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宮 燃文
我又沉沉的睡了一覺。這回醒來,我覺得自己好多了,至少,阿南張羅人為我換席、抹身、換衣的時候,我能自己靠著褥席坐上一會兒。
阿南又照顧著我喝了藥,吃了粥。她那急風(fēng)暴雨般的節(jié)奏,倒是縮短了折騰我的時間。我還是累,但卻不想再睡,于是,就讓他們扶我靠著褥子坐著。
阿南開了窗給房子通風(fēng),我趁著這機會,歪著身體,向窗外看去,此時已經(jīng)入夜,又圓又大的月亮孤零零的掛在天上,暗藍色的天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倒是月中的桂樹,看上去枝繁葉茂。這便是月神的悲哀,自己的明亮,會壓抑了群星的光華。它天生就該是暗夜中唯一的主宰。
阿南在窺著我的臉色,我裝作沒看到。我生了這一場病,這小東西也一下子憔悴不少,一張小臉都白了下去,看著不怎么精神。
我現(xiàn)在精神倒是好了一些。便也明白,我最終還是得面對許多現(xiàn)實的事情。臨睡前對阿南說的那些話,說了也便說了,我倒是并不后悔。可最終,我還是得作為一個帝王來面對我眼前的困境。
我收回我的目光,看著阿南,等她說出她想說的話。
她立刻明白了。“已經(jīng)抓到了那位趙公子,現(xiàn)在他好好的住在府衙一間空屋里。由皇上的手下看著。聽候皇上的發(fā)落。”阿南說。說完立刻咬唇。
我點了點頭,繼續(xù)等著下文。我怎么處理老九是我的事情,阿南真正想說的,絕對不是這個。
“我……我昨天……昨天的確是稍微用了一點點毒……”她合攏指尖比劃著,表示她所謂的一點點是多么微小。“一點點……而且,我絕對沒有向皇上下毒。皇上體內(nèi)的鉤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下的!”阿南看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朕知道!”我看出小東西有些害怕的樣子,忙安慰她。昨日我這一倒下,阿南自然是得想辦法救我,她知道我中過鉤吻也不奇怪。
“如意給我看了皇上常服的方子……今次我是按著那方子添換了些藥,應(yīng)該還有些效果。皇上若不放心,還按老方吃藥也不妨事。”阿南在試探我。
“按你的方子吃吧。”我說。其實到了此時,我也別無選擇。
“皇上應(yīng)該是在宮中就……”阿南繼續(xù)小心的窺視著我的眼色,露出狡黠的神情。她大概是想進一步探出點什么。
在這一點上,我不能讓她覺得有機可乘,此事牽扯太多,不可能讓她參與進來。就算她是阿南,不該知道的,還是不能知道。這就如同這天空,永遠也不可能日月并輝。
“在金陵的事,回宮后你要全部忘記。”我簡捷的說。
阿南愣了一愣,接著立刻垂下眼睫,低低回了一個“是!”。
我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那姓趙的是什么人對吧?”
阿南點了點頭。停一下,又趕快補充,“我不會說的。”
我看著窗外的月亮,好一會才說:“這事瞞不了人。”我心里有數(shù),昨天那樣大的陣仗,此時只怕是各路耳報神都已經(jīng)在向著洛京急趕。
阿南有些不安,“那……”
“朕會安排放了武孝楷他們。”我簡單的說。
聽我這樣一說,阿南明顯的舒了一口氣,這是她最關(guān)心的事。其它一切對阿南來說,都僅僅是我元君曜的事。她分得可清楚了。“謝皇上。”她說,同時認(rèn)認(rèn)真的的跪地,向我磕了一個頭。我有些汗顏,這本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又憑什么受她的謝呢?可我卻不能把我的內(nèi)疚表現(xiàn)出來,我畢竟是帝王,有些事,也是無奈。
阿南還在躊躇著,似乎還是有話要說。可是躊躇了很久,也只說了一句:“皇上現(xiàn)在想吃東西嗎?”
