖延。
沒有內閣的攪和,陸鳴淵很快便結束了此次朝會。
退朝之后。
一位身著白色道袍,背負桃木劍的年輕天師在后殿等候。
陸鳴淵一眼便認出對方的身份。
雷池道院副山長,天師府十二天師之一,許長卿。
他留在門口,沒有走,顯然是有話想說。
三院之中,能夠擔任官職的很少,他們最主要的作用,是維持大炎王朝的治安,即使來到朝堂,也只是一個背景版而已,不參與任何政治活動,若是有什么可怕妖物出世,妖道割據一方,或許還能站出來主動請纓一下。
事實上,絕大多數官員都是如此,真正能提建議,并實施的人,并不多。
所以在陸鳴淵當上太子之位前,一切大事都是由內閣直接拍板,沒有百官的事。
所以父皇放心將監國大權交給他,是吃定了他在朝堂什么也做不成。
“原來是許天師。”
陸鳴淵對于這位年輕天師,還是比較客氣的,畢竟是在低谷時期曾經幫過自己的人。
如果能說服對方加入東宮,或許就是一股很強的力量。
要知道,只有躋身十二境之上,才有資格被稱為天師。
天師府的所有天師加起來,不超過十二位。
這其中,實力最為強勁者,當屬龍虎山老天師,乃是比擬道君、圣人之流的存在,曾以一己之力,繪制一張天地雷符,就鎮壓了一洲的百萬妖族。
老天師手握仙器天師印,乃是天師府的當代掌教,地位也是無可比擬。
許長卿看了一眼陸鳴淵,又看了一眼對方身后侍女之一的云清禾,指尖一張符箓燃燒殆盡,此地生成一座結界,他笑問道:“太子殿下今天確實威風,可是,殿下有沒有想過會得罪整個朝堂的大臣?”
陸鳴淵老實點頭:“想過,但如若不這么做,情況只會更糟。”
“愿聞其詳。”
許長卿微笑道。
陸鳴淵認真道:“我表面掌握了監國大權,實際上,若是沒有自己的內閣,沒有父皇的旨意,在朝堂辦不成任何事情。”
“所以殿下是故意如此生氣的?”
許長卿似有所悟。
不止是許長卿,云清禾也明白了陸鳴淵的用意,輕笑道:“你是想讓圣上安心。”
“不錯。”
陸鳴淵點點頭:“如果氣氛過于和諧,那才是真正的危險。”
自己與朝廷群臣,一團和氣,那才是見了鬼,父皇估計要懷疑他,是不是給這些人灌了迷魂藥。
如果是與群臣鬧掰了,還大發雷霆,那父皇自然樂得如此。
這更能說明自己做不成事。
心底更加放心。
父皇顯然希望看到自己滿腔志向,卻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
眼下的功夫,就有充足的時間,組建自己的嫡系。
陸鳴淵心中嘆氣道:“如果沒有禁軍統領周憑福,在朝堂中剛剛那一幕,或許會更讓我難堪。”
不是周憑福,他估計那些御前禁軍都不會動。
或許可以考慮一番,將周憑福挖過來。
憑借剛剛那一幕,周憑福再待在皇宮中,恐怕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天師來找我,顯然不是為了朝堂之事吧?”陸鳴淵試探一聲道。
他不認為,僅僅是這一件事,能讓大名鼎鼎的許長卿在這里等這么久。
“殿下果然聰明。”
許長卿伸出手,指著殿外大門的另一側,輕聲道:
“受人所托,介紹人而來,殿下請跟我來。”
“受人所托?”
陸鳴淵奇怪道了一句,跟著許長卿往大門方向走去,不一會兒,看到兩位年輕俊杰。
一位身材高大男子,頭束儒巾,手持羽扇,面容英偉,頜下無須,十分白凈,一襲白色祥云儒袍,氣質自帶一股從容不迫。
另一位藍色儒衫男子則瘦小一些,長發披散,略微懶散,可是卻又有一對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像是那種算無遺策的精明之輩,眼眶微凹,皮膚頗黑,帶有一些胡渣,面上卻十分的沉穩大氣。
“這兩位是?”
