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去又咋樣呢?”史大學面色變得悲慼起來,“還不是……咳,說句心裡話,我不怪你嫂子。你們倆兒不知道,女人家不容易啊,咱們爺們兒在外面奔,掙銀子也辛苦,可自個兒管飽就成了,沒那麼多操心事兒。但家裡全靠她們撐著啊,老的,小的,一圈兒的嘴,沒日沒夜的,說起來,我也有負她啊……不提了,不提了,這樣也好,不跟我,算她的福氣。”
“大哥,”王相卿低聲道,“你這話以前就該跟嫂子說啊?!?
“唉,不提了,”史大學說著,想起什麼,“對了二弟,香玉小姐的事兒,你,你也不要多想了,這都是命啊?!?
王相卿低下頭,給自己斟酒。
“我在武家堡的時候,”史大學繼續道,“就聽菊花妹子說,香玉小姐快去京城了……”
“大哥!”見史大學沒有注意到自己使給他的眼色,張傑急得乾脆嚷起來,“你老提這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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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又錯了……”
“不,”王相卿緩緩擡起頭,“大哥說得是,咱們從今往後,就好好做買賣,發大財,不給別人,就給自個兒爭口氣!”
“對!”張傑大聲道,“咱們兄弟都是苦命人,除了自個兒,誰也靠不?。 ?
“老三,這你可說錯了,”王相卿正色道,“咱們,能靠兄弟!我王二疤子,在這大草原上,就靠大哥和你啦!”
“好!我就靠大哥和二哥!”
“咱們兄弟這一次,”史大學也激動起來,“甭管再有多累,多難,多苦,都要在一塊兒,一塊兒做大買賣,發大財!二弟,啊不,大掌櫃,明兒就給我安排活兒吧,甚都行!”
“好啊大哥,”王相卿高興道,“現在號裡可缺個管賬房的大先生咧?!?
“你要讓我來當?”
“除了你,別人我也信不過啊。”
“好,”史大學想了想,“我來!”
“大哥,不,大先生,”張傑也舉起酒杯,“該我給你賠罪了,是我攛掇二哥不留你,沒別的,我就是怕你以後一遇到事兒又撂挑子。咱大盛魁重新起來不易,不能再走老路了。”
“老三!”史大學不但不惱,反而讚許地看著張傑,“就衝這句話,大哥我要敬你一杯!二弟,老三說得好??!咱們大盛魁,確實不能再犯過去那些錯了?!?
“咱們犯什麼錯了呢?”王相卿還有些不解。
“嗯,”史大學略一思忖,“我就問你,咱那次在黃花浩特,爲甚會散夥吧?”
“那還不是李大桿子他們……”
“二弟,”瞅著王相卿又要抱怨,史大學打斷了他,“這事兒,不能都怪人家。咱們那回的買賣,做得實在是太險了。所有的銀子都投了進去,連危急時候的救命錢也沒留,往後這可不成了?!?
“是咧!”王相卿點頭道。
“可是大哥,”張傑皺了皺眉,“咱們做的是賒賬生意,銀子都壓在來回跑的路上,哪裡還能有富餘的呢?”
“這我知道,”史大學一笑,“所以,咱們就得商量個法子,既不耽誤買賣,又能攢出銀子,至少有事兒時當個備用。只有這樣,大盛魁的草原生意才牢靠?!?
“大哥說得對!”王相卿也興奮起來,“來,咱們兄弟現在就商量一下,想一個法子……”
已是掌燈時分,偌大的大堂裡早就桌椅齊整,空無一人。鴻盛樓的董掌櫃一臉無奈地坐在櫃檯後,撥弄著算盤。一個小夥計湊了過來。
“掌櫃的,咱啥時候打烊???”
“唉,等樓上那三位爺喝盡興了吧?!倍茩櫿f著擡起頭,向二樓望去。
雅間裡,王、史、張兄弟三人仍在喝酒談笑,毫無倦意。
“大先生,”王相卿看著史大學,笑道,“明兒個,你就把號裡的賬算一下,然後咱們再把財東們都找來,說說剛纔商量的那個法子。”
“好,好?!笔反髮W答應著,又有些擔心,“不過二弟,要是那些財東們不答應這法子,該咋辦呢?”
“只要能多賺銀子,他們憑甚不幹?”王相卿自信道。
史大學這才點了點頭。
兩天後,大盛魁商號的正房裡,史大學坐在炕上,一邊翻看著賬本,一邊撥打著算盤。王相卿和張傑二人站在他身後看著。剛辦貨回來的錢寬子,還有毛蛋、郭德義、李金來、趙大有、韓六十三等人候在一邊,神情都有點兒緊張。終於,史大學停了手,卻低垂著眉頭,並不說話。
“史大先生,”郭德義滿面笑容,“咱今年,能掙多少錢啊?”
“現在正算著呢,”史大學慢條斯理道,“刨去支出,能有三倍的利吧?!?
衆人頓時一片歡呼。王相卿和張傑卻是笑而不語。
“還是史大哥這‘一掌經’算得清楚!”李金來得意道,“那到了年底,我就能分六百兩銀子了吧。”
“我是九千兩,”郭德義也樂了,“到哪兒找這麼好的買賣呀!”
史大學忽然咳嗽一聲,衆人不由安靜下來,都看著他。
“我是說,”史大學板起臉,“按道理是這麼個數,可這賬面上,咱不但沒掙銀子,還虧著呢?!?
衆人一怔。
“史大哥,”錢寬子不解道,“你不是說有三倍的利麼,咋就能虧了?”
“你們想想,咱們做的這是甚買賣?”
“賒賬啊。”郭德義答道。
“是啊,郭掌櫃,您是做當鋪買賣的,難道連這都不知道,沒到手的銀子能算利嗎?”
