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將葉炎帶到顧安的閣樓前，她上樓詢問。

顧安早就感受到葉炎的氣息，只是他不能表現出來，等安心敲門後，他才讓她將葉炎帶上來。

看著蒼老的葉炎，顧安微笑道：“好久不見，快快坐下。”

安心暗自好奇，卻也沒有留下來，而是老老實實的關門離去。

葉炎來到桌前坐下，看著顧安，他心裡涌動情緒。

多年不見，師父依舊那麼年輕，甚至更具風采。

顧安頭戴仙王冠，額頭上浮現著一道金紋，坐在那兒給人一種天上神君的感覺。

葉炎能感受到師父跟他一樣是結丹境，同爲結丹境，兩人的精氣神卻是截然相反。

“你怎麼……”顧安皺眉，遲疑的問道。

五十年前，葉炎還風華正茂，面容年輕，是李玄道最得力的戰將之一。

如今，葉炎看起來那麼的蒼老。

顧安能看到葉炎已經迎來壽命的盡頭，但他不能道明這一點，只能詢問。

事實上，葉炎的極限壽命在這些年裡增長了一些，可惜也只是一些。

葉炎笑道：“人皆有大限，我的大限快到了，臨終前想回來看看。”

顧安聽後，不由嘆氣，然後起身爲他倒茶。

葉炎的目光追隨他，道：“師父，不必爲我嘆氣，我這一生功成名就，了無遺憾。”

他跟隨李玄道征戰天下，並且完成一統天下的成就，李玄道封他爲侯，這數十年裡他也享受過榮華富貴，甚至妻妾成羣，還享受了天倫之樂，他是真的沒有遺憾。

“你能回來看爲師，爲師還是很欣慰的。”顧安倒好茶後，轉身說道。

他就算現在爲葉炎講道，最多也只是續幾年壽命。

而且他可不會隨便給人講道，講多了，容易暴露自己的修爲。

第三藥谷、玄谷每年有數十位弟子出師，他不可能爲每一位弟子講道。

“若無師父相助，我哪有這樣精彩的人生，若非我從陛下口中得知您過得很好，我早就回來報答你。”葉炎接過茶碗，笑道。

他褪去常年征戰的殺氣，如同小川一般和藹。

顧安坐下，開始詢問他這些年的經歷。

葉炎沒有隱瞞，從出谷開始講，顧安認真聽著。

這一聽便是一整夜。

天快亮時，葉炎提出一個請求，他想葬在第三藥谷。

顧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頭同意。

就這樣，葉炎住下來。

顧安讓安心前去尋甄沁，當日傍晚，甄沁便回來了，看到葉炎白髮蒼蒼，甄沁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她們站在木欄前，一邊看雪，一邊回憶過往。

第三藥谷初建時，谷中就只有甄沁、蘇寒、葉炎，那時，甄沁的資質最普通，實力也比不上他們二人。

三百年過去，蘇寒早已死去，如今甄沁又要送走葉炎，她怎能不難過？

葉炎提到蘇寒，甄沁沒有隱瞞，聽聞蘇寒早已身死，葉炎也沉默了。

修煉恨天神劍的蘇寒曾名動太蒼皇朝，葉炎聽到他的事蹟，只是不知他的結局。

“人生之路，當真難料。”葉炎感慨道。

他都已經快死了，自然不會過度悲傷。

他看向甄沁，笑道：“別難過，等我下去找他，替你問候他。”

這番話讓甄沁的眼睛變得通紅。

顧安站在窗前，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龍清來到樓下，抓起一團雪，想要砸顧安，可見他神色嚴肅，龍清舉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將手放下，他轉身朝血獄大聖丟去。

正在睡覺的血獄大聖被砸醒，睜眼看去，龍清已經跑了。

“你個兔崽子！”

血獄大聖大怒，立即爬起來追逐龍清，龐大的牛身在沿途掀起雪霧。

冬雪越下越大，似要將第三藥谷填滿。

時間來到歲末。

第三藥谷邊緣的一座山峰上，顧安站在葉炎的墳前，飛雪還未碰到他便融化。

顧安的眼神並不悲傷，很平靜。

他心裡也沒有太難過，只是站在思量過去。

葉炎並非他送走的第一位徒弟，他只是在回望前半生，重新感受過去的情緒。

顧安在想一個問題。

在天靈大天地，人死後是如何投胎的？

所謂的輪迴又是以怎樣的規則進行的？

爲何那麼多高境界大修士選擇輪迴，輪迴的作用只是感受因果、命數嗎？

漸漸地，他進入了一種玄妙狀態。

悟道。

……

夏日炎炎，太玄門分宗。

葉府。

顧安與葉蘭坐在屋內飲酒，聽完顧安的講述，葉蘭很平靜。

“人終有一死，只是活得長短罷了，我也遲早會有這一天，到時候師兄你可別太悲傷。”葉蘭看著顧安，輕聲說道。

顧安放下酒杯，問道：“倘若給你一個擁有長生不老的機會，但你會犧牲很多，必須遵循某種規則，你願意嗎？”