陸鳴淵看到這兩人的扮相,從氣息上感知,知道他們是修儒的士子。
許長卿笑著介紹道:“這二位,乃是水鏡先生推舉的士子,千里迢迢,從南離王朝趕來,水鏡先生似乎是察覺到了你的難言之隱。”
“水鏡先生.”
陸鳴淵沒有想到,這位文圣三弟子,南離國師水鏡先生,居然如此通情達理。
仔細想來。
那日陳恪頓悟心學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有了示好的意思。
表面是幫助自己,實際上,是希望文圣一脈,能夠發揚光大,通過輔佐自己的方式。
陳恪如今,正在總結心學,將這門學問徹底發揚光大,一直在文淵閣之中,未曾出面。
陸鳴淵不是沒有想過,陳恪才是東宮的詹事府之首,可對方實在是太忙了,沒有辦法滿足他對于各種事務的處置。
現在看來,還是水鏡先生通情達理。
“二位,如何稱呼?”
陸鳴淵親和問道。
頭束儒巾,手持羽扇的高大男子率先道:“在下大炎南陽府,蘇有淮。師從水鏡先生,后進修儒廟,研習參知政術,曾擔任儒廟的廟祝官,負責歸類總結各地學子的心愿。”
“曾著《德治》十二卷,主張‘德治新風’學說。”
陸鳴淵聽完,大致明白了。
政治型人才,可以當管家秘書,處理文書,檔案之類的比較擅長。
“你呢?”
陸鳴淵看向另外一位。
身側這位長發披散,身姿略微懶散的儒袍男子此刻也是鄭重起來,拱手道:
“南離廣陵府,沈元溪。”
“師從水鏡先生,后進修儒廟,隸屬儒廟稷下學宮之中的兵家,主‘上戰伐謀’學說,對兵事謀劃,傀儡墨家器械,較為擅長,目前還是儒廟學子,暫無著作。”
“水鏡先生說,此地可以一展抱負,于是小人就來了。”
陸鳴淵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微笑點頭:“原來是兵家大才。”
他沒有想到,水鏡先生在半月之前,就想好了,要讓他們二人來輔佐自己,難道他知道,陸王心學出世之后,自己遲早會得到太子之位?
南離距離大炎很遠,早早出發,也要半個月時間。
所以只能提前。
水鏡先生當真如此料事如神?
他更沒有想到,對方會安排一文一武。
一個剛好是政治人才,另一個則是軍事人才,剛好彌補了自己關于兩大領域的空缺。
太子東宮府的幕僚,需要很多人才來填補。
包括人員調動,太子令的書寫,各統領東宮兵仗羽衛、巡卒等事,都要專門人員負責。
如果讓父皇派人,他還真不放心。
陸鳴淵十分好奇的問道:“水鏡先生是如何說服二位,加入我東宮府的?”
手持羽扇的蘇有淮,輕聲道:“說來慚愧,蘇某在觀水書院待了十年,在大隋卻是三次科舉都沒能成功,只能進修儒廟,好不容易著出德治新風之說,但在大隋并不盛行。”
“水鏡先生說,大炎或許有我的一席之地,于是蘇某便來了,只是沒想到,居然是太子殿下,真是誠惶誠恐!”
