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里正站在西村外面看了許久,看到那些遷民們湊在一起說話,但是離得太遠,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高家人今天跟著那些遷民出去,知道他們?nèi)チ苏樱贿^探聽到的消息也只有這麼多,因爲寨子周圍有人巡視,他們不敢走得太近。
這消息折磨了高里正一整日。
高里正忐忑難安,因爲那些遷民離他們太近,若是有啥事,他們東村第一個要遭殃。於是他給周圍幾個村子的里正送去消息,但是那些人一個個比猴兒還精,都囑咐他看看再說。
那些人能等,他等不了。
就是這樣思量著,高里正等到遷民回來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前來。
高里正往村中走,緊盯著他們的懷慶也揮了揮手,吩咐兩個人拿著弩箭靠了過去,若是東村這些人有什麼異動,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當然高里正對這些一無所知,他的精神都放在趙學(xué)禮等人身上。
高里正咳嗽一聲,趙學(xué)禮等人才擡起頭看過去。
“里正。”
楊老太彷彿明白了:“那怪不得,東西有時候比人還精貴。”
高里正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不留痕跡地看了一眼趙家屋子,趙家總該迎他進屋去說話了吧?
趙學(xué)禮也有這樣的思量,不過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洛姐兒,洛姐兒牢牢地擋在高里正面前,顯然是不準備讓路。
可這時候趙洛泱又停了下來。
楊老太加了一把火:“來來來,幾個老骨頭,我們都去謝謝。”
“您看看能不能幫我們籌借些糧食,我們明天秋天一定還上,一粒也不會少。”
“別的也行,”趙洛泱伸手指了指西村和東村緊挨著的地方,“那裡還有幾間屋子,我看比我們的都要好,好像還空閒著,能不能勻給我們住?”
趙洛泱笑起來。
不用趙洛泱提點,謝寡婦等人喊起來:“是啊,我這腿這半天還伸不直。”
趙學(xué)禮話還沒說完,就聽趙洛泱道:“爹,有啥話不能與里正說的,里正也是關(guān)切咱,咱來到洮州,誰也不識得,有事都得問里正纔好。”
“里正,”趙洛泱道,“我們之前也是沒好意思向您開口,我們?nèi)币路奔Z食,屋子裡還透風。”
“七十文?”高里正驚詫,他有糧食,但絕對不可能賣七十文,賣至少也得一百二十文,賒的話要更多,他連文書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這些人向他賒糧食。
楊老太立即將手抄起來,斜著眼兒看高里正父子:“有東西?是里正家的東西?”
高里正就怕趙學(xué)禮說沒事,趙學(xué)禮這麼一說,也就打探不出什麼來了,好在趙家女郎這時候插嘴。
趙學(xué)禮還沒說話,身邊的趙洛泱道:“我們?nèi)フ恿恕!?
絕對不可能。
趙洛泱說完這話,十六戶也都噤聲,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高里正身上。
高里正皺起眉頭,所以遷民是去寨子上除糞?就這?可他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除糞哪裡用得上女眷?
高里正道:“那……確實不易。”
高里正說不出話,高里正的兒子卻急了:“不行,那屋子裡有東西,都是東西,下不去腳。”
“來到洮州不容易,里正待我們不薄。”
這樣的事誰傻了纔會做。
高里正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哪有什麼東西,人比什麼都要緊,我回去就讓人收拾出來。”
趙家人沒有讓,高里正也只得站在那裡,一陣寒風吹來,高里正打了個冷顫。他與遷民不同,他早就習(xí)慣待在暖和的屋子裡,哪有遷民抗凍?
高里正點頭:“你家女郎說的沒錯,可莫要將我當成外人。”
“里正,”趙洛泱看向高里正,“之前我們?nèi)コ侵匈I了朝廷給的低價糧,但著實不夠吃。”
高里正大兒子臉一黑,差點就要喊出來:你們要幹啥?
高里正感覺到大兒子的緊張,不得不張嘴:“七十文的糧食不好尋,這麼賒……恐怕也無人願意啊……”
高里正還沒答應(yīng),十六戶已經(jīng)議論起來了。
這一發(fā)話,人羣散開,幾個老太太向高里正走去。
趙洛泱一臉失落:“還以爲里正一定有法子。”
幾個老太太的臉也垮了。
謝寡婦心裡咯噔一下,媽呀,洛姐兒可真敢說,一斗米不超過七十文?那不得難爲死這裡正。
高里正的嘴抿得更緊了些,這話怎麼好像是在說他?他是來打聽消息的,不是來找罵的。
高里正故意露出驚訝的神情:“寨子?他們有啥事找你們?是不是與那死了的人有關(guān)?”