經歷葉炎之死，顧安心裡有些不安，他怕自己的講道追不上歲月的流逝速度。

他爲葉蘭、小川等人講道，確實能提升極限壽命，但一次比一次短，單算講道，他只幫葉蘭提升兩百年極限壽命，最近兩次講道加在一起才提升了一年的極限壽命。

冥冥之中的天數是那麼的可怕，那麼的無情。

葉蘭問道：“這種規則會讓我遠離你嗎？”

顧安回答道：“不好說。”

他記得天宗說過，成爲天宗後拋棄了很多人，包括妻兒。

“那算了，這樣的長生或許是詛咒呢？至少我看不上。”葉蘭搖頭道。

顧安沉默。

葉蘭似乎看出顧安的情緒，她伸手按住顧安的手背，笑道：“師兄，可別忘了我們的最後百年之約，若是能跟你共度餘生，那此生就夠了，百年其實夠長了。”

顧安笑問道：“百年就夠了嗎？”

“或許夠了，這些年，我追逐權力，時間久了，也膩了，最近一直在修煉，我在想找點其他事做，就像你寫書一樣……”

葉蘭開始講述這些年的經歷。

她也已經三百多歲，對人生有自己的看法與感悟。

她如今已經是化神境修士，在太玄門內也算位高權重，她的追求也在變化。

聽著她的講述，顧安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笑容，爲她感到高興。

人生不該只是爲了某一件事，葉蘭能開始思考豐富人生，這何嘗不是一種感悟。

“師兄，倘若你真有那種機會，就留給對修仙無比渴望的人吧，我現在覺得修爲高低也沒那麼重要。”葉蘭笑道。

顧安笑道：“那你要是離開人世，師兄我一個人追求長生，豈不寂寞？”

葉蘭眨了眨眼，笑道：“我也沒放棄啊，我只是跟你說說而已，有些事爭不到，強求不得，那就算了，不要成爲自己的負擔，包括我，還有甄沁、你的弟子們，我們要是死在你前面，你可別犯糊塗，產生心病。”

顧安聽後，忍不住伸手去掐她臉，她也沒有躲避。

“最後百年，你會想做什麼？去哪兒？”顧安問道。

葉蘭挑眉問道：“可以暢想嗎？”

“當然，白日最適合做夢。”

“那我想看看這天下究竟有多大，聽說海的盡頭還有其他大陸，我還想去天上，看看天究竟有多高，還有天外是什麼模樣……”

葉蘭興致勃勃的說道，顧安認真聽著，思緒追隨她的話飄向遠方。

兩日後。

顧安先去北海山嶺採摘藥草，再回到玄谷待了一個時辰。

等回到第三藥谷後，他心情不錯，找九指神君殺了兩盤棋。

臨近傍晚。

神心子與龍清沿著藥園之間的小道前進，龍清耷拉著腦袋，十分沮喪，目光時不時看向走在前面的師父，眼神怯怯。

神心子看似鎮定，心裡則很迷茫。

教導龍清這麼久，龍清竟然還未能練出一絲靈力。

再平庸的資質也不該如此啊……

難道是他教的有問題？

“師父，我還有希望嗎？”龍清忍不住問道，他已經失去當初的鬥志，心裡對修煉甚至產生一絲畏懼，他害怕師父失望的樣子。

神心子頭也不回的說道：“或許你體質特殊，從明日起，我教你煉體。”

“煉體？”

“嗯，修仙之路並非只有納氣這一條路，或許你的體質需要長時間的打磨，厚積薄發……”

神心子說著說著，語氣越發堅定。

不管龍清信不信，他先相信了。

沒錯，就是這樣！

當年的楊戩體魄也很強，或許顧安選中龍清，就是因爲兩人很像。

龍清一聽，頓時高興起來，開始蹦蹦跳跳。

等他們回到閣樓區時，安心迎上來，笑問道：“前輩，最近怎麼天天帶著這小子？”

神心子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我跟此子有緣，就帶他到處玩玩。”

反正龍清沒有修爲，沒人能發現他在偷偷修煉。

“哎呀，師姐，你管那麼多幹什麼？”龍清不滿道。

哼，等我煉體成功，你以後休想管我！

安心笑瞇瞇的看著龍清，暗道：“臭小子，翅膀硬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跟他學什麼名堂。”

她嘴上說道：“好，我不管你。”

說罷，她朝神心子行禮，然後告辭。

神心子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此女修爲沒有提升，但給人的感覺很微妙，讓他也說不出來哪裡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