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見黑甲戰(zhàn)士有什么動作，任重的身體自行飄起。

隨后，兩名黑甲武士一前一后，任重居中，向天空飛去。

飛行速度不算快，十分平穩(wěn)。

橙黃色的集束如同榕樹的懸空樹根般不斷從天而降。

此時，深藍色的自反應光束炮當空掃射，完全截斷了絕望的荒人們在垂死之際的反擊。

這些能量武器太強。

獵殺者的算法也太恐怖。

火力網(wǎng)的密度如此之高，但卻依然無一發(fā)脫靶。

且每一道光束都剛剛好或提前引爆轟來的彈藥、或與荒人的能量武器對沖。

或恰到好處地燒穿荒人的防護裝甲、生化作戰(zhàn)服與身體，但卻不傷及任何公共設施。

這是殺人存地，也不浪費絲毫能量。

不管是尚未入級的萌新，還是如同江開、史煊、史林這樣的四級職業(yè)者，乃至于已經(jīng)靠槲寄生能力觸摸到五級境界的白峰，都統(tǒng)統(tǒng)沒有還手之力。

這些“刺兒頭”或許能稍微抵擋一二，但下一秒便一定會被分別從數(shù)個甚至數(shù)十個方向射來的橙黃光芒進行集火。

只一剎那，四級職業(yè)者們便會被原地蒸發(fā)到只剩頭顱。

單個獵殺者的實力或許不過爾爾，可一旦結(jié)成集群，形成交織火力網(wǎng)，同時又互為護衛(wèi)，獵殺者集群在大氣層內(nèi)根本是無敵的存在。

一分鐘后，任重緩緩飄入超小型獵殺者打開的下方機艙口。

在此過程中，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自己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不斷倒下。

在短短六十秒內(nèi)，死亡人數(shù)超過五萬人。

任重還知道，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晨輝礦區(qū)、鉻碳鎮(zhèn)那邊、外地其他小鎮(zhèn)里針對星火鎮(zhèn)荒人的屠戮必定也正在發(fā)生。

在腦袋沒入機艙時，他眼角余光瞥見鎮(zhèn)府高塔處陡然爆發(fā)的劇烈爆炸。

一身銀甲的馬瀟凌閃電般沖出，作勢想要突圍。

但下一剎那她便被超過五百臺獵殺者鎖定，五百道光束精準集火命中她的身軀。

聚合在一起的強烈光芒幾乎壓過天邊正初升的朝陽。

馬瀟凌絕無幸免之理。

隨著兩名黑甲戰(zhàn)士也飄將進來，機艙門快速合上。

在合攏前的瞬間，任重又聽到遠處傳來劇烈的爆炸。

聲音來自裝甲實驗室和生化實驗室所在的方位。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

下源京市，一座戒備森嚴的地下囚牢中。

封閉的房間里，任重平躺在一張材質(zhì)不明的合金鐵床上。

他身上被套著件致密材質(zhì)的束縛服，只露出個腦袋，給壓制得動彈不得。

任重睜著眼睛，定睛看著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

他的眼珠時不時轉(zhuǎn)動。

用鼻孔呼吸與轉(zhuǎn)動眼珠，這是他目前唯一能主動完成的事。

大約在半個小時前，他有嘗試過通過憋氣來自殺，沒成功。

這太難了。

心有死志，但身體卻有想活下去的本能。

但他也只是姑且一試，順便再做個偽裝，麻痹一下別人，讓人以為他沒辦法。

在這一個小時里，他腦子里信馬由韁地想了很多，也分析了很多細節(jié)。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暴露，漏洞究竟出在哪。

“生而知之”的成語必然是漏洞之一，但過去“網(wǎng)”明明可以容忍，如今卻又突然發(fā)難，那必然是在別的地方也出了問題。

思索到現(xiàn)在，他心里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愿面對現(xiàn)實。

他在等待被審訊。

他知道，當別人審訊自己時，自己總能得到一些額外的信息。

答案會自行浮出水面。

一定會有審訊的。

協(xié)會搞了如此之大的動作，屠盡與星火鎮(zhèn)相關(guān)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馬家父女、鞠清濛這些公民，卻唯獨留下了自己的性命，一定有目的。

另外，裝甲實驗室那邊的爆炸極其猛烈，孫苗和影大約也不能幸免。

念及此，任重心頭又幽幽一嘆。

太難了。

但這個難，是他自找的。

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解決方案，能讓他在下一次復活中逆轉(zhuǎn)現(xiàn)狀，更完美地融入到源星體系內(nèi)。

