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佟凡修習御清決開始,已悠悠度過了四年的時光。只是時日漸久,佟凡的進境卻是慢無可慢,絲毫沒有步入第二重的徵兆。佟凡資質本非驚才絕豔之才,而修真一途本就看中資質根骨,雖說勤能補拙,卻也強求不得。
葉雲鳴幾番考究了佟凡的功課之後,並沒有說什麼,好象對此並不在意。可佟凡卻在意的很,心下自知平庸,暗想葉伯定是失望透頂,纔不發一言,羞愧之餘,便更加努力刻苦,風雨無阻的在這深山老林中苦練。
就這樣,時光匆匆,山林中平靜的氛圍下,少年專心的修習著道法。
這座青山雖不甚高,卻山林密佈,飛瀑奇巖,在此多有,景色極是怡人。林中蒼松皆有雙人環圍之粗,堅韌挺拔,也不知在天地間佇立了多久。
“轟”!
一聲巨響,夾雜著無盡的威勢,將林中老樹折斷了一大片,驚起無數飛鳥,倉皇亂飛。
佟凡臉色一變,從調息中醒來,定了定神,眼有迷惑之意,不知平日裡,寂靜無人的山林,怎麼會有如此這般大的巨響傳來,遂慌忙起身朝亂木叢中跑去。
傳出巨響之地離佟凡本就不遠,不消片刻便趕到了。
只見無數巨大老樹被攔腰折斷,錯雜紛亂的戳在四周,將中間生生清出一片空地,陽光也有機可乘的斜插進來。場中對立著兩個人,目不斜視的盯著對方,一片肅殺的氣氛,令人窒息。
佟凡躲在一棵倒地的巨樹身後,偷眼望向場中,心中駭然,暗道:我每日劈柴都要耗上大半晌的時間,累的要死,可眼前無數的參天巨樹,也不知是被這場中哪個人,片息間就攔腰折斷,當真是道法精深啊。
他修爲尚淺,對修真一途的認知也僅是皮毛,哪會知曉,修爲精深者,毀山斷流都不在話下,更何況這幾棵蒼樹。
忽地,一陣陰森的笑聲響起。
佟凡聞聲望去,正是出自場中一人之口。只見此人渾身被黑氣包裹,濃如黑墨,翻涌不止,完全看不清相貌神情。
笑聲稍稍停歇,黑氣中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和尚,你看我這清風拂柳如何?”
對面的老和尚神情淡然,一身破舊袈裟,全身上下髒兮兮的。手中一串佛珠微微閃爍暗金色的光芒,久久不散。
那老和尚不答,只是用目光在黑氣之人身上細細打量,仿若要把他看透一般。
見老和尚不語,那人也不氣惱。黑氣微微盤旋升騰,只見其踏前一步,輕笑道:“怎樣?”
老和尚神情一動,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秘密一般,略顯驚訝,再不遲疑,看著那團黑氣道:“閣下道法精深,老僧自是佩服的緊,幽冥卷六合之術當真名不虛傳。”
“咦?”黑暗中不知名處,傳來一聲微帶訝意的聲音。
黑氣微微聳動,輕笑道:“和尚真是好眼力,既然今日遇到,便該當領教一番!”
幾聲悶聲響過,黑氣霍然盤旋升騰,一道血紅色光芒在其中閃了一閃,剎那間在這深山密林之中,陰風大作,鬼戾之氣大盛。
“惡靈印!”老僧面露怒容,“古毅,幽冥卷千般法門變化,你偏生練此貽害人間的妖法,今日我便除了你這妖孽!”
黑氣中一陣冷笑,也不再答話,一聲厲嘯聲響,血紅連成一片,森然締結成手掌般大小,向著老僧急襲而去,帶起陣陣如陰嚎鬼笑般的風聲,聞之驚心。
老僧見狀神情更是大怒,這惡靈印威勢如此之大,不知殺了多少人才可以。暗罵這妖孽當真是喪盡天良,斷不可讓其長存於天地間,禍害無辜之人。
眼見血掌印臨近的一瞬間,老僧霍地將佛珠擡起,凌空打出一道金色符文,四角隱有佛門真言,與血掌印對峙於半空之上。
身繞黑氣之人似是一早便知道老僧佛法高深,這血掌印定奈何他不得。於是在對峙的一瞬間,身影連動,黑暗中飛出數道黑芒,打向老僧。
老僧雙目圓睜,飛快的騰出一隻手,連連催動體內佛門真元,迎向空中黑芒。
金芒猛然之間大盛,完全籠罩於老僧周身。黑芒越發淒厲,卻也不得進分毫。
“受死吧!”黑氣中人一聲斷喝,十數道黑芒驟然爆開,化出濛濛血霧,迅速滲入金光之中。
老僧整個人被打得向後飛了起來,途中發出一聲悶哼,怕是受傷不輕。片息之後,枯瘦的身子重重的砸在地上,塵土飛揚。
黑氣中人一陣狂笑,得意無比。
老僧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喉嚨一甜,噴出一蓬血霧,眼前金星亂閃,整個人都站立不住。他強自定立心神,眼角戒備的掃向黑氣之人,臉上黑氣漸重,嘴角也不斷流出黑紅的血來,似是難以支撐,但仍堅持不願倒下。
他看著黑芒中人,聲音嘶啞的道:“淨魂錐!閣下還真是看得起我。”
黑氣之人冷笑道:“不錯,正是淨魂錐,爲了它我尋遍天南地北,就是爲和尚你準備的。”
老僧聞言一聲慘笑:“老僧本人定不是閣下所看重的,那麼......”他面容一肅,斷然道:“你定是爲了菩提子而來吧!”