高里正聽到這裡,突然感覺到哪裡不對勁兒。
“里正別這樣,”趙洛泱道,“這話我們原本不該說,都怪我……”
“你們這是從哪裡回來?”高里正眼睛中一閃失望,他還是進來晚了,遷民已經(jīng)將驢車卸了,牲口也拉開了,這樣一來,他就看不到驢車上有沒有拉東西。
高里正兒子點了點頭,不過很快他又搖頭。
十六戶的人互相看看。
高里正剛想說,那幾間屋子住不了多少人。
高里正心中一喜,趙學(xué)禮是讀書人,不好套話,不過他的女兒顯然沒什麼思量,徑直就說出來。
只有旁邊的孩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有幾個仰著臉不知所措,趙元讓和趙元吉見狀伸手將他們拉走了。
不給趙學(xué)禮回話的機會,高里正臉上加了些許關(guān)切:“若是有事,你們可要與我說,我總是鳳霞村的里正,就算我?guī)筒簧厦Γ€有衙署的大人們呢。”
趙學(xué)禮笑著道:“里正可能誤會了,我們……”
其餘人都沒有動,很有默契地等著趙學(xué)禮上前招呼。
“多幾個娃娃也能擠下。”
趙洛泱道:“我們就讓孩子和年紀大的進去輪著住,不怕屋子少,糧食我們不要了,您就給我們屋子吧!”
趙洛泱道:“我們?nèi)奔Z食,沒有銀錢,到處尋活計,好在寨子上需要人手清理羊糞,可是寨子那麼遠,我們這些人身上穿得單薄,一來一去,人都要凍僵了,不少人手上生了凍瘡。”
趙洛泱向前走了一步,十六戶的人也紛紛向前走去,將高里正和他的大兒子圍在了中間。
高里正登時嗓子一啞,剛剛他還一臉關(guān)切地問大家,有啥難處要來尋他。
可現(xiàn)在趙家女郎伸手就要。
趙學(xué)禮跟著點頭。
“沒有……這是應(yīng)該的,遷民不容易,來到村子裡,我們該幫一把。”高里正攥起了手,忽然感覺到一陣剜心般的疼痛,這屋子他是不送也得送了,不但要送屋子,眼前這些人好似還不領(lǐng)情。
“那屋子還有窗子咧,打水的時候我瞧過,窗子好好的,定然暖和。”
“不知道村子裡有沒有這樣的糧食賣給我們?只要一斗米不超過七十文,我們就能買得起。”
謝寡婦心裡一動,這種場面她總覺得有些熟悉,洛姐兒住邸店的時候,好像也是有一套說辭。
賒一斗才還兩鬥?高里正心又是一沉。
“許阿奶這些日子骨頭疼,進去之後就能好多了。”
被點名的許阿奶立即回道:“讓我去住?真的?那可真是菩薩顯靈了,我得好好謝謝里正。”
一粒也不會少?高里正胸口一滯,也就是說,一粒也不會多。
高里正的大兒子立即握緊了他爹的手,他剛剛怔住了一時沒弄清楚發(fā)生了什麼,怎麼從糧食說到了他家的幾間房,等回過神的時候,好像房子就沒了。
於是謝寡婦大膽地開口:“咱去了一天,也不想再去了。”
高里正心裡正嘀咕趙家人不懂事,耳邊卻響起趙洛泱的聲音,當即他也顧不得別的了,立即全神貫注地聽著。
“別了,”趙洛泱也道,“都是東西,弄壞了不好,我們還是就住這樣的屋子吧!”
眼看著自己就要威嚴掃地,今日的話傳出去恐怕也難聽得很。高里正吞嚥一口:“我能讓人騰出兩間。”
高里正想要拒絕,可楊老太等人走到了他面前,躬身向他行禮。
“那屋子行,”羅真娘道,“咱們讓十六戶裡年紀最大的住過去。”
高里正只得開口問:“爲何?”
高里正只能發(fā)出模糊的聲音:“別,別……”
之前還說的滿臉喜氣的衆(zhòng)人,現(xiàn)在都垮下臉來。
雖然這次有些不一樣,但總歸差不多。
這話一說,氣氛登時冷下來。
“除了糧食,”高里正道,“我得回去想想,別的……”
那幾間屋子還是高里正讓村民給高家蓋的,平日裡就放些雜物,爲了這事兒,村民私底下沒少說道,高里正也是用里正的威風才壓了下去。
趙洛泱道:“我們只有這些銀錢啊!又不能賒糧食,那些賒糧食的人可比林子裡的野獸還可怕,一張嘴,一斗米賒下,秋天還兩鬥,這不是吃我們的血肉嗎?”
既然洛姐兒不肯,趙學(xué)禮也就裝作沒有領(lǐng)會高里正的意思。
“要得,要得,”楊老太道,“要知道就早點與里正說了,里正真是幫了咱們。”
十六戶的人紛紛道:“不要提那些黑心肝的東西,他們連畜生都不如。我們就是餓死,也不與這樣的人賒糧食。”
十六戶的人互相看看,他們是不是該散了?
“是啊,”曹成媳婦葛氏跟著迴應(yīng),“若是有糧食能吃到開春兒,誰會遭這個罪。”
大家還沒拿定主意,趙洛泱就開口道:“我們?nèi)フ由弦彩菦]法子。”
趙洛泱擡腳跟在了她爹身後。
真是氣死他了。
平白無故來到這裡,消息沒探聽到,還吃了個大虧。
高里正恨不得狠狠地跺跺腳。
看著高里正灰白的臉,趙洛泱仍舊不太滿意,她與腦海中的時玖道:“才20點魅力值,是不是太少了?”
“是有點少,”時玖道,“不過看樣子,他身子骨不錯,日後你多氣他幾回,權(quán)當是彌補這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