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慧左手輕撫著右手上包紮傷口的那層布料,心中忖道:自己先前誤會了他,還失手打傷了他,他卻能不計前嫌地爲自己療傷,想來此人倒也不壞,只是自己因著兩家門派之間的隔閡纔對他有所偏見。
如是想著,她便慢慢恢復(fù)了平心靜氣,現(xiàn)在再看著刑真如也已是心如止水,只覺得自己方纔的慌亂實在是有些不應(yīng)該。
她不過是不喜歡虧欠別人罷了,今日左右這人情是欠下了,日後加倍還回來便是,何必如現(xiàn)下這般束手束腳,反倒不像了她往常的做派。
潘慧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著實不算明顯的笑容,道:“今日之事多謝公子,日後定當報答今日相助之恩。潘慧先行告辭了。”
刑真如一愣,就看到對方乾淨利落地一個轉(zhuǎn)身便帶著那盞飄忽的長明燈向外走去。他只來得及叫了一聲“潘姑娘。”
潘慧止步側(cè)身,問:“刑公子有何吩咐?”
“如今不過五更,外面猶自漆黑一片。山路難行,姑娘何不等天亮後再走。”刑真如叫住她也不過是話不走心直接脫口而出,幸而他反應(yīng)不慢,這才找到了個藉口,不然豈非尷尬。
潘慧道:“多謝公子好意,不過,我有燈。”
說著,那盞長明燈歡樂地爆了兩下燈花,似乎在迴應(yīng)她的話。
刑真如看著那盞幽藍的長明燈,一時語塞。第一次覺得長明軒的法器比別家的要好上許多,閒暇時候還能拿來照明。
潘慧站立了片刻,見刑真如似乎不再挽留,便是一拱手,往外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刑真如才放鬆了身體,隨即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霧噴出,人已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盤腿坐下,開始調(diào)息。
先前的內(nèi)傷被他強行壓下,本來那位前輩爲他佈置了固元陣讓他能快些痊癒,卻不料又受了天劫的影響,非但沒好反而更重了。
天劫後他因擔心潘慧的情況,只好用返本歸元丹讓自己暫時復(fù)原。
返本歸元丹能在短時間內(nèi)讓內(nèi)傷看上去無礙,藥效一旦過了,傷勢只會更重,加之這丹藥極難煉製,本身便十分稀缺,故而從來只用在生死關(guān)頭。
而他今日算是拿自己的身體開了一次玩笑。
此刻失去了藥力壓制,暴動的真氣立馬在體內(nèi)翻江倒海起來,五臟六腑中一片火燒火燎。刑真如眉頭緊鎖,有黑氣在期間流竄著,不時閃現(xiàn),不時又隱入眉間。
真氣在經(jīng)脈中迴轉(zhuǎn)了幾周天,內(nèi)息終於稍稍平穩(wěn)了些許,他慢慢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那與先前不同了的溫泉,帶著心中的疑惑離開了。
此時天剛矇矇亮,晨光從樹木的縫隙中穿了進來,讓他將山洞外的景色看了個一清二楚,心頭的疑惑更甚。
那位前輩到底是何人物,爲何連天劫這般大的動靜都被他壓制了?
沒錯,的確是壓制了,否則現(xiàn)在整座微山該是一片狼藉纔對。
可是刑真如放眼望去,白雪皚皚的微山完好無損,就連地上的積雪都未曾凌亂,只有先前他們留下的幾串腳印清晰可見。
能將天劫全部化解以至於未影響周圍分毫的人,怎麼想也該是早就飛昇至仙界的存在,竟然會出現(xiàn)在了人間界!難道說……
通道的封印……
刑真如不由心中一沉,腳下快了幾分。
當太陽姍姍來遲地升起,他已回到了火魔宮武陽臺。此處乃是他的居所,平日未得他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nèi),包括他的父親——火魔宮主刑鷲。
只是此時有一個人竟然在他房內(nèi),坐在擺放在房屋正中間的那張雕花紫錦木圓桌前,擺弄了那套他最喜愛的茶具在自斟自飲著,絲毫沒有闖入他人房間該有的自覺。
刑真如臉色轉(zhuǎn)瞬間陰沉了下來,看著屋內(nèi)那名不請自來的女子,寒聲道:“出去!”
女子卻是半點不爲所動,施施然地站起身來,對著刑真如莞爾一笑,蓮步微移向他走了過去。
只見她白皙的臉蛋,烏黑清亮的眼眸,未語先帶三分笑。身穿一件黃綠底掐牙月季花妝花緞雞心領(lǐng)對襟暗花長衣,逶迤拖地粉藍色三鑲盤金散花水霧綠草錦裙,身披粉色底縷金仙鶴紋薄煙紗織錦緞。烏黑髮亮的青絲,頭綰風(fēng)流別致烏蠻髻,輕攏慢拈的雲(yún)鬢裡插著攢銀絲蝶形花釵,膚如凝脂的手上戴著一個金鑲珍珠手鐲,腰繫如意流蘇腰帶,上面掛著一個扣合如意堆繡荷包,腳上穿的是並蒂蓮花繡花鞋,整個人雅緻清麗。
“你這一夜去哪裡了?讓我好生擔心啊!”女子檀口微張,呵氣如蘭,才走到刑真如近前便擡起右手輕輕地往他肩膀搭了過去。
刑真如雙眼微瞇,右腳後退一步錯開女子的指尖,右手一甩,只聽“呼”的一聲,房門已被他扇開。
“出去!”
他淡淡地看了女子一眼,便徑直往屋內(nèi)走去,卻聽到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驟然停住腳步,再轉(zhuǎn)身時,眼眸之中已是寒芒閃現(xiàn)。
女子施施然地走到桌旁的圓凳上坐著,撿了一隻茶杯在刑真如那邊放下,素手執(zhí)起黑瓷茶壺,細細倒上一杯香茶,再將自己這邊的茶杯斟滿,將茶壺重新放回托盤當中,這才擡眼看向刑真如,端著茶杯巧笑嫣然:“幹嘛那麼兇嘛!人家知道錯了還不成麼?這杯茶就當是人家向你賠罪了。”
刑真如冷眼看著她,忽而輕笑一聲,道:“刑巧茵,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分明是清淡的口吻,卻讓女子收了笑。
她凝眉幽怨地看著刑真如,而後緩緩低下眼眉,將茶杯落在了桌上:“大哥還真是絕情啊!枉費人家爲你擔心了一夜未閤眼,你倒好,一回來便要趕人家走。”
刑真如看著眼前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眼眸中的冷意也深了幾分。
刑巧茵,這個小他十三歲、同父異母的妹妹,本該是這世上最親近之人,卻恰恰是他惟願老死不相往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