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曼妮點點頭，跟著去清潔了傷口，消了毒，再包扎好，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謝謝你啊，姜先生。”

“謝我什么？你為了樂菱受傷的。”

“謝謝你救了樂菱……剛剛我們都嚇壞了。”

“那就更不用謝我，我是樂菱的舅舅。我倒是該謝謝你，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她。樂菱有你這樣的好朋友，真是天大的幸運。”

他的話倒讓杜曼妮不好意思起來。自己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本就屈指可數(shù)，而相對于余曉菲來說，她更愿意親近尹樂菱。也許就是覺得她們之間身份距離不是太遠，而今，尹樂菱碰上這樣的事，不由得讓她覺得更靠近了。雖然也不理解尹樂菱、盧慶安和楚雨寒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自從她告訴了余曉菲楚雨寒喜歡的是尹樂菱之后，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尹樂菱就幾乎沒有再笑過……這讓她很擔心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帶來了些負面影響。

無論是什么，都是她不想看到的。她不想看余曉菲生氣，也不想看尹樂菱傷心。更不想看到今天這種場面，差點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姜成熙看著杜曼妮愁眉深鎖的樣子，真真的覺得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為了照顧樂菱，耽誤你上學了吧。”

“啊……也沒有啦，我上的學校是很普通的院校，管理不嚴格。”

“現(xiàn)在這里有我照顧，你不用擔心了。安心上學，就算是很普通的院校也可以出人才。”

杜曼妮連連點頭，眼睛卻始終不敢正視：“那，那我下午還有課，得走了。我明天再來看樂菱。”

剛走出兩步，姜成熙又叫住了她，叫的是她的名字“曼妮”：“哦，我跟著樂菱一起這樣叫你可以嗎？”

“可以啊可以啊。”

姜成熙從胸口的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以后應(yīng)該就一直在國內(nèi)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給我打電話。”

杜曼妮雙手接過名片，緊緊握在手心里，笑著點點頭，轉(zhuǎn)身跑開了。

尹樂菱清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旁邊一張俊逸溫和的面孔。她的嘴唇蠕了蠕，無聲地叫出來：“小舅舅……”跟著，眼眶就紅了。

姜成熙連忙上前扶她坐起來靠在自己胸口，端過一旁的溫開水：“樂菱，先喝口水。什么也別說，也千萬別再哭了，你太虛弱了。”

尹樂菱喝下半杯水，目光掃視了一圈，這似乎是一間更加溫馨舒適的病房，而且，再沒有別人。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姜成熙臉上。

姜成熙伸手將她額前散落的發(fā)絲一一理齊，像是知道她的心意一樣，輕輕開口：“沒人會逼你去余家了，楚氏也不會有事，因為還有我。我想我還是能將楚氏支撐到交給雨寒沒什么問題。所以，樂菱，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yǎng)身體，快點恢復像原先那么水靈可愛……我們的樂菱應(yīng)該是個讓人呵護的小公主，忘了已經(jīng)過去的那些不開心，看看往后的美好生活。”

尹樂菱眸中閃動起了一絲光亮，看著姜成熙很肯定地朝她鄭重點頭。

“等你身體好了，就去巴黎學設(shè)計。我已經(jīng)和那邊學校聯(lián)系好了，因為你生病的原因，推遲了你的報名日期。所以，小樂菱，要加油哦。”

尹樂菱終于點了頭，可是跟著眼淚還是一起滴落下來。

姜成熙忙抹著她的臉龐：“說了不哭的，怎么不乖了。”

“小舅舅……你不討厭我嗎？你不恨我嗎？”

“小傻瓜，我說過了，這不是你的錯……我相信你是無心的，不管這之間的糾葛怎么樣，你才十八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不應(yīng)該責怪你。”

姜成熙抹干她的淚，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管發(fā)生什么事，要相信小舅舅一直會在你背后支持著你，樂菱，你要堅強。嗯？”

