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夢,等等,等一等——”林軒大叫。
此刻,51地區是他唯一的外援,如果這條路斷了,他又要重回到步步維艱的黑暗中去了。
“田夢,我需要知道出山的方向……”林軒繼續叫著。
石壁上的影像越來越混亂,最后變成了無規則的灰白噪點。再以后,噪點也消失了,石壁只是石壁,冷硬粗糙,與它處無異。
林軒無法左右那影像,只能默默地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不過平生第一次,他對五角大樓的超級爪牙51地區有了些許好感,畢竟田夢、薇薇安等人都給了他極有限但很有用的訊息,并且給予了他短暫的溫暖。
如田夢所說,他處于一個深七千米、直徑三千米的動態迷宮里,即使有全部的先進裝備,要走出這迷宮也相當費勁。
現在,他很清楚,窮途末路,氣力不濟,單憑一己之力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迷宮的。
當他走到屏幕前的時候,發現石壁上竟然出現了一系列的炭筆畫。
那上面記載的都是帝王皇朝的興衰史,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匍匐在地,等級尊卑,清晰分明。
中國有五千年的封建社會歷史,這種等級制度一直存在,并且官階被細分至九品,層層控制,嚴格管理,形成了龐大的官僚之國。
林軒的身份是閑云野鶴般的江湖游俠,但他仍然需要遵從組織的安排,不能擅自行動。也就是說,即使是“為維護亞洲和平”而存在的組織,也是需要官階排序的。只不過,林軒在組織內部的地位極高,僅次于幾位首腦,所以根本體會不到這種被上級控制的壓抑感受。
他沿著炭筆畫一路看一路走,不知不覺到達了一個幽深的角落。
“為什么到這里來?”林軒腦中剛有這樣的念頭一轉,便發現側面的石龕之中擺放著一件金光閃閃的龍袍。
林軒探手拿下龍袍,抖開來看,竟然嶄新嶄新的,上下沒有一絲皺褶。
他將龍袍穿在身上,衣服非常合體,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在古代,只有帝王才能穿龍袍,普通人即使是穿與龍袍同色的衣服都會被滿門抄斬,視為有篡逆謀反之心。
林軒一想到漫長的封建社會里發生的各種昏君震怒、忠臣掉頭的慘劇,便禁不住有兔死狐悲之感。
華裔世界里的官本位思想非常嚴重,下級對于上級無比服從,并且古代一直有“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的愚忠做法。即便是到了現在,華裔也非常注重官場的上下級關系,普遍信奉“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哲學。
“身在高位,高處不勝寒啊——”他穿上這件沉甸甸的衣服,心情也隨之起了變化。
根據歷史學家的研究,即使是貴為帝王、親王、皇子的男人,他的生命也不完全是快樂無憂的,因為這一身龍袍承載了太多東西。當他的權力覆蓋整個國家時,肩上所承擔的壓力也成正比增加。
這一刻,林軒想到了被囚瀛臺的光緒帝。“百日維新”開始之時,皇帝也曾躊躇滿志,期望著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把這種政治改良推向全國,將垂死的大清王朝士氣提振起來,重新回到康乾盛世的美好年代。如果真的能達成他的愿望,則光緒帝將會成為大清王朝的救世主,成為比肩康熙、乾隆的一代明君。可惜的是,任何改良都是伴隨著流血犧牲的,不經過光明與黑暗的殊死搏殺,絕不會迎來曙光與朝陽。光緒帝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后宮妖孽,而且他對于歷史的解讀不夠透徹到位,正應了那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俗語。
如今,林軒所穿的龍袍正是清宮帝王的制式,而且他知道自己的前世曾經是光緒帝,這種身、心、衣的高度契合,使他瞬間體會到當日光緒帝的種種無奈。
“龍困淺灘,不得飛翔。郁郁寡歡,如之奈何?”他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忽然間,林軒對面的石壁亮起來,變成了一面巨大的穿衣鏡。
鏡中,林軒看到了身穿龍袍的自己,器宇軒昂,深沉冷傲,舉手投足之間,隱約有氣吞山河、勢壓五岳的帝王風范。
那身衣服能夠改變一個人,即使林軒內心從未對權柄有過任何的覬覦之心,但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衣服上的每一條金龍都化作了一股騰飛的力量,要帶他高飛,穿越層層云霧,直到青天九闕之上。
