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文萊派出所長走馬換人的事,劉少兵也有點詞窮。聽到任笑天又改變了話題,也就樂得順水推舟說:“哈哈,談到這個莘浩祥當所長的事,這中間有個故事。”
在局黨委會上,戴斌用一種大義凜然的態度,對文萊派出所的不作為進行了抨擊。由于偷換了責任人的概念,倒也沒有讓參加會議的黨委委員挑得出刺來。只是當他提出要讓季勝利重新回來擔任所長時,有人提出了疑問。
“戴局長,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剛才所列舉的這些問題,應該都是季勝利擔任所長時發生的事。要是說責任,季勝利應該說要比韓啟國還要大上許多。你這樣的調整,豈不是本末倒置,讓責任大的警察,來取代責任小的警察。這中間是有什么原因,你能給我一點解釋嗎?”紀委書記萬維彬也不是好糊弄的人,當場就提出了問題。
有人打了頭炮,其他的人也就紛紛跟上,對季勝利的卷土重來提出了反對意見。會場上,戴斌倒也沒有固執己見,而是聽取了大家的意見,重新提出了新的候選人,也就是現任的副所長莘浩祥。
“小天,當時我們都認為莘浩祥是你臨走時才突擊提拔的干部,當然也肯定是你的人。因為這么一個原因,也就都投了造成票。后來才知道,這家伙早就靠上了戴斌這條船。上當,上了大當。”劉少兵懊惱地搖搖頭。
被提拔之后的莘浩祥,幾乎每天都要到戴斌的辦公室。象劉少兵這樣的官員,對官場上的一舉一動,當然都會立即看得出一個端倪來。說是上當,是他們想到戴斌在會場上引用的材料,應該就是來自于莘浩祥之手。
季勝利是個臭名昭著的人,戴斌想要讓他上位,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現在看來,純粹就是虛張聲勢,用季勝利來做誘餌。真實的目的,還是要讓莘浩祥上位。你們推翻了我的一個提議,總不能再接著推翻吧。
大家都是明白人,事后一思考,也就明白了其中的貓膩。只是時間太短,也沒有人公開挑頭,這事情也就成為既成事實。不是任笑天今天找上門來,也許韓啟國就會被大家逐漸忘懷。官場上的老實人,是很難混得下去的。
“我去看一下老韓。他是我的老領導,又是受了我的牽連
。不管怎么說,也要盡上一點心意。如果他晚上有空,就請他吃個便飯。”任笑天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應該了解的情況已經清楚,應該表達的意思也說得很明白。自己今天到市警察局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至于其他的事,也只能是順其自然。或者說,是看老韓的運氣。
劉少兵點了點頭。他喜歡任笑天這樣的性格,既想幫人的忙,又不是死打蠻纏。點到為止,這對大家都好。至于任笑天說晚上吃飯的事,他就不再攪和了。有了參加趙長思婚禮那一回,就比什么接觸都更能拉近乎。象他這么一個當局長的人,當然不會湊這么一個熱鬧。
“小天,晚上算我一個。”羅大龍可不管這些事。他本來就是一個直性格的人,再加上又是為老韓這樣的人寬心的事,當然是樂得參加。他也是一個精明的人,有些事雖然沒有說得太明,任笑天的身份不凡,也還是能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一些。
“老韓,你好悠閑自在呀。”任笑天走進檔案室的時候,空蕩蕩的檔案室里,只有韓啟國一個人坐在那兒,撐著一副老花眼鏡,聚精會神地在看著一份卷宗。
全神貫注的韓啟國,突然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先從鼻梁上取下了眼鏡,然后不慌不忙地回答說:“是小天嗎?你來得好快。我就知道,這事瞞不了多長時間。”
“老韓呵,這可不是我說你。這么大的事情,你都沒有給我一點消息。你這樣的做法,可沒有把我當作是小兄弟哦。”任笑天坐下后,知道檔案室的規矩,也沒有往外掏香煙,而是徑直就抱怨起來。
聽得任笑天這么一說,韓啟國也沒有解釋,而是樂呵呵的介紹說:“小天,你看看我們的檔案室,又大又干凈。寒暖夏涼,到哪兒有這樣的工作條件。”
這話說得是不錯,在八十年代的辦公室里,普遍沒有裝空調。象檔案室這樣的辦公條件,那是很少很少。只是一個做事業的人,很少有人會愿意把青春耗費在那浩瀚的卷宗之中。任笑天聽在耳中,也只以為韓啟國說的是調侃之語。
“老韓,你都是受的我的累。我剛才碰到了劉局長,說了你的事情。他也知道你的情況,有了機會,會對你有一個交代的。”任笑天介紹了一下剛才的情況。
韓啟國一聽,就著了急:“小天,我說的是真話
。我知道你是想幫我的忙,可是我不需要。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樣一個人,有點死腦筋,不能適應新時代。與其以后碰得頭破血流,還不如現在就急流勇退,做一個安安分分的人。”
“老韓!”任笑天叫了一聲。
沒等到他往下說,韓啟國用手擋在任笑天的嘴前,自言自語道:“小天,從上次派出所死人事件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是個好人,是個老實人。我從來不想沾別人的光,也從來不想傷害別人。”
說到這兒的時候,韓啟國站起身來,有點悲哀地說道:“可這樣就行嗎?不行。季勝利在的時候,他做的那些事,我根本就制止不了。到了你當所長的時候,好不容易過上了幾天舒心的日子,又碰上了死人的事件。說實話,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在思索。”
“老韓,你在思索什么呢?”看到韓啟國這個樣子,任笑天心中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只是聽到韓啟國說得很深沉,也就情不自禁地問了起來。
韓啟國好象沒有聽到任笑天的問話,只是在繼續著自己的思路在說話:“我這樣的性格,并不適宜當警察。總是抱著一種與人為善的想法,不想去刁難和欺壓別人。結果是怎么樣呢?”