只要放棄就好了。

放棄理想。

放棄原則。

放棄地球古人的矜持。

放棄一切，再與曾經(jīng)的自己狠狠切割，成為契合源星需要的完美工具人。

那么一切困難都將迎刃而解，天塹變通途。

自己也必將能平穩(wěn)地跟隨統(tǒng)治階層一同通過大遷徙去往帝國，見到真正的星辰大海，并在那里繼續(xù)踐行曾經(jīng)的科學工作者的夢想，去觸摸科學的邊界。

同時，還能得到超乎想象的財富，還能美女環(huán)繞。

但是……

又過去幾分鐘，合金門嗤地一聲打開，從門外走進來三人。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站到任重面前，微微低頭俯視著他。

“我將解除部分阻斷劑的藥力，讓你恢復張口說話的能力。不要試圖咬舌自盡，那沒有意義。在我們允許你死之前，死亡對你來說是奢望。聽明白了我的意思，就眨眨眼。”

任重眨眼。

五分鐘后，任重在束縛服的幫助下，被固定在一張椅子上。

那三人則坐在他的正前方。

這三人并未身著念力師服裝。

先前那名開口的中年男子說道：“‘網(wǎng)’告訴我們，你是特異者，心理審查對你無效。”

任重：“是的?！?

“但你最好別抱有僥幸心理。你身上的束縛服會實時監(jiān)控你的心跳、血液流動、腦波起伏狀況，全面分析你的微動態(tài)。你的大腦運轉(zhuǎn)時對外釋放的微量量子腦波，會被捕捉并建模。這是‘網(wǎng)’對你的信息分析，是另一種測謊機制。沒有人可以在‘網(wǎng)’的持續(xù)注視下撒謊，所以你最好別撒謊。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明白嗎？”

任重：“明白?！?

他想對對方說一聲謝謝。

既然是捕捉外泄的腦波來進行測謊判定，那這機制多半也無效。

中年男子手中拿出一個盒子。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數(shù)枚寫了編號的五枚藥丸。

編號分別是34567。

“這是什么？”

任重：“一種孫苗給我私人訂制的用來提高體能參數(shù)與承載功率的訓練用藥?！?

此時，在任重身后的空中投影出兩個字。

“真實?！?

“以前我見過類似的藥，是必須按照正確順序服用，對吧？”

任重點頭，“是的?！?

他背后再次投影出“真實”。

中年男子：“正確的服藥順序是？”

任重：“1234567?！?

中年男子先看了眼任重背后，再點了點頭，“嗯。根據(jù)‘網(wǎng)’的提示，你在10天前服用了1號藥，4天前服用了2號藥。那么，你應該在3天后服用三號藥，是吧？”

任重：“是的。”

中年男子沒有繼續(xù)問服藥順序，任重知道了答案，測謊機制對自己的確無效。

“如果不準時服藥，會有什么后果？”

任重搖頭，“大約會身體不適，拉拉肚子什么的吧?！?

測謊機制陡然彈出倆字“撒謊”。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

同時他心頭暗驚。

先前在任重剛被送來這邊時，醫(yī)務人員便已經(jīng)給他做了個全身檢查，并未察覺異常。

現(xiàn)在看來，這藥沒那么簡單，不愧是幾十年一遇的天才孫苗的作品。

中年男子低頭看了藥丸一眼，目光在3號藥上停留了大約0.2秒，將其再度收好。

“行了，繼續(xù)。姓名。”

“任重?！?

“真實姓名?！?

“任重?！?

“出生地。”

“棋山荒人部落。”

對面的提問稍微暫停。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往任重背后飄去。

此時，任重身后的空中投影里浮現(xiàn)的依然是“真實?！?

這不合理。

中年男子稍微愕然，稍微頓了頓，“你以前的確沒有公民記錄，但如果你出身荒人，那你的用語習慣是如何養(yǎng)成的？你無法解釋那些你從未接觸過的詞匯。”

任重：“生而知之?！?

他背后再次冒出兩個字。

“真實?！?

這三人又沉默了。

審訊不得不暫停。

三人暫時離場，等了快十分鐘才又回來。

中年男子：“你剛才的解釋沒有說服力?！?