尹樂菱含著淚重重地點頭，他才終于放心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安慰的輕吻。

應(yīng)該是姜成熙的特意安排，半個月里，姜成娟再沒有出現(xiàn)在過尹樂菱面前。姜成熙一半的時間會在楚氏，一半時間會在醫(yī)院。幾乎每天傍晚的時候杜曼妮就會來陪尹樂菱一會兒，如果姜成熙在的話，就會送她回學校。他們之間的話題就是尹樂菱，都覺得樂菱變得不愛說話了，本就生澀嬌弱的她，大部分都在沉默中度過。只希望時間會慢慢讓她重新歡快起來。

余曉菲來過一次，還是從學校偷偷來的，只告訴她，他們家和楚家又鬧崩了，他們家人不許她和尹樂菱再來往。還說最近網(wǎng)上爆出一段一分多鐘的視頻，據(jù)說很是骯臟齷齪，主角竟像余曉磊，因此，他們家被攪得雞犬不寧，整天被各路小報記者圍追堵截，甚至連余氏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余曉磊便被他們家人送進了戒毒機構(gòu)，更像是逃難去了。就連余曉菲平日的出入也會被好事的記者盯梢，想來看她一次也不容易。

于是，那一次之后，到尹樂菱出院，再到離開的那天，再也沒見過余曉菲。

開往巴黎的航班不過一會兒就要起飛了，候機室里姜成熙將行李包遞給尹樂菱手里：“本來應(yīng)該我在巴黎接你，現(xiàn)在只能在家里送你了。一個人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經(jīng)常電話聯(lián)系。”

尹樂菱點點頭。

一旁的杜曼妮上去拉住她的手：“是啊，樂菱，我們一定要常常聯(lián)系，打電話太貴的話，寫信發(fā)郵件啊。”

“嗯。”

姜成熙摸摸她的頭發(fā)：“記得我說的西蒙夫婦，他們是我在巴黎的好朋友，到了他們會去接你，日常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們，沒問題。”

“我記得了。”尹樂菱應(yīng)著，抬頭之間，越過姜成熙的臂膀，目光看到了遠處。

姜成熙順著她的眼光轉(zhuǎn)頭看到了靠墻邊站著的三個男人：“你認識嗎？”

尹樂菱沉默了一下才道：“哥的朋友。”

“樂菱住院的時候，他們幫了不少忙。”杜曼妮更加以說明。

“是來送你的吧。”

尹樂菱對著姜成熙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放下行李袋在腳邊，才越過他朝他們走過去，一直走到離他們?nèi)竭h的地方停下來。

“一路順風。”

方子睿白了張懷恩一眼：“不知道坐飛機不能祝人‘一路順風’的嗎？”

“那祝什么？

“好好活下去吧。”正中的周桐平靜開口。

尹樂菱沒有看他們，只是彎腰對他們深深鞠了一躬，才轉(zhuǎn)身，可還沒抬步，后面又傳來聲音：“不許做對不起楚雨寒的事情！”

尹樂菱頓了一下，咬咬唇，沒有回頭，繼續(xù)走了。

后面的方子睿上前像是自言自語：“為什么她沒有想著去看看雨寒？”

“也許覺得無顏面對吧。”張懷恩是他們中唯一目睹當時場景的人，知道楚雨寒的心痛，和尹樂菱的不堪。

周桐直直看著漸漸遠走的背影：“不管因為什么，她欠他的，永遠都欠了。”

尹樂菱深呼吸著，她聽得到他們的話語。她不是欠他的，她欠的人太多了……欠爸爸、欠姜姨、欠楚家……欠盧慶安、欠盧叔叔……欠楚雨寒……是的，永遠都欠了……

可是，非要用一輩子忠于楚雨寒才能夠還得清他的嗎？

她之所以做出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就是想要擺脫楚雨寒的魔咒，難道……最終只能被他越箍越緊嗎？如果得來的結(jié)果仍然不曾改變，甚至越來越糟，是不是表示她一開始就錯了——她只是不想自己的感情被別人左右，難道也是錯的嗎？

迷茫地走回杜曼妮身邊，她拉著她輕輕地說：“幫我找盧慶安，不管在哪里，我想知道他的情況。”

杜曼妮只能點頭。

提起行李袋，尹樂菱再看看姜成熙，姜成熙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保重。”