聽到這樣的問題,任笑天也無法作答。韓啟國也不要他回答,還是自顧自的呢喃:“受害者在欺侮我,讓他好好休息,他卻死在了我們的值班室。現場目睹的人在欺侮我,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不肯出面作證。同樣當警察的人,也在欺侮我,在忙著追究我的責任。我在思索,為什么皮磊志、季勝利那樣的人活得滋潤,而我卻活得十分艱難?”
這個時候,政治部的向主任也正好走到了門前。他聽到韓啟國內心世界的獨白,也是為之一怔。任笑天看到他以后,趕快打出了一個暫停的手勢。這個時候的韓啟國,正處于情緒激蕩的時候,容不得外界的打擾。
“我想了好久,才算是悟通了一個道理。人善被人欺,馬善遭人騎。我這個人,不想欺壓老百姓,又不想與同事勾心斗角。有你小天在,我活得自在,活得輕松。沒有了你小天,又讓我在所長這個位置上,終久不會有好下場。為了這件事,我一直是愁得睡不好覺。”
韓啟國噓了一口長氣,接著說:“人家當官是享福,是發財,我當官卻成了痛苦。象我這樣的人,要么就是甘愿當傀儡,要么就是碰得頭破血流。這話說出去,有人會相信嗎?沒有,就連我自己也感覺到好笑
。現在好了,我總算是擺脫了這個惡夢。”
別人說這樣的話,任笑天不相信。韓啟國這樣說,任笑天是一百個相信。時代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所有人的眼睛,都已經盯在了錢上。貪欲,利益,已經成了人生的主旋律。
在現在這個‘一切向錢看’的年代里,只是本著一顆善良的心來做人,顯然是行不通。想到那些慈心救助大街上跌倒老人的學生,反而遭人誣陷,一切就都能理解。人心不古,老實人確實是寸步難行。
任笑天有點心酸。一個老實人,一個想干事的人,也是一個能干事的人,竟然因為不能隨波逐流,就想在這檔案室里終老一生,豈不是人生一大悲哀!
韓啟國的話,不但讓任笑天震驚,也讓向主任受到了震撼。一個股級干部的調動,在他心中根本不算一回事。他沒有想得到,竟然會帶來了這么一種悲哀。一時之間,門內外三人都是沉默不語。
還是一個取檔案警察的到來,才算是打破了寂靜。韓啟國不好意思地招呼說:“向主任,讓你見笑啦。”
“老韓,你不能這樣說。告訴你一句老實話,我管了這么多年的干部工作,從來沒有今天這么樣震撼。”向主任有點動感情的一把拉住了韓啟國的手。
對于向主任所表現出的激動,韓啟國只是憨厚的笑笑,沒有說什么。任笑天看到韓啟國不說話,當然不好表示沉默,只得上前招呼說:“向主任,你來啦。老韓也只是和我在閑聊,沒有什么其他意思。”
“小天,你不用給我解釋。這中間的曲折,我能理解。放心,改日我會找老韓好好交換的。”向主任到底是搞干部工作的官員,就在這一瞬間,情緒已經恢復了正常。稍許寒暄了幾句,取了兩份干部工作的卷宗就告辭而去。
向主任走后,由于剛才的情緒起伏,一時之間,任笑天也想不出什么新的話題。既不能往現實上靠,也不能扯到敏感的人和事,這讓任笑天直在揉搓鼻子。突然,他看到韓啟國桌子上的卷宗,就開玩笑的說:“老韓,這卷宗中還有什么寶藏讓你在研究嗎?”
聽到任笑天這么一說,韓啟國‘噗哧’一笑說:“你這臭小子,整天想的就是這些嗎?告訴你,這本卷宗之中雖然沒有寶藏,說的卻是你老家任家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