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宏斌家把廚房廁所都算上統共還不到五十平米,尋常家里來個把客人勉強還應付得過來,這一下涌進來幾十號人,坐的地方都沒有,只能鬧哄哄在狹小的客廳擠著,好在那些車間主任從沈放這得到準信,沒了被辭退的擔憂,七嘴八舌聊了一陣后便陸續告辭離開,最后連成套車間的主任楊健都走了,就留下一個四十出頭還不善言談的副廠長毛躍山。
“沈放……”左宏斌捧著茶缸從里面出來,倒了兩杯涼茶送到毛躍山和沈放手里,“我們機械廠現在一共有五個副廠長,除了現在坐在你面前的這位,其它四個人都是賴家義安排的關系戶,這些年要不是老毛在上頭撐著,我們廠啊,說不定早就跨了。”
聞言微笑著沖毛躍山點點頭,見他嘴角僵硬地**了一下,眼鏡卻看著斜上方,便知道這人多半有些憨實自傲,沈放心想對著這樣的老革命本身就挺難受的,還要一塊吃飯,那簡直是遭罪,于是起身將茶杯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說道,“毛廠長,左叔,實在是非常抱歉,我今兒真介有事,要不改日——”
“什么改日呀,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得在我這吃過飯再走。”左宏斌急忙抓住沈放的胳膊,“楊健都回家拎酒去了,你可不能掃了大家的興,怎么,你是嫌棄我這窮酸?”
那邊毛躍山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態度過于倨傲,也勉強站起來咳嗽一聲道,“宏斌難得如此好客,你吃過飯再走就是,我們也沒什么事求著你,你怕什么……”
左宏斌愣了愣,回頭瞪了毛躍山一眼,心想你毛躍山不會說話就在旁邊裝啞巴得了,你這話一下把我們倆都撂這下不了臺!
正尷尬間,外面傳來左雨和姚玉的笑聲,左宏斌嘎嘎一笑,“小雨她們回來了,這下沈放你更不能走了,我可跟你說,你蘭姨的手藝那可是遠近馳名,怎么也得嘗過她的手藝再走。?”
這時候沈放反而不好意思推脫,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來,望著表情訕訕的毛躍山,剛想開口說點什么緩解一下尷尬氣氛,偏偏姚玉蹦蹦跳跳得就跑到跟前,拽著自己的手很難得地輕聲撒嬌:“放子,給我點錢好不好?”
“你要錢做什么?”沈放一邊伸手到口袋掏錢,一邊狐疑地問。
“剛才看見有人賣小狗狗,好可愛呀……”
一聽這話,沈放伸到口袋里的手又縮了回來,“別的都好說,就這小狗不行,你買回去萬一再死了,我可不敢再給你去刨出來。”
“不會得啦,我保證,我保證好好養!”姚玉晃了晃沈放的胳膊,“就給我買一條嘛,人家都很少問你要禮物的。”
那我從上海帶回來的不是禮物,都是拉圾呀?沈放固執地搖搖頭,看見左雨也在那邊眼巴巴地望著,嘆口氣道,“買了小狗你能帶回家嗎?自從那次你哭了大半夜結果好幾天高燒不退,你媽哪次一聽到要養狗狗不是立即跳起來反對的?”
“我可以把狗狗寄養在左雨那呀。”姚玉狡猾地眨眨眼睛。
“她自己都還沒地方住呢——”實在耐不住姚玉可憐巴巴的模樣,沈放掏出錢來塞到她手里,叮囑道,“可別跟你媽說是我掏錢給你買的。”
“放子你真好!”姚玉抓過錢,得意洋洋地沖左雨揮了揮,然后兩個丫頭手拉著手兔子一樣連蹦帶跳地跑了出去。
被姚玉這一鬧,沈放就再沒心思去顧那毛躍山的感受了,看見左宏斌跟進來的中年婦人在小聲爭吵著什么,便慢步走了過去,直接插嘴說道,“左叔,我聽說小雨的學費都是自己賺來的,有這樣能干又懂事的女兒,你還擔心什么,就遂了她的心思得了。”
左宏斌猛地轉過頭來瞪著沈放,口氣生硬地說:“原來你也是上門來當說客的……小雨這丫頭本事是越來越大了,啊,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
“果真是要被誤會的呀!”沈放無奈地想著,哪還敢再羅嗦,正要灰溜溜回去跟毛躍山大眼瞪小眼,那蘭姨卻忽然呸得一聲開口了。
“老左,你怎么到現在還不明白,逼走了小云,難道還想把小雨也逼走嗎?我跟你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接小雨上我那住去,看以后還有誰給你做飯、洗衣、打掃為生!”
唉,不可避免地還是扯到左云姐身上了……沈放下意識偏過頭去看蘭姨,那張瓜子臉看上去隱隱有幾分熟悉,再仔細一打量,熟悉感又消失不見,想想可能她是左宏斌的親戚,所以才有這種錯覺吧。
左宏斌似乎還挺懼怕蘭姨的,碎碎叨叨地說:“這,這不是小雨還沒滿十五歲嗎?讓她一個人在外面住,我怎么能放心?”
“住在姓吳的家里你就放心了?”蘭姨一雙美目不知為何居然橫了沈放一眼,“有些是小女孩家不好意思跟你這當父親的講,那姓吳的家里就沒一個好東西,你是真個在把小雨往火坑里推啊。”
姓吳的家里沒一個好東西?那不是把左宏斌的親妹妹也罵進去了?沈放正覺得奇怪呢,不料左宏斌還真就沒反駁,只固執地搖搖頭,“大不了讓小雨回來住,無非就是早上起得早些……”
“你想把女兒折騰死啊,每天來回就是兩三個小時,你心也太狠心了吧?”
沈放發現蘭姨無緣無故又瞪了自己一眼,心里頭直納悶,“我這應該確確實實是跟你是頭一回見面吧?”
“這樣吧,反正我也沒事,我過去陪她,這你總可以放心了吧?”蘭姨飛快說道。
左宏斌還有些猶豫,似乎礙于沈放在場沒說出來,最后還是點頭答道,“其實你說的也有道理,要不是宏燕主動找上門來,我是不會讓小雨住到吳家去的……那,那就按著你說的辦吧,不過這房租和生活費可得由我來出。”
“就差你那點錢?”蘭姨鄙夷地歪了歪嘴巴,轉身就走進了廚房。
是不是真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女人啊?難道是上輩子?沈放盯著蘭姨的背影發呆,忽然察覺左宏斌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趕緊擺擺手說道:“啊,左叔,你可別誤會,我可不是對小雨有什么企圖,真的是被她們兩個丫頭糾纏不過,不得已來當說客的。”
“唉,罷了罷了,女兒大了,留不住咯……”左宏斌嘆息著拍拍沈放的肩膀,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