任重一咧嘴，“網(wǎng)是怎么說的？”

三人繼續(xù)沉默。

剛才他們見證了“奇跡”。

“網(wǎng)”的本體與測謊工具出現(xiàn)了自相矛盾。

本體認為任重依然可疑，但測謊工具卻又給出“真實”的判斷。

他們提出想刑訊逼供。

但“網(wǎng)”又告知他們，任重此人擁有遠超普通革命者的意志，對死亡毫無敬畏，用刑沒有意義。

那非但得不到信息，反而可能會被他趁機求死而解脫。

“網(wǎng)”并不想讓任重死。

它認為任重對帝國有用。

三名審訊者通過測謊機制在觀察任重，任重卻也在觀察對方，并從對方的只言片語中提煉信息。

他心中的第一個猜測得到了證實，成語的確是自己的第一個致命漏洞。

中年男子頓了頓，又道：“跳過這問題。你曾在星火鎮(zhèn)里建立過好色之徒的名聲。是吧？”

任重：“是的，但那是偽裝，是為了降低我想取而代之的林望與楊炳忠對我的戒心。”

“你真正目標是什么？”

“建立一番事業(yè)?！?

“什么事業(yè)？”

“成為九大集團之外的第十巨富。在達成這個目標之前，我不想因為任何額外的事情而分神?！?

中年男子：“你在撒謊。根據(jù)網(wǎng)捕捉到的信息，鞠清濛、陳菡語、鄭甜、馬瀟凌均未與你發(fā)生關(guān)系。你還拒絕了蕭星月。你仿佛沒有生理功能。但是，經(jīng)過對你的持續(xù)觀察，‘網(wǎng)’告訴我們，你依然會有生理反應，你在不合理地克制自己的欲望。事業(yè)與欲望并不沖突。不放縱欲望，又怎么留下更多子嗣？沒有子嗣，不管你是死亡還是冷凍，事業(yè)誰來繼承？如果你選擇冷凍。在你沉眠期間，沒有子嗣的話，誰來保證你的財產(chǎn)與生命安全？你的事業(yè)意義何在？你很聰明，應該明白這點?！?

任重：“我還年輕，沒到需要考慮……”

“你已經(jīng)二十四了，并不年輕。”

“但我認為自己年輕?！?

任重背后，“真實?！?

三人對視一眼，心里暗想，神經(jīng)病吧。

二十四歲哪年輕了！

中年男子：“你到底在覬覦著什么？讓荒人與公民獲得同等的權(quán)益嗎？如果僅僅是這個，‘網(wǎng)’不會給你打上代表極度高危的赤紅標記?！?

面對對方的咄咄逼人，任重依然平靜道：“說了這么多。對了，我背后的測謊機制給的答案是什么？”

中年男人抬頭一看。

“真實?！?

審訊不得不再次暫停。

這群人又出去了。

任重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墻壁。

他心頭卻是感慨萬千。

第二個致命漏洞浮出了水面。

他建立了虛假的好色之徒人設，但卻又展現(xiàn)出更不真實，且違背源星社會整體氛圍的自我約束性，總是做出不符合人性的偏執(zhí)選擇。

如今他也積累了在陽升市里都能排得上號，不少百年傳承的數(shù)代家族都不能相提并論的巨額財富。

按照源星人類的本能，以任重如今的二十四歲“高齡”，在這種時候，他對得到繼承財產(chǎn)和擴大事業(yè)的子嗣的愿望應該非常強烈。

這是所有源星人的共性，他卻沒有。

這般品性，源星過去的“革命者”都不會有。

只有或許源星人根本不知道曾經(jīng)存在過，但網(wǎng)的數(shù)據(jù)庫里應該有記載的“那類人”才會這樣。

具有極端堅定信仰，不計個人得失，完全置生死與度外的，甚至也不顧家族傳承，對受苦受難的貧苦者抱有無法抑制的同情，對改天換日抱有極高的渴望，并立志為此事業(yè)而終生奮斗的人，才會如此。

任重心里很明白，這或許才是自己最大的漏洞。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地球已經(jīng)掩埋在歷史長河中。

但他毫不懷疑“網(wǎng)”的底層數(shù)據(jù)庫里依然裝著那些事跡。

自己與那些人對上了號，進而導致蕭星月給的念力師機構(gòu)的最高權(quán)限認證也失效了。

因此，自己身上被打下了極度高危的赤紅標記。

嘖，真是個好兆頭。

又等片刻，三人再度返回。

中年男人沒再坐下，而是看著他說道：“今天的審訊暫時結(jié)束。你可以好好去休息一下?！?

任重點了點頭，“好的。但我有幾個問題，你們可以回答我嗎？”

“說?！?

“星火鎮(zhèn)里的人怎么樣了？”

中年男子：“與你相關(guān)的，受到你輻射影響的所有人都已被抹除?！?

任重：“包括蕭星月？”

“她并未受你輻射影響，但她也有罪，囚室就在你的隔壁?！?

