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紫禁之巔。
太和殿就在太和門裡,太和門外的金水玉帶河,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是金水玉帶一樣。
一進了太和門,陸小鳳的心情就不同了,面上徒然一肅,連呼吸都輕了些,和他一起的各大派掌門人、武林名宿亦是如此。
天威難犯,九重天子的威嚴,還是他們這些武林豪傑不敢輕犯的。
就連陸小鳳都不敢,丹墀下的兩列品級臺,看來雖然只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幾十塊石頭,可是想到大朝賀時,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垂首肅立,等著天子傳呼時的景象,陸小鳳也不禁覺得身子裡的血在發熱。
世上的奇才異士,英雄好漢,絞盡腦汁,費盡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爲的也只不過是想到這品級臺上來站一站。
陸小鳳之所以可以和諸位武林宿老一同站在這裡,便是由於他偌大的俠名,尤其是偵破繡花大盜一案,縱是朝中亦有所耳聞。
“阿彌陀佛,陸施主,好久不見。”一個讓陸小鳳意想不到的人跟他打招呼道,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四大神僧」之一,號稱「平生從不說謊」,以老實見長,實則卻是隱形人組織中的一員。
“老實和尚怎麼也在此地,他們怎麼讓你進來了?”陸小鳳奇道,這老實和尚亦正亦邪,宮城守衛爲何會放他入宮。
“也許是因爲和尚我非常老實吧。”老實和尚憨笑道。
陸小鳳搖了搖頭,沒再多問,只是他心中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慌之感,彷彿今夜會有什麼大事會發生。
‘興許是我太擔心西門吹雪了吧。’陸小鳳自我排解道,‘以他的劍法,擊敗九公子應該不成問題,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西門吹雪已站在了太和殿之上,一襲白衣,一塵不染,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眼中亦是古井無波,他的人已變得像他的劍一樣,冷酷鋒利,已完全沒有人的情感,宛如一尊神祇。
“劍魔來了!”突然,殷羨的聲音傳來。
陸小鳳循聲望去,只見宮九同樣身著雪白的衣衫,只是做工比西門吹雪的更爲精細與講究,有一種說不出的華貴之感,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十數名手執長矛兵士本該像押送犯人一般將他押送過來,可如今反倒好似他的侍衛一般。
就連第一次見到他的魏子云都不由在心中感嘆道:如此謙謙君子般的人物居然是殺人如麻的劍魔,實在是教人難以置信。
陸小鳳卻皺起了眉頭,他敏銳地察覺到今日的宮九似有反常之處,眼神不再銳利如刀鋒,而是變得十分柔和而智慧,彷彿是他小時鄰居家裡慈祥和藹的白鬍子老頭。
不過陸小鳳卻並未深究,畢竟這裡是皇宮大內,興許如九公子此等魔頭,也要收斂起他的鋒芒。
見到宮九,屠方目中突然燃起了仇恨的火焰,不過他並未妄動,他知道今日崑崙上下的血仇必定得報!只要入了宮,劍魔便別想再走出去!
宮九輕輕一頓足,飛躍直上數丈,好似馮虛御風,此等輕功絕不在陸小鳳、司空摘星等人之下。
“好高明的輕功。”魏子云不由雙瞳一縮,不過旋即想到自己在太和殿附近埋伏的數千兵馬,他這顆剛剛懸起的心又落了下去。
月已中天。
在月光下看來,西門吹雪毫無表情的臉上一片蒼白,似是毫無生機,反觀宮九不僅面色紅潤,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你學劍?”西門吹雪突然冷冷地道,眼中透著深深的失望,在他看來宮九根本不能稱之爲一名劍客,他不配!
“學過半年多,後來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不過也足以超過世上九成九的劍客了。”宮九淡淡道,雖是自大之語,可他表現的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彷彿天下九成九的劍客都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你知不知道劍的精義何在?”西門吹雪眼中的失望之色更盛,他甚至已經後悔答應今日之戰,這根本不是他期望中的劍道之戰!
宮九道:“洗耳恭聽。”
西門吹雪道:“在於誠。”
宮九疑道:“誠?”
