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他又一次這么睡著,驀然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自己還睡在床邊的地毯上,可是,身上卻蓋著厚厚的棉被,一點也不覺得冷。是樂菱,他知道。
他觸電般地坐起來,床上空著,收拾得干凈整齊。楚雨寒慌了,失聲大叫著尹樂菱,一邊沖出臥室,跑下了樓。
“樂樂!樂樂!”樓下也沒什么動靜,他轉(zhuǎn)身就想往外跑。
“你醒啦?”
楚雨寒一振,回頭看到了從廚房出來的不是尹樂菱又是誰。而且她將發(fā)絲精致的挽在腦后,穿著一身清爽的家居服,揚著微笑的臉龐,手里還端著一小鍋熱騰騰米粥。
“樂樂……”
“醒了快去洗漱一下,過來吃早飯。”
“你……”
“怎么?我做飯很驚奇嗎?一直都是你準備飯菜,我只是偶爾一次嘛。”
一直到楚雨寒以極快的速度刷牙洗臉奔下樓,也還是恍惚的,生怕剛剛是自己看花了眼,或是還在做夢沒有醒來。
好在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米粥、煎蛋、肉腸和好幾樣小菜,而尹樂菱也端端正正坐在桌邊。
“寒,快點,我好餓。”
楚雨寒又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愣愣地坐下來,看著對面的尹樂菱。而尹樂菱則起身盛了一碗粥放在了他面前。
“好像沒有你做的好呢,將就一下吧。”
楚雨寒半碗粥下肚,真切地感到暖意,才得以確定。他笑了,“樂樂怎么不多睡會兒?這些讓我來。”
“我是被餓醒的。看你還睡得沉,就沒叫你。只是……以后別再在地上睡了,會著涼的。”
“樂樂肯讓我上床睡嗎?”
“奇怪,這是你的家,誰還不讓你在床上睡覺了?”
楚雨寒心底一沉,知道自己又妄想了。
尹樂菱這一整天,哪里也沒有要去,只是乖巧地做著飯,中飯、晚飯都是她一個人做的。其余的時間,就在花房修剪了花草,整理了房間,包括楚勁松的書房和姜成娟的臥室。
楚雨寒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心里越來越壓抑。這個樣子,根本就是在做一場道別吧。
夜幕再一次降臨時,楚雨寒更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見尹樂菱已經(jīng)獨自在自己房間快兩個小時了,一直沒什么動靜,他終于忍耐不住,上去推開了掩著的房門。
小臥室里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條,而尹樂菱正提著出院回來時的那個行李包。抬眼看到楚雨寒,她突然綻出一個笑容,“我正要下樓。”
楚雨寒一句話都沒說,一步上去伸出手臂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尹樂菱被他撞得腳下凌亂,差點摔倒,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被他牢牢撐住了,而手里的行李包也“嘭”的一聲掉在地板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抱著,雙臂越箍越緊,似乎是要將她生生嵌在自己身體里。尹樂菱呼吸困難,卻無法動彈。
“寒……”
“我不許你走,樂兒……別走。”
“我們……說好的啊。”
“我不管你想沒有想起來,可是,我們在一起難道不開心嗎?你怎么舍得……”
“寒,對不起……我、我一直在嘗試有沒有可能不離開……可是對不起,我最終還是決定要走了,那里才是該屬于我的。”
楚雨寒撐起她的肩膀,“是昨天的事讓你害怕了嗎?相信我以后不會了,我再也不跟你提以前的事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就當,是一個新的楚雨寒,一個新的尹樂菱,我們有一個新的開始……事實上,我們已經(jīng)在開始著。樂兒,難道我們的擁抱、親吻,都是假的嗎?”
“我……做不到。讓我走吧,那些,我會記得的。”
“不行!不可以!”楚雨寒說著,便略帶強硬地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你……干什么?”
“就算你決定了,那也是明天。今天晚上,你還不能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
尹樂菱有些慌,掙脫不開,只能任他拽著她一直到車庫。楚雨寒一把掀開了一塊防塵布,銀黑色的法拉利摩托車赫然顯現(xiàn)在眼前。
“你……干什么?”