黑氣之人鼓了幾下掌,“嘿嘿”冷笑了一聲,道:“不錯,幽冥卷六合之術,須天下四門奇寶來輔助修煉,如今檮杌血、碧蓮蠶、藥王鼎我都已盡數集齊,就差老和尚你的一顆菩提子,我就能成就大能,得償心願。”
老僧面容一慘,聲音卻渾厚有力,斷喝道:“癡人說夢!”周身殘破的袈裟無風自鼓,獵獵作響。這一刻原本瘦弱的身軀在佟凡眼中卻那般高大,右手微一用力,手中原本樸實無華的佛珠,瞬間暴漲,不一會便大如鍋底,漂浮在老僧頭頂,滴溜溜的轉個不停。
老僧手掌一翻,結出一個奇怪的手印,面上**法相,口中輕頌莫名佛經,金光隨之越來越盛,把老僧映的如同天神一般。
佟凡看的目瞪口呆,在這一刻,他心中霍地生出一股萬物盡在老僧掌握的感覺。
“呔!”
老僧一聲大喝,如龍嘯虎吟般,聲震四野。大風驟起,像是受到吸引的匯聚在老僧周圍,飛沙走石之間,天地赫然變色。而頭頂佛珠受老僧佛力驅馳,急衝向前,打向黑氣中人。
黑袍中人見老僧神通,既驚又怒:“禿驢,你不活了?”手中不敢停留,倉促催起法力迎上金芒佛珠。
“噗”!
兩大高人對轟,瞬間激起無數錯亂氣流,四處遊走,空間宛如要被撕裂一般。
“呀!”一聲尖叫,在這鬥法的緊要關頭,突然響起。打鬥中的二人皆是吃了一驚,雙雙向聲音處望去,正是被氣浪掀翻在地的佟凡。
佟凡在地上疼的打滾,感覺被氣浪掀過之處,如刀割斧砍般的疼痛,掙扎了幾下便痛昏過去。
這時,一聲淒厲嚎叫過後,黑氣之人登時退了幾步,原本濃重的黑霧變得甚是稀薄,顯然已是受到大創。
黑氣中人一聲冷哼,似是忌憚卻又心有不甘,怒道:“死禿驢,你想同歸於盡嗎?”
老僧雙眉一豎,凜然道:“像你這般爲禍於世的妖孽,憑著老衲一條性命不顧,也要將你留下!”
一陣咳嗽的聲音,從黑氣之中傳出,看來是受傷不輕,隨後語氣森然的對老僧道:“死和尚,今日本尊便留你一條命,咱們來日再算。”隨即不等老僧有所動作,飛快的隱沒在密林之中,不見蹤影。
老僧嘆了口氣,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其實並非老僧不想追擊妖人,只是他受傷實是頗重,要不是他有一身高深的佛門大法護住心脈,怕是早就撐不下去,被那妖人得逞,是才放出狠話驚退妖人,便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大戰過後的山林,到處都是殘枝斷葉,雖然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場面卻是一片狼藉。
“沒有想到這二十年來,那人的道法竟然精進如斯,若當真讓他習得六合之術,怕是這世間,再沒人能約束的了他。”老僧嘆了口氣,暗道:只是我如今這般傷勢,怕是有生之年,不可能得以治癒了。想到此處,不免有些悲慼。並非是可惜他這一身無上的佛法,而是無奈如今鴻清道人閉門研修道法,甚少外出,就連他幾次入翠竹峰沖虛門都不得見。而能與他們二人比肩的正道強者便只剩元寧一人了,此人卻生性淡泊,喜歡遊歷天下,完全沒有蹤跡可循。情況如此,這天下還有何人能制的住這妖人?是以心中憂慮不安。
老僧此刻心亂如麻,暗暗擔心古毅去而復返,以他現在身體的狀況,是萬難抵擋,到時菩提子定然落於妖人之手,只怕從此以後便再無寧日。
他擡頭仰望蒼穹,苦苦思索。忽然,老僧全身一震,似乎抓到了想到了些什麼,目光急轉看向遠處昏迷不醒的少年。
......
