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藥湯不要錢似的往嘴里灌,陳子秀嗆咳兩口,蹙著眉,搖頭想要擺脫這些難喝又難聞的東西,不想下巴被人捏得死緊,動彈不得,他抬手朝前打去。
高勝寒眼疾手快地移走瓷碗,提心吊膽站在身后的喜兒趕緊伸手接過,一邊為皇上對主子的粗暴動作不滿一邊又欣喜主子終于可以喝下藥汁了,將藥碗放下,轉身吩咐小宦官去端營養(yǎng)粥。
陳子秀掙了一下,沒掙脫,只得由著人去,眼皮動了動,努力想睜開眼睛,倒也微微掀開一道縫隙,只看得到一片模糊光影。腦袋一歪,又要睡去。
高勝寒怒了,伸手在他胳膊內側最柔嫩的地方捏了一把,痛得他直抽氣,努力睜開眼,嘴里蹦出一個詞:“痛?!?
“知道痛就好!”高勝寒伸手端起床頭小圓幾上的藥碗,繼續(xù)給他灌。
陳子秀皺著眉,被動的吞咽著,許是渴得狠了,倒也沒灑出幾滴,老老實實被喂下一碗藥湯,神智也有些恢復了。
待看清眼前人影,他呼吸一窒,猛地嗆咳一口氣,接著就停不下來,咳了個天昏地暗。
高勝寒暗嘆一聲,替他捋捋胸口又拍后背,陳子秀痛得直抽氣,咳得更厲害了。
喜兒進來一看,嚇得面如土色,尖聲驚呼:“皇上,小主背后有傷……”突然反應過來這位什么身份,趕緊閉嘴,跪下磕頭直打哆嗦?!盎噬橡埫噬橡埫!?
高勝寒聽清楚了,趕緊停手,探頭朝陳子秀后背一看,果然,才剛換的珍珠白褻衣上隱隱露出血色。
她訕訕的縮回頭,掩飾般輕咳一聲,怒目一瞪,吼道:“還不快滾去請?zhí)t(yī)!”
喜兒如得赦令,跐溜一下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滾出門去。
沒了外部的刺激,陳子秀好受了些,咳嗽慢慢止住。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一個瞪著眼睛一個垂著眼簾,不知要說什么,氣氛有些尷尬。
高勝寒其實是有些怨怪的。不管什么理由被人捅刀子,痛在身上,睡覺只能趴著或朝右側臥,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這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遭受這么大的罪,故意晾著這混蛋三天就是想看看對方會有什么反應會不會過來認錯。不想,沒等來對方俯首認錯,倒傳來他要死的消息。
太醫(yī)說他的傷不及肺腑,刀尖從骨頭縫隙間穿過,沒有刺穿大血管,離心臟也有一點距離,看著可怖,其實就是皮肉傷,不過傷口深了些恢復慢一些,只要不折騰,好好養(yǎng)著十天半月的也可以下地走動了。戰(zhàn)場上比這傷更重的都活下來了,沒理由這嬌生慣養(yǎng)天天燕窩魚翅吃著的身體康健的少爺熬不過去。
不成想……
“你是刻意找死?”高勝寒瞇起眼睛,陰測測地開口。
陳子秀呼吸一頓,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慢慢抬起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簾。他掙扎著爬起來,后背傷口受牽扯撕裂出血,痛得他全身冒冷汗,可卻還是堅持著在床上跪下來,深深彎低了腰桿,以額觸床,嗓音沙啞的開口:“求皇上恩典,饒恕陳家。此事是小臣想岔,不想?yún)s傷了……”一只白凈的手突然伸過來捂住他的嘴,陳子秀識趣的閉嘴。
高勝寒細細感受一番,房間里果然沒有旁人,那些暗龍衛(wèi)也不在,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兩天不論走到哪里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晚上睡覺屋頂上房檐下也趴著十個八個的,就洗澡如廁的時候好些,沒有人窺探,不然她真是要死了!
幸好,后苑里機關重重,外人輕易不能進入,而且園子里邊住的都是這些一推就倒的嬌弱少爺們,暗龍衛(wèi)們估計是放心的,就連鄧公公也不會緊盯著,幾個寶也很識趣的留在外室不會進來打擾,只有陳子秀的貼身小內侍喜兒進進出出的忙活,倒是方便他們談話。
感覺到手心傳來的溫熱氣息有些不穩(wěn),高勝寒縮回手,看著跪在自己跟前身子直打顫的少年,她神色十分復雜。
這兩天不但陳子秀陷入夢魘中,高勝寒也是噩夢連連。這具身體的記憶像是關押多日的猛獸突然被放跑出來一樣,在她腦子里肆虐,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恐怖奇怪的畫面就會叫囂著一幕幕上演,累得她夜不成寐,晚上又驚又嚇的幾乎沒將自己折騰死,也將幾個內侍折騰得夠嗆,只要自己一蹬腿拍床踢被子,口里胡亂嚷嚷,值夜的某寶必定會驚慌失措的奔進來查視,直到確定安全才又安撫自己入睡??墒?,她哪里敢睡?
她怕自己一睡過去,醒來就不是她了!
太醫(yī)也給開了安神助眠的藥方,吃了也能睡一會,只是后半夜必定又腦子混亂了。
直到昨夜,回憶逐漸倒退至她登基前,還是太子的時候,彼時先皇先皇后還在,畫面才整個的轉換成溫馨和睦的風格,自己也終于不再折騰。
沒想到,本尊的爹媽還是很看好這個“兒子”的。先皇是真不知道她的性別,因為皇后瞞得很好。至于皇后為何寧愿助自己搶奪皇位也不愿抱養(yǎng)份位低的宮女生下的兒子,是因為皇后的憤恨不甘。
她曾經有過兩個同母所出的哥哥,都夭折了。老大是得天花沒的,老二吃圓子的時候被噎著,經搶救活下來,卻變成了傻子,最后熬了幾個月也死了。當時她已經出生,這兩個哥哥也是見過的,也不知先皇后是有先見之明忽悠了自己的性別,還是出于什么原因考慮,她是一直被當成皇子養(yǎng)大的。鄧公公是在她一出生就被派來保護她了,其他服侍過自己的嬤嬤宮女什么的,都消失了。
就在自己的兩個親兄弟都沒了之后,她前頭還有兩個庶出皇子也翹了。然后,陸陸續(xù)續(xù)的,生下的皇子都活不長,搞到最后先皇彌留的時候,只剩下一個大著肚子的妃嬪,皇后才算是收了手。
不過,這個遺腹子生下來卻是個傻子,自己地位更穩(wěn)固了。
可是,真的穩(wěn)固么……
高勝寒瞥了陳子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