沈元溪拱手道:“在下是聽說陸王心學的源頭,乃是出自大炎,心中處于好奇,所以從儒廟出山,一探究竟。殿下有所不知,在下困于十境瓶頸久矣,距離大儒之位,遙遙無期,所以才下山尋求突破契機。”
“如今得知陸王心學有一部分出自殿下,如今心中更加激動,不能自已。”
沈元溪的語氣略微興奮,顯然是對能看到對陸王心學有不可磨滅貢獻之一的陸鳴淵,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你們都曾是水鏡先生的弟子?水鏡先生有沒有跟你們說過來做什么?不可能只是說大炎有前途,你們就來了吧。”
陸鳴淵大致了解了,詢問清楚,免得誤解了別人的意思。
“我等皆是觀水書院的學生,受水鏡先生之托,前來輔佐太子殿下。”蘇有淮答道。
沈元溪道:“水鏡先生說了,我等要投入一位大人物麾下效力,但直到今天,我們才知道是太子殿下。”
“原來如此。”
陸鳴淵微微頷首,通過「觀心」,希望能聽到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但是他發現,這兩人心如止水,沒有任何心聲可聽。
基本是有什么說什么,沒有什么隱瞞和說謊的意思。
說明不是那種心懷二心的家伙。
短期來看,還算靠譜。
這兩位,好歹也是躋身第十境的儒廟大才,同時是水鏡先生弟子。
若是放在一些小國,還是哄搶的對象,若不是水鏡先生塔橋,恐怕還不會來他這里。
當太子第一天,陸鳴淵就得到了兩位大才,自然是心花怒放,他朗聲笑道:“好!從今后起,二位就是孤的臥龍鳳雛,日后必然不會虧待二位。”
“臥龍鳳雛?”
沈元溪和蘇有淮聽到這兩個詞,第一時間有些疑惑。
不知為何,第一時間,感覺怪怪的。
陸鳴淵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他差點忘了,這兩個詞,已經快變成貶義詞了。
用臥龍鳳雛是不是不太好。
“就是左膀右臂的意思。”陸鳴淵又解釋了一句。
兩人聽罷,這才理解了。
蘇有淮羽扇遮面,悄咪咪問道:“殿下,這是什么典故嗎?臥龍鳳雛,我好像沒聽過這個典故。”
陸鳴淵嘴角抽搐一下,勉強一笑:“算是典故吧。”
“傳言,中古之前,有兩位舉世不出、聞名于世的學子,名為臥龍鳳雛,有經韜緯略之才,得一可安天下。”
得其一,可安天下?
沈元溪和蘇有淮聞言,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震驚。
他們沒想到,太子殿下居然這樣看得起自己!
將自己當作是可安天下之才!
蘇有淮羽扇一合,面色極為認真的拱手:“太子殿下放心,我等必將效死力!”
“沈某也一樣!”
沈元溪頗為動容道。
“對了,這是水鏡先生給您留的書信。”蘇有淮忽然想起一事,從袖子中掏出一張白色文書,遞給了陸鳴淵。
陸鳴淵接過之后,文書化作一個個文字,瞬間進入他的耳中。
“先生曾說,近日殿下必有一難,要我幫襯一二,以陳恪助成才。這兩位皆是王佐之才,只不過少了機遇,至今未差了一線契機,如今他們能幫襯殿下一二,也希望殿下能指點二人一番,若是他們做了有不得體之事,還望殿下切莫介怪。”
陸鳴淵聽完傳音,不由莞爾。
這個水鏡先生,是把自己的弟子送來自己這里歷練來了。
真把自己當作傳教的儒教圣人了?
可是這天底下,就一個陳恪啊。
陸鳴淵吸了口氣,看向二人,請教道:
“接下來,除了籌備東宮的事宜,圣上還要準備流水宴,也是由東宮籌辦,主張與民同慶,二位,可有建議?”
“殿下放心,流水宴自打今早告示天下后,我早已想好了三種方案,就等殿下過目。”
蘇有淮胸有成竹道。
帝京外城。
皇帝大赫天下,太子出世,整個京城都沉浸在歡慶的氛圍之中。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這一份喜悅。
一隊隊披著白色長袍的商隊緩緩馳入京城城門,貨物的披著白布上,有一個偌大的白蓮花紋。
路過不少商鋪的時候,見到這個標志,議論聲四起:
“是白蓮商會的人,我記得他們不是在大隋邊境行商嗎,怎么跑到京城來了?”