他沒有說話,將她按在車后座上,自己跨坐上去,極快的速度啟動了賽車,轟鳴地就沖出了車庫。
“寒!”她沒有戴頭盔,他也沒有,冷風立刻似刀般狠狠割在臉上身上,尹樂菱大叫起來,“停下,你要干什么?”
楚雨寒沒有停,也許他根本就聽不到,她的聲音嘶啞著,卻立刻被風吞沒。最后,她只能揪緊他的衣服,埋頭在他背后,動也不敢動。
直到賽車飛馳出了市區(qū),駛上了黑夜的陽明山,他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到了山頂。
山頂?shù)娘L更冷了,本就不清明的路燈更讓整個路面陷入了無盡的陰暗。
楚雨寒沒有熄火,也沒有下車,更沒有讓她下車的意思。
尹樂菱驚魂普定,揪著他衣服仍沒敢撒手,只是拽了又拽,“干嘛來這兒?楚雨寒,你要干什么啊?”
“記得我們四年前從這里沖下去的情形嗎?我的樂樂把自己的命都交給我了,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覺到,心和心能夠貼得那么近。”
“你……想要就這么沖下去?”
“不知道今天樂樂怕不怕?”
她沒有說話,但是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繼而一拳一拳砸著他的背。
“如果你想不起來就不愿意留下,那么在面對生與死的時候,不知道樂樂的心能不能再和我貼近一回。如果不可以……樂兒,我也不會放你走的,我會帶你一起沖下山崖,和你一起死。”
“瘋子!瘋子!”
也許他真的瘋了,根本不顧她在他身后如何地喊著甚至哽咽出聲,他猛地一加油門,車子轟鳴一聲,直沖進了冰冷的黑夜。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絕望了。從來沒有被任何事情打垮過,無論遇到什么都不會看不到前方的路,這一次……他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要踏向哪里,走到哪里都是絕路,沒有光亮,沒有希望,沒有了一切的一切……那么,楚雨寒,你活著還干什么?活著還為了什么?不如,毀滅了吧……
他看不清路燈,甚至看不清車頭打出的強烈的白光,一切都混亂了,就連蜿蜒的路面延伸向哪里,他也無從分辨。
楚雨寒心口狂跳著,呼吸急促,他閉上被冷風吹得發(fā)疼的眼睛……就這么沖下去,那一刻,也許連疼痛都感知不到,就可以……永遠不怕再失去。
背后那揪著他衣服的手滑過了他的腰,手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那小小的掌心覆蓋上了他的胸口。而那具小身子的強烈的心跳,緊貼著他的背突然異常明晰……他的身體在劇烈震顫,相反的她的身體卻好似強韌的藤蔓……
楚雨寒黑暗的腦海剎那被一道白熾的電光撕破,手下用勁,車子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銳剎車聲,拖出十幾米,猛地停住。直到這時,所有的意識才又回來了,他看清楚了前輪已經(jīng)到了山路的邊緣,前方是無邊的濃黑。
咚咚……咚咚……他的心跳就要沖出胸口。
咚咚……咚咚……她的心跳抵著他的身體,竟和他同樣地跳動著……一聲又一聲……
車子熄火了,陽明山的靜默吞沒了所有……
他的心仍狂跳著,大口地呼吸。
她的手沒有松開,頭緊靠著他寬闊的背。
時間,似乎也停駐了,更似乎瞬間倒回了幾百年。
“寒……”她的聲音嬌弱得輕顫,又透著絲絲執(zhí)拗,“去別墅吧,我冷。”
楚雨寒混混沌沌不知道怎么就乖乖聽著她的話,重新啟動了車子,載著她極慢地來到了陽明山上的別墅。直到她坐在了大床上,抱膝裹著被子,他才有了一絲清醒。楚雨寒努力地吸吸鼻子,想到剛剛自己差點就帶她一起葬身山林,這時候又安安靜靜同處一室,怎么都顯得不真實。
他猶豫地不知道該說什么,腳下遲疑著,向后退了兩步。這個時候,樂菱沒有撈出隨便什么打他,沒有嚇得大哭,沒有痛罵他神經(jīng)病,已經(jīng)很給他面子了。他還惦記著什么呢?自己想帶她一起死的念頭也被摧毀了,還能做什么?真的結(jié)束了……
他慢慢向后移著,快要退到房門口。
“你……去哪兒?”