佟凡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中的狂野猛獸,青面獠牙對著他狠狠地嘶咬。
深深地恐懼
從心底如雜草一般滋生
以至於痛楚都那般真實
“嘶!”佟凡痛叫一聲,悠悠醒轉,眼前一陣模糊,耳朵裡兀自嗡嗡作響。過了半晌才慢慢恢復正常,逐漸看清眼前的一切事物。
“你醒了!”一句慈和的語聲響起。佟凡循聲望去,只見一老僧盤膝坐在地上,臉上皺紋橫生,卻一臉慈善的望著他。佟凡識得此人,正是剛剛激戰於林中的高人之一,看來話語多半出自此人之口。
佟凡想到此處,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道:“你是在與我說話嗎?”
老僧一愣,似是沒有想到有此一問,頓了一下恍然道:“自然,這裡只有你我二人,老衲當然是說與你聽的。”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不必害怕,那妖人已經走了。”
佟凡心中一鬆,身子忽然癱軟,鋪天蓋地的疼痛又迎頭襲來,疼的他呲牙亂叫。
老僧見狀,微笑道:“你是被元氣碰撞的餘波所傷,我觀你身懷道家真法,你試著運轉功法,或可緩解你的疼痛。”
佟凡似懂非懂,但還是依言運轉起御清決的第一重真訣。
半晌,果然見效,周身已不像剛清醒時的痠疼無力。而且他驚喜的發現,靈氣居然在體內流轉運行了一大周天,他聽葉雲鳴講過,這是第二重的徵兆。沒想到此番因禍得福,一舉進展到第二重真法境界。
老僧細細的端詳於他,見他雙眉不再緊皺,知道是見效了,遂出言道:“小施主,可好些了嗎?”
佟凡聞言,忙回道:“好了好了,多謝大師傅出言相救。”說完躬身施了一禮,誠心謝道。
老僧滿眼笑意,揮了揮手,繼續道:“無妨,你自懷道家玄妙功法,老衲怎敢承謝。”頓了頓,道,“小施主可否幫老衲打些水來,老衲動彈不得,口渴得緊。”
佟凡怔了一下,點點頭,便轉身去找水。
這座青山有許多古怪巖石和陳年枯木,雨季多時,常常匯聚在坑窪之處,形成水潭。時日漸久,便匯聚成許許多多的溪流,晶瑩透亮,蜿蜒流淌。
不一會,佟凡便從山中小溪中盛回一瓢清水,帶回給老僧。
老僧若有所思的看著面前的少年和清水,沈吟半晌,一口氣把水喝乾,又道:“不夠,小施主可否再跑一趟。”
佟凡一呆,隨即回過神來,老老實實的道了聲好,便又頭也不回的跑到溪邊取水。
“不夠,再去取!”
“哦!”
反覆幾次後,佟凡見老僧終於飲夠了,心裡也著實鬆了口氣,暗想:這位大師傅當真能喝,前前後後這麼多瓢水,才能解渴。
老僧滿眼笑意,嘴角一動,合十道:“善哉,我與小施主非親非故,小施主爲何要爲老衲取水?”
佟凡憨笑道:“因爲你說你口渴了,舉手之勞而已,我怎麼會看著不管呢。”
老僧微笑道:“那第二瓢呢?”
佟凡不知老僧何意,繼續接口道:“因爲你不夠喝啊。”
老僧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那接下來幾瓢呢?”
佟凡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道:“我答應幫你取水,你既不夠,我便會去再取。”
老僧聞言一震,見他年紀不大,卻誠實守信,略顯疲倦的臉上滿是堅毅的神色,心下動容。隨即大笑,伸出枯瘦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喃喃道:“阿彌陀佛,萬物皆有緣,我佛慈悲!”
老僧收斂笑容,正色道:“小施主,老衲有一事相求,不知施主能否答允?”
佟凡看了看老僧,見他一臉莊重,當下點頭稱是。
老僧輕嘆口氣,垂下眼簾,不再看他,口中繼續道:“我有一物,名曰,菩提子。乃是我佛門的一大聖物。今日與我在林中鬥法之人,便是衝著它來的。”說道這裡,他重新睜開眼睛,看著佟凡道,“此人乃是魔教中的大魔頭,若菩提子落入這妖人之手,必定要遺禍人間。可幾番大戰,我的身子已是油盡燈枯,怕是沒辦法護其周全了,老衲想求小施主持菩提子,替我送回邵陽山靜禪寺。妖人的精力在我身上,定不會傷害到你。”說到此處,老僧滿眼期待的看向佟凡。
佟凡猶豫了一下,抓了抓頭。雖然不知這菩提子究竟是什麼,見老僧面色莊重,可見此事關係何等重大,他從未離開過這偏遠的山村,忽然間對未知充滿恐懼,故而心下猶豫,但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僧微微一笑,再不多話,伸手入懷掏出一串古樸佛珠,正是當時與妖人激戰之物,鄭重的交到佟凡手中,口中叮囑道:“邵陽山,靜禪寺!”
佟凡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什麼,對老僧問道:“對了,我走了你怎麼辦?”
老僧見佟凡言語間的些許關切,眼中忍不住有慈愛之色,道:“放心吧,老衲不會有事。還有,他日你若到達靜禪寺,你便將我的法號告知於他們,自會有人接待與你。記住了,老衲法號: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