“白蓮商會乃是天下排名第二的大商會,僅次于我朝的云萬商會。”
“或許是想擴大生意,往大炎發展。”
“如此一來,如今被朝廷接下,已經衰落的云萬商會,恐怕會有不小的考驗。”
人群中,黑袍男子默默的盯著這一幕,面容肅穆向身后的一位高挑女子稟告。
“大人,白蓮古教的人來了,確認無誤。”
駱影收斂了氣息,混入人群中,端詳著商隊的中央轎子,簾子之下,有一位慈祥善目的中年商人,看著很是和藹可親。
駱影瞇眼道:“端木蓮居然親自來到京城,真是好大的排面,絕對是沖我來的。”
“端木蓮”
黑袍男子聽到這個名字,心頭微微一顫。
白蓮古教的教主,正是端木蓮,同時還是大隋王朝的無間黨魁首。
白蓮古教存在時間已久,已經有數千年。
他們扎根在民間,在歷代王朝的絞殺下,就是殺不盡。
每當王朝沒落之際,就會揭竿而起。
白蓮圣經,乃是一門蠱惑人心的功法,可以短時間提高教徒的實力,導致白蓮古教的信徒極多,但主要遍布在大隋王朝。
白蓮教主端木蓮,與荀玉在百年前相識,乃是無間黨的七大魁首之一。
大炎王朝,晉王府是總舵,白蓮古教則是分舵。
如今總舵已毀,晉王已死。
自然引起了各地分舵的覬覦。
若是讓白蓮古教接管帝京無間閣,那她想躋身帝京魁首的想法,無疑就破滅了。
繼續拖延下去,無疑會讓其他分舵,盯上帝京這塊肉。
玉蟾洲冥月天宗分舵,拜月上人。
灰燼龍谷分舵的谷主,天龍真人。
都是聞名一時的正道宗門領袖,但誰能想到,這些表面是正道的家伙,都是無間黨的一員。
駱影沉吟道:“眼下必須引起朝廷的注意,不能讓白蓮古教的滲入京城。”
“要引起朝廷的注意,這個辦法太危險了。”黑袍男子面露擔憂。
駱影黑袍下的身姿頗為窈窕,淡淡道:“眼下我們的實力不足,處理帝京地下三股勢力,都已經捉襟見肘,只能用朝廷的力量去對付白蓮古教。”
“大人打算如何做?”
“流水宴。”駱影目光深沉道。
黑袍男子微微恍然:“駱影大人是打算在流水宴動手,好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曉白蓮古教的存在?”
駱影點頭:“只能一試,流水宴乃是帝京百姓都在期盼的事情。”
正當她在打量商隊的時候。
恰好有一道神識,捕捉到了他們的神識。
黑袍男子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團白色的霧氣……
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站在白色霧氣之中的人影,看不清性別和年齡,卻讓他感覺到深不可測。
就在他的目光,盯著那團白色霧氣的時候,霧氣中,突然涌出一股排山蹈海的精神威壓。
“轟隆。”
他只感覺,眼前出現一片大海,海面上,掀起數百丈高的巨浪,向她涌動過來。
在水浪的后方,綻放出一朵白蓮,從中出現一雙眼睛。
周圍的空間像是變得凝固,黑袍男子被對方的精神力鎖定,渾身都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層層巨浪向他涌過來。
突然,一只纖柔的玉手,從水里面伸出,抓住他的右手,向后一拉。
頓時,黑袍男子脫離那股精神力的鎖定,身上的壓力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袍男子背后滿是冷汗:“好強大的精神力,只是向他看了一眼,竟然就被他發現。”
駱影淡淡道:“這就是白蓮圣經,擁有奪人神魄之能。”
“走吧,我們被發現了,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