我的確餓了,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一共就吃了那么一碗粥。于是,我叫阿南傳膳。同時也讓她去休息。
她想說的話,其實我心里已經(jīng)知道,既然她自己開不了口,我便也就裝成不知道。現(xiàn)在我腦子十分清醒,仔細一想,阿南昨天行事,已經(jīng)到了無時無刻不在下毒的地步。她拋向水中的花、退回去的南珠甚至一些我想不到的地方,阿南全都做了手腳。我還記得最后落水前九弟那氣急敗壞的臉。那時,連九弟也已經(jīng)知道自己著了阿南的道了。
阿南也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她倒是沒有直接取人性命。每每給人一條生路。
阿南恭謹(jǐn)?shù)碾x開了,我看她也累了,再說讓她喂飯什么的,我真的吃不消。阿南畢竟是位公主,干侍候人的事,確實太免強她了。
她能那樣守我一夜,用她自己的身體來為我降溫,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
這一回?fù)Q了如意來侍候我,我舒服多了。
“現(xiàn)在,謝子楠和鄧蕓在作什么?”我一邊慢慢的躺在床上用膳,一邊問如意。
“謝大人和鄧參軍都在外衙守著,等皇上的示下。”
我點點頭,讓他們守著吧。我此時還顧不上見他們。
“那位趙公子呢?”我問如意。
如意恭敬的回,“皇上的親衛(wèi)守著呢,趙公子能吃能睡。”
“他有沒有問起過朕?”
“奴婢不知道。應(yīng)該沒人與他說話的。”
“謝子楠與鄧蕓呢?他們也沒有與趙公子說過話嗎?”
“沒有,那趙公子一直由禁軍看管。”
我滿意了,這樣此事就容易了許多。
“朕散出去的斥侯有回來的沒有?”我又問。
“有。”
“傳!”
我很累,大病初愈讓我連長坐都覺吃力。可此時,這么多事壓了上來,我不得不強打了精神應(yīng)付。我與斥侯又談了很久。待他們都走了,又與我的親衛(wèi)談。
連番談下來,不覺天邊已經(jīng)亮微微露了曙色。
如意看上去有些擔(dān)心我,他一直跪在屋子的角落里,此時見我都談得差不多了,就想上來抽去我所靠的被褥,讓我再睡一會兒。
“等一下!”我制止了他,“去弄些冷水為朕擦把臉,再叫他們把那趙公子提來見我。”
我此話一出,如意大驚失色,“皇上,你!”
“按我吩咐的做!”我命令他。
我不能讓老九久等,他那人極其聰明,一旦被他猜到我這里出了狀況,只怕他又要想什么花招了。這一回他的確是起了殺我之心,從一開始就準(zhǔn)備了刺客來等著與我的這一次重逢。阿南和謝子楠沒有騙我。老九的確是想殺我!
在老九過來之前,我讓他們把我扶到了外間的廳中,讓他們找了一張長榻放在大廳正中。我穿戴整齊,用冷水反復(fù)的擦了臉。這才假裝閑適的在長榻上靠著。手里還假意抓了一卷卷宗。等著九弟踏進門來。
其實,此時我又開始有些出汗,但在九弟面前,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出端倪。
九弟打著哈欠邁過了門坎。
“四哥,你為何這個時候見我?你不知道此時是人家睡得最熟的時候嗎?”九弟還是老樣子,見了我從來都不恭敬。他原本就看不起我,此時也還是一樣。
我笑,“我可是一夜未睡,一直想著九弟呢。”我覺得我的樣子一定不會太精神,以這個為借口,倒也搪塞得過去。
老九在屋子中間站定了,背著手,大喇喇與我對峙,他那一襲白衣此時有些臟了,卻不影響他那自得的風(fēng)度。“那個小妖女呢?她怎么不陪著你?”
我還是努力笑著,“女人嘛!”
“也是。”九弟也笑,“女人總是要睡足了才能美容,不比四哥你這么能熬。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南鄉(xiāng)公主原來竟是這樣的美人。那一年的宴席上,是我不長眼了,白白放過了她這個尤物。”老九惋惜的搖搖頭,“不比四哥你目光如炬,最會相看女人了。”
我干笑了一聲,我可沒有目光如炬,事實上我兩次看錯了女人。無論是馮嫣兒,還是阿南,我全都看走眼了。
“我記得當(dāng)年九弟是不屑于與我爭女人的。”這是虛情假意的客氣話。我想起了李逸,自然也就想起了馮嫣兒,老九是怎么與李逸弄到一起的?他當(dāng)年也追逐過馮嫣兒,那時他與馮家的關(guān)系有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馮家為何把馮嫣兒嫁給了我,而不是嫁給當(dāng)年炙手可熱的九弟?