“這還是我嗎?”他走近那穿衣鏡,審視著自己的臉。
印象中,他從未如此認真仔細地觀察過自己,因為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上闖蕩,靠的是自身實力,而不是浮夸的外貌。
林軒的額頭異常飽滿,眉心之處,由內而外散發著淡淡的光彩。
此刻,有一條鉛筆粗的青筋由他的額頭左下鬢角向右延展,一直進入了右額眉梢向上的發際線,造型如同一條矯健青龍。龍尾在下,龍頭高昂,呈現出一種令人激奮的飛揚之勢。青筋藏于皮膚之下,每一節的色澤深淺不同,最淡處呈灰白色,最深處呈青綠色,如同神龍穿行于濃云之中,首尾不得同現。
“這當然是我,只不過我內心里的某種力量已經覺醒了。”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他能感受到,渾身關節、全部血脈都在龍袍之力的推動下重新煥發了生機,心頭有一團燒毀一切的天火正在緩慢而有力地燃起。
“我是真龍天子,受命于天,統管大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的使命就是率領所有民眾驅散黑暗、迎接光明,消滅所有異族的入侵者,打造一個萬民同樂的新世界。”他終于看清了自己的未來。
鏡面深處,忽然又多了一條漆黑的影子。
“駱原,是你嗎?”林軒目光銳利,由影子的體態上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
對于駱原,他一直都心存戒備,不敢完全相信對方。
當然,所有人全力探索鬼湖、駐扎極物寺研討并且最終由藏地奔走至尼泊爾,一切起因,都是由駱原發現了元首與愛娃的影像開始。
也可以說,迄今為止,所有人都在為駱原幫忙。可是,在林軒眼中,駱原一直都是個謎一樣的人物,從未向大家展露過內心。
在鏡面山洞中的那場激烈沖突,是林軒第一次看穿駱原。可惜的是,他不清楚駱原的所作所為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
其實,很多事就像一個殺手刺殺目標那樣,是因為背后有人主使,殺手才會展開行動。現在,林軒就想看到駱原的真實面目,而不是只看他的表面。
那影子慢慢伸展,轉過身來,面對林軒。
那的確是駱原,但由五官面目看,卻更像是另外一個陌生人,因為林軒明顯地覺察到了對方體內蘊含的暴戾之氣。
“你在哪里?”林軒問。
“在最幽深的地底,接近黃泉之路。”駱原臉上浮現出詭異而僵硬的笑容。
“我們還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林軒又問。
駱原陰惻惻地反問:“合作可能?可能嗎?”
他由鏡中走向林軒,兩人之間的距離由三十步縮短為十步。
林軒發現,駱原的立足之處竟然是一條血紅的淺溪,翻滾的血水已經沒過了他的小腿。血水之中,不斷有各種不知是人是獸的殘肢沉沉浮浮。
“真好啊,謝謝你帶我來這里,這是一個偉大的日子——”駱原俯身,雙手抄起血水,任由那些惡心的血水由指尖淋淋漓漓地滴落著,“在這里,我找回了自我。高原,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駱原瘋狂吼叫著,雙腳在血水中亂跺,大片血水飛濺起來。
那種情形下,血水已經構成了一朵巨大的血紅蓮花,托舉著駱原的身體。在林軒看來,駱原就是生于血蓮花之中的妖孽,是人類真正的死敵大患。
“你應該知道,再見面,就是殺戮開始的時候了。”駱原停止了瘋狂動作,等到血溪平靜下來,手指林軒,邪惡地陰笑著。
“有時候我很奇怪,你到底是誰?”林軒保持冷靜,因為任何激動的情緒都只會壞了大事。
“你猜我是誰,我就是誰。”駱原回答。
林軒思索了一陣,才緩緩地說:“我猜,你是我生命中的死敵,無論在哪一個輪回里,都會糾纏在一起。要么你死我活,要么你活我死。”
此刻他們的對話范疇已經超越了語言的邏輯性,完全是跳躍性地跟著感覺去走。
駱原明明是個男人,但這時林軒想到的卻是剿滅“百日維新”的最大主謀,也就是親手終結了大清王朝的后宮妖孽。
據大清內宮秘譜記載,該后宮妖孽降生時,天降血雨,庭院里的蓮花池塘被血水灌滿,本來亭亭玉立的白蓮花全都被染成了紅色。
“很好啊,有你這樣的敵人,每一個輪回都不寂寞了——”駱原用紅手擦臉,整張臉也染成了朱紅色。
“妖孽。”林軒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起誓,“為了每一個輪回里屈死的我,今日,必除之!”
“呵呵呵呵……我看到了你眼中寫著的殺機,就像從前一樣,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哈哈哈哈哈哈……”駱原仰面大笑,笑聲尖銳,如同被閹割了的公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