西門吹雪道:“唯有誠心正意,才能達到劍術的巔峰,不誠的人,根本不足論劍。”
宮九搖搖頭,淡淡道:“我倒不這麼覺得,劍也好,刀也罷,不過是兵刃而已,若我願意,一片葉、一棵草亦可成爲殺人的兵器,又何須拘泥其型呢?”
聞言,西門吹雪皺起眉頭,彷彿在思索宮九之言。
陸小鳳暗道不好,高手戰前的語言交鋒最爲兇險,倘若不慎被動搖了心神,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必然落入被動,落入被動人難免會犯錯,然而在這種級別高手的對決中,稍有丁點破綻就是死路一條!
“道不同不相爲謀。”西門吹雪冷冷道。
西門吹雪不再說話,話已說盡。
路的盡頭是天涯,話的盡頭就是劍。
劍已在手,劍已離鞘。
西門吹雪的劍光就像是夜空中綻放的煙火,光華璀璨,飛虹閃電般破空而來。遮天蔽月的劍氣,水銀瀉地般瞬間籠罩了宮九的全身,此時的他恍若變成了籠中鳥、甕中鱉,只能任人宰殺。
宮九已躲閃不及,可他又爲何要躲?!
宮九雙掌探出,掌分陰陽,似慢實快,隨即輕輕一合,陰陽交融,這看似緩慢動作居然夾住了西門吹雪銳不可當的這一劍,漫天的劍氣也瞬間被掌力磨滅,消弭於無形。
西門吹雪面露驚色,他從未想到竟然有人能以一雙肉掌輕輕鬆鬆接住自己的飛虹一劍。
‘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這麼強!’陸小鳳心中狂叫道。
魏子云不由擦了擦額上的汗珠,他已經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將這兩人放入皇宮究竟是福還是禍啊。
“劍魔,劍魔,魔已至,劍又在何處啊?”老實和尚低聲嘀咕道。
可在場衆人哪個不是內力深厚之輩,聽到他這句低語皆不禁悚然動容,若他出劍,西門吹雪能抵擋的住嗎?
本來信心滿滿的諸位武林名宿們心裡全部打起了鼓,大悲禪師持念珠的手微微一頓,險些將念珠捏碎!
宮九微微一笑,不退反進,雙手劃過劍身,發出金鐵相交之聲。
來到近前,宮九伸手輕輕一拂,正中西門吹雪的胸口。
西門吹雪登時倒飛出去,連退數丈,這才穩下身形。
西門吹雪垂下頭看了看胸前破裂的衣衫,他並不畏懼,他只是讚歎,只是不解。
讚歎的是宮九對於內力控制之妙,妙至毫巔,震裂衣物卻不傷人!
不解的是宮九爲何不殺他,他當然不相信宮九是內力不濟,剛剛宮九隻消掌力輕輕一吐,他便絕無半分生機。
他爲何不殺他?!
“這……就敗了?”石雁喃喃道。
“不對!”陸小鳳突然高聲叫道,“這人不是劍魔!”
只見這人本來光潔如玉的臉上突然出現了數道深深的皺紋,原來是剛剛西門吹雪在與其對戰中無意間弄歪了他臉上的人皮面具。
“既然如此,也便不必再裝了。”假宮九去除了臉上的僞裝,身形也徒然矮了幾分,一個和藹的小老頭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吳明!
“他不是劍魔,那真正的劍魔又在何處呢?”大悲禪師疑惑道。
“大事不好!”陸小鳳驚叫起來,他飛身來到魏子云身前,急匆匆地問道,“皇上現在何處?”
“你是說?”魏子云面色大變,似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快帶我去!”陸小鳳不容置疑地喝道。
“全都跟我來。”魏子云招呼在場的數十位大內高手道,而後向著南書房趕去,陸小鳳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吳明對於這些人的離去恍若未見,只是笑瞇瞇地盯著西門吹雪。
吳明道:“聽說你有一式死亡之劍。”
西門吹雪道:“不錯。”
“那爲什麼不使給我看?”吳明又笑了笑,旋即接著道,“不急,待你恢復好了再說,我要看的是你最強的一劍。”
“必不教閣下失望。”西門吹雪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