任重點了點頭，“哦，好的。”

第三個漏洞出現(xiàn)了。

……

十分鐘后，任重被智能機器人架著送回囚室。

他被放在一張平板床上，依然不能動彈。

不過墻壁上卻伸出跟小小的管子，遞到他嘴邊，并從里面涌出流質(zhì)食物。

任重并未絕食，而是吃了個飽。

味道倒還不錯。

沒過多久，他的囚室旁邊響起叮當聲。

“任重你在嗎？”

是蕭星月的聲音。

任重：“在?！?

蕭星月：“我被你害慘了！”

“抱歉。”

“你到底還在星火鎮(zhèn)里搞什么？為什么好好的，‘網(wǎng)’會突然對你下最高通緝令？和你有關(guān)的人都得死，我要不是會長做保，都已經(jīng)被處決了！”

任重：“非常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說說你到底在干嘛呢？”

任重：“一種科學實驗。”

“嗯？”

“與人的壽命有關(guān)。”

蕭星月：“呀！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聽著蕭星月一驚一乍的尖叫，任重臉上閃過微不可查的怪異表情。

他心里想，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如果不是你們促進會和買辦派共同發(fā)力，暗中幫我和孫苗保駕護航，我們早就翻車了。

正如你所說，沒有人可以在“網(wǎng)”的注視下保守秘密，除非在最高層里有內(nèi)應。

誰不想長命百歲呢？

蕭星月又用略顯好奇的語氣問道：“那實驗怎么樣了？”

任重：“完全失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人不是神。”

“唉，這樣啊?！?

任重突然問道：“對了，網(wǎng)對我的通緝令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化的？你那邊有情報嗎？”

蕭星月：“昨晚八點十分的樣子吧，不過當時‘網(wǎng)’只是通知了協(xié)會高層，和我們念力師機構(gòu)。但時間不重要嘛，重要的是咱們真完蛋了！”

任重點了點頭，“是啊?！?

蕭星月是既身為促進會成員，又作為“網(wǎng)”的另一條腿來刺探情報的，卻只泄露了情報。

任重得到了想要的全部信息。

果然，網(wǎng)一直都知道他與孫苗在進行與癌細胞相關(guān)的非法實驗，但不清楚具體內(nèi)容，只是標注上了“可疑”。

之所以是“可疑”而不是必須立即阻止，正是因為買辦派與促進會同時在暗中打掩護。

他們的目的是讓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一小部分人獲得“長壽”。

這也是孫哥明明那么進步，地位也極高，卻從未與促進會正面接觸，以至于孫哥都不知道促進會的存在的原因。

對方在躲著他。

很顯然，這實驗不被“網(wǎng)”允許。

一旦部分人長壽，那么遲早每個人都會長壽。

這與“網(wǎng)”對大腦的渴求有根本沖突。

另外，在孫苗的實驗開始之前，任重已經(jīng)利用自己對幽靈粒子通訊器的了解，提前拆除了分子再造儀里的通訊器。

分子再造儀是安全的。

他是八點零五分用高溫爐銷毀的死嬰。

高溫爐在啟動焚燒之前，會有一個對焚燒物的成分進行分析的過程，以便于控制能量輸出。

但是，買辦派與促進會為了跟蹤孫苗的實驗進度，在那臺高溫爐中偷偷安裝了微型通訊器。

通訊器將分析儀器捕捉到的癌嬰兒情報發(fā)送了出去。

“網(wǎng)”先一步捕捉到了這段情報，并進行了綜合分析，最終推測出孫苗、任重、買辦派與促進會的共同目的。

“可疑”瞬間上升到必須立刻阻止。

這就是導火線。

結(jié)合之前任重的全部疑點，“網(wǎng)”在今早采取了暴力行動，以徹底消除風險。

任重心想，如果孫夢不死，自己便既不用擔心獵殺者的感應，也不用因為害怕獵殺者而使用高溫爐。

如果自己再更小心些，把高溫爐也檢查一遍，那么也不會……

如果孫夢沒死……

如果自己真正控制好習慣，沒有說那么多成語……

如果自己學著更像個真正的源星富豪那樣，別那么無謂矜持，自己便不會被網(wǎng)如此高強度的注視，也不會有這么高的暴露風險，就還有機會補救。

如果停下孫苗的項目，不再探究壽命之謎，也許……

有太多如果了。

也有太多漏洞了。

同時任重也在慶幸。

今天把問題全部爆發(fā)出來，那么下次便還有改進的機會。

如果在一無所知和輕敵中又過去一兩年，那才是最絕望的“如果”。

三天后，任重紀元第142天，他被強行喂進去3號藥。

卒。

子母藥的正確使用順序是1276543。

最簡單的謀劃得到了最好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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