楚雨寒定睛看著她的眼睛,她眼中并沒有鄙夷、憤恨或者恐懼,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樂兒……”
“這里平時沒人住,冷清得厲害。你……陪我吧。”
“嗯。”他應了聲,回身關了房門兩三步走到了床邊,“你……睡吧,我就在這兒陪著,沒事。”
“你也睡吧。”
看她躺進了被子里,楚雨寒調(diào)暗了室內(nèi)的燈光,席地坐在了床邊的羊毛地毯上。低垂著眼睛,打算就這么守著她一夜。也許就這么一夜了……還能離她這么近。
“不是說……以后別再在地上睡了嗎,會著涼的。”
楚雨寒猛地抬頭,看到她側(cè)睡著,眸子在幽幽的燈光下,閃著亮亮的光。
“樂兒……”
尹樂菱竟在被子里向后面挪了又挪,仍舊柔柔地看著他。
楚雨寒呼吸紊亂了,一時又不敢做出什么動作。而床上的她已經(jīng)轉(zhuǎn)做了平躺,并且再往里讓了讓,留夠了一大半的床。
楚雨寒終于就那么躺在了床上,雖然棉被里還沒什么溫度,卻一下子讓他感覺到,剛剛原來已經(jīng)冷透了。他也只是平躺著,看著屋角處朦朧的雕花,心里說不上的復雜。可他感覺得到,身旁隔了半肩寬的人兒,也沒有閉眼睛。
“寒……”終于,她的聲音如水傾瀉。
“呃?”
“你真的不怕死嗎?”
“有時候……當人沒有生的希望時……不如死了。”
“希望……是自己給的。”
“沒用。”
她又不說話了,許久許久。
楚雨寒長長嘆了一口氣,“對不起……剛剛,嚇到你了吧。”
“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帶我一起死的。”
“也許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棉被下,他的掌心突然一陣柔軟溫暖,竟是她的小手鉆了進來,讓他完全直覺性地收緊,包裹住。他側(cè)轉(zhuǎn)過臉看到她也看過來,眼光依舊平靜,不禁讓他懷疑起緊緊握著的,是不是她的手。
“可是你還是停車了,是你舍不得死了,還是舍不得我死?”
“我……突然覺得,如果你不是以前的尹樂菱了,我沒權(quán)利左右你的生或死。如果你還是,如果你回來了……我更不需要帶你去死。”
“寒,能答應我,以后再不騎摩托車了嗎?”
“嗯,嗯……我答應你,不騎了。”
尹樂菱笑了,唇角淡淡的彎翹在朦朧的燈光下夢幻般美好。楚雨寒恍惚了,有點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怎樣的尹樂菱,他躲閃開目光,怕自己剛剛平靜一點的心被她再擾亂,再去做什么瘋狂的事。
“樂樂……樂樂睡吧。”
“嗯。那我明天……就走了……”
“所以,真希望,這一夜永遠也不要醒來,永遠……”
“寒……”
“嗯。”
“楚雨寒……”
“嗯?”楚雨寒沉沉地應著,剛剛抬起眼眸,突然眼前一黑,一團暖暖的香氣氤氳在鼻端,他的唇便感受到了甜甜的柔軟——她吻了他——不,她在吻他,她的唇柔柔的帶著篤定,輕~吮~著他的唇,沒有再分開。
楚雨寒腦中“嗡嗡”轟鳴,心跳也剎那停止了,可她還在吻他,她的身子也貼了過來,壓在了他的身側(cè),手臂扶上他的肩。
這是楚雨寒有生以來最失敗的吻,完全沒有了一切的反應,只任她吮~夠了,微微分開半寸,他才回過神來,差點丟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