巴黎多雨，一個月有最少三分之一的日子都在下雨。不知不覺中，迷蒙的雨就落下了，很多時候，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浸透，才抬頭看到了絲絲細雨……似乎那浸潤的雨就是巴黎這座城市的呼吸，那么自然而然。

曾經(jīng)記得看過一句話“冬天的巴黎是灰色的，春天的巴黎是彩色的”，尹樂菱到的這一年冬天，遇到了據(jù)說是多年不遇的一場雪，可冬天的巴黎已經(jīng)讓她覺得“漂亮”得耀眼。深褐色的樹杈襯托著灰藍色的法式屋頂，碧藍的天空、曙紅色的夕陽籠罩下的云朵……這樣飽和的色彩，才領(lǐng)會到了歐洲大師們筆下的油畫緣何有那么明快和純凈的色彩。

尹樂菱所在的服裝設(shè)計學院離市區(qū)有些距離，到了半年多，她也沒有去過市區(qū)，更沒有看全過塞納河上的三十六座橋。她只看到了一座——也就是離學校最近的“貝錫橋”。學校位于塞納河的右岸，被一座普普通通的公園環(huán)抱。而塞納河的左岸，就是巴黎最著名的法國國家圖書館。于是，穿梭于貝錫橋之上，成了她一天的所有生活。

西蒙夫婦的家，恰離尹樂菱的學校不算太遠，坐公車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路程。西蒙先生年紀和姜成熙差不多，是一個開朗健談的法國人，原來之前竟是姜成熙所在服裝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而西蒙太太是個中國姑娘，比尹樂菱大不了幾歲，卻已經(jīng)是個半歲寶寶的媽媽了。

西蒙夫婦待尹樂菱很熱情，每到周末都會打電話邀請她到家里用晚餐，但通常時候，尹樂菱還是婉言謝絕了。特別的節(jié)日里她會登門送些禮物、或給寶寶買個玩具什么的。中國新年的時候，西蒙夫婦特意包了餃子叫她一起過年，那還是尹樂菱第一次沒有和家人一起度過的新年，心里竟?jié)M是惆悵。

到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尹樂菱的法語還是不太好，她并不喜歡與人交流，有時一天可以一句話都不說，默默坐在角落里，似乎是在聽著老師同學說話，似乎思緒又飄散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圖書館自習，在塞納河畔寫生，成了她課余時間所有的事情。

尹樂菱知道小舅舅將楚氏經(jīng)營得不錯，姜姨的情緒也漸漸平穩(wěn)了。也知道杜曼妮依舊沒有找到關(guān)于盧慶安的一點消息。

站在貝錫橋頭一側(cè)，尹樂菱打開著畫本，手里的鉛筆卻凝固在畫紙上勾勒了一半的線條上。尹樂菱只是看著遠方……孤獨蕭瑟得好像浮游于這個城市之外。

不知什么時候，雨水再一次浸濕了發(fā)絲和肩頭，尹樂菱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太陽就要落下地平線，而雨再一次悄無聲息地籠罩下來。

該回宿舍了。

尹樂菱合上畫本轉(zhuǎn)身低著頭剛走出兩步，突然沖來兩個滑板少年，莽撞又快速地撞到她的肩膀，直讓她腳底沒站穩(wěn)，摔倒在了淋濕的橋面上。抬頭時，兩個人已經(jīng)揚長而去。

膝蓋很疼，淺色長褲的布料竟?jié)B出了絲絲血跡，懷里抱著的畫本和書籍也掉落一邊。沒顧得上起身，她先伸手去拿畫本，卻被一只大手搶先一步拿了起來。待那手伸過來扶住自己的胳膊時，尹樂菱才抬頭看去。

她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卻在第一眼的時候，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那種感覺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在國內(nèi)，只認識學校的同學，在這里，更連同學還認不全，怎么可能有認識的人呢？

“同學，你還好吧。”他的聲音是標準的男中音，沉穩(wěn)而有穿透力，并且，開口說的便是中文。

尹樂菱想要自己站起身，可發(fā)現(xiàn)除了膝蓋摔破之外，腳腕也痛得無法立足。身子趔趄了一下，還是被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