“哪里,我是爭不過四哥啊!我爭什么都爭不過四哥,不得不甘拜下風(fēng)。”老九也打著哈哈。
“能認(rèn)輸就好。”我說,“如果九弟肯認(rèn)輸,朕還可以讓你繼續(xù)當(dāng)逍遙自在的蕃王。”我笑瞇瞇地對老九說。如果阿南聽到我此時說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但我心中卻真有此意。至于為什么,我卻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老九并不相信我的話,他冷笑一聲,“四哥要我怎么認(rèn)輸?”
“交待出讓你來金陵的真正主謀。”我兩手故意展開手上的卷宗,佯裝看了一眼。“然后再自請削蕃。”
老九一下子大笑起來,“四哥你糊涂了吧,我離蕃來金陵的確不對,但我也只離蕃而已。此事可大可小,但罪不至死,你四哥少不了還得找個地方安頓我。四哥,你可別說昨天我是想謀害你,我不過在秦淮河上與人調(diào)笑。哪里有殺人的行跡?我甚至連那小舫都沒踏上半步,便被人攻擊。昨天那陣仗可是無數(shù)人都看到的。我在大舫上被你們打得拼命求饒。你可別說對天下人說:你四哥你和你的寵妃在那小舫上扮做妓家,專門陷害你的九弟。”
我看著老九,一點也不驚訝于他的無恥。他早就想了好退路。想與我討價還價。
我搖搖頭。“九弟怕是弄錯了,昨天我沒見什么小舫,也沒見你與人調(diào)笑。我只知道,九弟你來金陵,綁了前偽楚的一干名流,想弄回你的蕃地供你享樂。九弟風(fēng)流賢王,天下皆知,專好伎樂雅頌。一時糊涂鑄下大錯。而這事的主謀卻是季康,是他搜羅這些名流,為的是誘惑九弟。”
老九有些發(fā)呆。好一會兒不知我在說什么。
我不理他,示意手下拿出供書來讓九弟畫押,“滋事體大,九弟你玩兒過頭了。”我說,“但我念你是我的弟弟,可以饒你不死。”
此時的九弟,表情上已經(jīng)看不出是驚是喜,抑或是悲是憤。我此時已經(jīng)看不起他,原來還以為他多少有些聰明,此時看來他也不過爾爾。小聰明不比大智慧。他是我的親弟弟,沒有明顯的打出反旗,我的確不方便殺他。可我也根本就沒打算親手殺他,要他死其實很容易,他又沒有幾十萬大軍在手,沒有虎符可調(diào)兵馬。我想弄死他還不是易如反掌?他真的以為派幾個小股的刺客就能奪得天下?對心機 ,他甚至不如馮驥!
手下強行拖走了兀自掙扎的老九。我讓如意好好收起老九的供書。一切弄妥,我這才覺得真的乏了。我生病本就羸弱,應(yīng)付完九弟,就感到徹底不支。我喚如意過來,“為我更衣吧,里衣已經(jīng)全都濕了。”我低聲說,
如意看出不對,忙叫人來扶我重新上床,“我去叫楚修容來。”他慌慌張張的說。
“不必,”我微微氣喘,又覺得身體里又有炙熱不時涌動。“楚修容陪朕連續(xù)折騰了幾夜,今天就讓她好好睡睡吧。”我說。看著他們?yōu)槲颐撓聺裢傅囊律选!半薏淮┮略谙咸商删筒粺崃恕!?
如意雖然焦急,但我這樣說了,他也就不能違拗。“是!”他應(yīng)了一聲,想了想,眼睛一亮,“好在楚修容弄來的東西還沒丟掉,皇上既然又熱了,不如還是用它降溫。”說著,去床后拖出一樣?xùn)|西來。
我本已經(jīng)閉了眼,聽如意這樣一說,又忙睜了眼看。這一看,竟是大吃一驚。“做死的小妖女,我又被她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