郭德義一愣。
“你們大夥兒想想,”史大學繼續道,“咱花錢買進來的貨,得兩個月時間運到烏里雅蘇臺,又得一兩個月送給牧民,牧民六個月後才能把羊趕到黃花浩特,咱再用兩個月把羊趕回歸化,這羊到了歸化至少還要一個月的時間脫手,只有等羊都脫手了咱才能見著現銀。這來回來去,做一趟買賣就要一年多,年底哪能見著銀子?再說,等羊的時候,咱還得準備來年的貨,給僱來的夥計開工錢,給諸位發補貼,給歸化衙門繳稅錢,哪一項不得要現銀?你說咱這一年下來能有多少利潤?”
衆人都不作聲了。
“可咱不是有擔保麼?”李金來有些不甘心,“只要把貨送到牧民家,牧民肯定會給咱羊,不過是遲早的事兒,這羊既然鐵定會到手,那憑甚不能算作利?”
“你聽說過誰家的賬本上記的不是銀子而是羊?”史大學一撇嘴,“不管咱收了多少羊,只要不是銀子,只能計作浮存,絕對不能計作咱的利錢,這是做賬的規矩,金來,你又不是剛開始做買賣,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李金來無言以對。
“史大哥,”趙大有想了想,“你說的那些我都聽不明白,我只想問問你,這沒有利,那咱們到年底,是不是也沒分紅啦?”
“老趙,”史大學一笑,“這利是有的,分紅也能有,不過,想一年一分紅,怕是不成了?!?
“那您說,咱多久能分紅?”
“三年。”史大學乾脆地答道。
“三年才能分紅?!”衆人一聽,全都吵嚷起來。
“諸位,聽我說!”王相卿走上前來,屋裡一下子安靜了,“史大先生和我,也都是大盛魁的財東,要是三年一分紅吃虧的話,我們也不答應啊??墒窃圻@個賒賬買賣,利潤雖然大,但也要壓上大量的現銀,若是賺點兒錢就分了,咱這號上的銀子老是攢不下來,還咋去辦貨、運貨、送貨?咋把買賣做大?咱們這些走口外的兄弟,哪個不是想發財,發大財?可要是就瞅著眼前一點兒芝麻小利,甚時候能發起來呢?其實以前咱們就說過這個理兒,所以那時候大夥兒才都答應,不是做一把買賣就分一次錢,而是一年一次?,F在,咱們大盛魁今非昔比,一年一分紅,銀子都不夠用了,只有三年一分紅!這是我們爲大盛魁、也是爲大夥兒著想才商量出來的法子。”
“大掌櫃和大先生說得對!”衆人還在尋思時,郭德義嚷了起來,“三年一分紅就三年一分紅,我幹!”
“二哥,我也幹!”錢寬子也點點頭。
“諸位,”王相卿看著衆人還有些猶豫,“郭掌櫃是咱大盛魁最大的財東,連他都答應了,你們還擔心甚?”
“大掌櫃,”趙大有嘆了口氣,“其實按號規,我們都該聽您的。可我們和郭掌櫃不一樣咧,本錢小,還得養家,就號裡開的一月五兩銀子也不夠花啊?!?
“老趙,你不用愁,”史大學說道,“我已經想好了,分紅之前這每年年底,看咱大盛魁一年買賣做成甚樣兒,然後給每個財東發紅包,少則五十,多則一百,而且不計入三年一分的紅利,如何?”
“哎呀,成啊,成?。 壁w大有樂了。
“好!”見沒人再吭聲了,王相卿宣佈道,“從今往後,咱們大盛魁,就是三年一分紅!”
衆人這就要散去,王相卿把他們叫住了。
“還有個事兒,”王相卿笑道,“諸位兄弟,咱們大盛魁這次重新開張,幹到如今已是有模有樣,像個大商號了!”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一個大商號,”王相卿繼續道,“就不能只靠大掌櫃一個人吆喝。如今,賬房大先生,咱已經有了。趁著大夥兒都在,我還要任命一個二掌櫃?!?
王相卿說著,目光落到了錢寬子身上。錢寬子頓時面露喜色,情不自禁想站出來。卻見王相卿對他笑了笑,又轉向衆人。
“這二掌櫃,就是張傑!”
錢寬子和張傑聞言都是一怔。毛蛋興奮地喊了聲“好”,話一出口,卻發現別人都沒吭氣,不由撓了撓頭,不說了。
“大夥兒別以爲,”王相卿掃視著衆人,“這是因爲張傑是我的結拜兄弟。我選這個二掌櫃,還是看本事。張傑的本事,這屋裡有幾個不知道的?別的不說,就靠著他這‘三條舌頭’,咱們在大草原上哪兒的買賣不能去做???”
衆人還在互相議論著。錢寬子想了想,走到張傑面前行了個禮。
“張二掌櫃,恭喜了?!?
“多謝,”張傑笑著還禮,“日後還請寬子兄弟多幫忙?!?
“好說。”
衆人這才紛紛上前向張傑道賀。王相卿讚許地看著錢寬子。
“二哥,這麼大事兒,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等到屋裡只剩下王相卿和張傑二人,後者不由埋怨道。
“提前不提前的,”王相卿一樂,“我已經打定主意了,有甚關係?”
“至少你該和寬子兄弟打個招呼吧,我和大哥不在的時候,他可幫了你不少忙,就是他當二掌櫃,也沒甚說的?!?
“沒事兒,”王相卿大手一揮,“寬子從來都跟我一條心,這不,你剛纔也看到了。兄弟嘛,沒那麼婆婆媽媽的!老三,這大盛魁本來就是咱們三個創起來的,你不當二掌櫃,還有哪個能當二掌櫃!”
“好,好。”聽王相卿說得這樣慷慨,張傑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