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化機械廠雖然被折騰了幾氣,卻依然能夠正常運轉。這就不得不依靠它獨有的運行機制:總廠、分廠制。?
這是薛劍華當廠長時的實行的。當然這種做法并非他的發明,而是地方政府三番五次推行劃小核算單位改革。起初薛劍華并不贊成這么做,中央企業劃小核算單位,豈不是失去了本身的集約優勢么?可是,實行之后,卻很靈。車間變成了分廠之后,分廠廠長的責任心增強了,學的會過日子了。更讓薛劍華欣慰的是,這種制度培養了一批干部。過去的車間主任不過是組織生產的能手,現在,他們學會了經營管理,將來獨立管理企業不成問題。其中,最優秀的一位分廠廠長就是裝配分廠的廠長李金鑄。?
裝配車間是產品成型的關鍵工序。技術含量高。在全廠經營中具有綜合作用。李金鑄這個人根紅苗正,父親是烈士,祖父是重化機械廠剛剛建立時的總工程師。可以說是個技術世家。在實行劃小核算單位改革時,薛劍華為了鼓勵李金鑄的積極性,曾經許諾,裝配分廠搞好了,可以重新建一條新生產線。并在廠區一側征用了幾十畝土地。李金鑄對此念念不忘,手里干著當下的活,心里卻想著那條即將建設的生產線。可是,這些日子,他卻聽說,新廠長孫水侯要賣掉薛劍華征用的那一片土地,就第一個提出了反對意見,見孫水侯對他的意見不予理睬,干脆就充當了上訪告狀的角色,率領分廠職工來到了市政府大樓前靜坐。?
對于一個車間主任上訪,政府當然不拿當回事兒。先是讓孫水侯把人領回去;這一招毫無效果,接著就動了狠招,以妨礙公務,擾亂辦公秩序的名義,調來一輛大巴車。大巴車一到,四上的警察如狼似虎沖向上訪人群,硬是扯著拽著將他們“請”上了大巴車。大巴車駛到南站交通樞紐地帶,就讓他們各自回家。并警告,如果再次上訪,就把他們送到拘留所去!?
工人們鬧成這樣,一般情況下,廠長好要考慮一下自己的決策是不是有問題了。可是,孫水侯不是這樣,賣這塊地,開始固然是他的意思,可是,后來,這件事兒納入了政府的招商計劃,他就不由自主了。?
其實,孫水侯這樣懼怕政府,也是情有可原的。過去,他在省政府辦公大樓里坐著當處長,常常視地方政府如草芥一般,那些個市長、市委書記,為了爭取投資,爭取項目,哪一個見了他的面不是畢恭畢敬?可是,當了這個廠長,他就不敢小視地方政府這個龐然大物了。?
孫水侯當廠長后,先給工人發過了工資,又將水電費等等欠帳結清,開始布置購進原料的事,這時,有人告訴他:裝配車間來了兩位稅務局的工作人員,見面就提出查賬。孫水侯來到裝配車間,問那兩個人道:“按市里政策,新產品可以享受一年的免稅。既然不收稅,為啥還要查賬?”其中一人回道:“按政策可以免你們的稅,并沒有說不讓查賬呀?”李金鑄就將平時記的流水賬與存放所有憑證的紙袋找出來一同交給他們,那兩人看了便說:“這不行,不符合財務規定,必須有會計師做的正規賬冊。”李金鑄說:“分廠沒有會計師,哪兒來的正規賬冊?”那人又說:“沒有冊賬按規定罰款八千元。”孫水侯聽了,說:“你們也太狠了吧?張口就罰八千,我們一批活下來才掙多少?”那人回道:“你們賺多少與我無關,我只按規定辦事。”李金鑄冷笑一聲道:“我要是不交呢?”那人也冷笑著回道:“行啊,我們就按抗拒檢查封你的車間。”孫水侯見狀,臉上立刻笑成一朵花說:“兩位消消氣,有話好說,曉得兩位也是為了公事。你看呢,我們這些工人也不容易,貸款貸不到,大伙湊幾個錢才勉強開工,掙幾個養家糊口的小錢。你們張口就罰那么多,我們確實也拿不出啊。”?
那兩位聽了,臉上才有些正色,說:“這位師傅還算通情達理。知道你們也有困難,算了,就不罰你們了,只是……”余師傅忙問道:“兩位的意思?……”其中一人就說:“你們訂一套書吧,罰款的事就不提了。”孫水侯聽了忙回道:“行行,這事兒好說。這套書多少錢啊?”那人說:“不算多,一千六百八。”李金鑄聽了,直著嗓子喊道:“啥破書這么貴?金子打成的?”那人斜望著李金鑄說:“你懂個啥?這是精裝本,專為你們這些法盲輔導稅法出版的。”?
陶洪亮還想頂上幾句,被余師傅拉到了一邊,勸道:“花錢免災,這些爺你得罪的起么?”陶洪亮說:“這可是一千多啊。那次進圓鋼為了省六十塊錢的運費,我和小飛硬是拉著板車,頂著毒日頭自己給拉回來的。”余師傅說:“我也知你委屈,可咱的命在人家手里攥著,你不服不行啊。”一番話說得陶洪亮沒了一點脾氣。最后,余師傅從銀行取了一千六百八交給兩人,取回兩本精裝的《納稅指南》。?
稅務局的人前腳剛走,街道辦事處的一群大嬸、媳婦后腳跟了進來,進門便要衛生費。孫水侯知道對她們更沒理可講,說:“想要多少報個數吧。多了沒有,少了還可以商量。”一群人便七嘴八舌說:“知你們不容易,咱也不多要,每年一次交清,六百就行了。”陶洪亮從口袋里掏出票夾,數出六張扔給她們。那些大嬸媳婦們給開了收據便歡天喜地走了。剛送走這群人,派出所片警也來了,張口就要治安費,并說不想交錢也可以,但要出一個人做治安協管員。李金鑄就問要交多少,片警說:“不多,一年兩千四。”陶洪亮盤算一下,自己雇了人去做協管員比這花費還要多,不如交了錢省心,孫水侯將票夾里剩下的錢全拿出來,又對李金鑄說:“你的工資呢?先借六百。”李金鑄望望那個片警,又瞧瞧孫水侯,極不情愿地數出六張交給孫水侯。孫水侯接了與自己的一并給了片警,片警收了錢仍是給開了收據,臨走說:“你這是中央大企業,保安是少不了的。今后若需要了可以與我聯系。”?
送走了片警還沒消停住,消防檢查的也來了,看了車間說:“你這滅火器全部過時,該換了。李金鑄訴苦說:“車間是我們租用總廠的,前些時剛花錢整修過,再花一筆錢添滅火器我們確實虧著呢。您看,車間里全部是鐵家伙,我保證一個火星都不讓帶進來。”那些人立刻沉下臉,訓斥道:“你這人還有沒有一點消防意識?出了事兒你擔待的起?限你三天,下次檢查發現滅火器還沒換,我封你車間。”那人當場便簽下一張消防整改通知書,臨走又說:“滅火器必須到我們指定的專營店購買,否則視為不合格產品。”?
檢查人員走后,李金鑄說:“這些人鼻子真他媽的靈,哪兒有腥味立馬就叮上了。”孫水侯說:“省城企業這費那稅也不少,還沒像鎖陽這樣獅子大開口的。”李金鑄說:“如果是破產虧損企業,榨干了也擠不出四兩油來,人家還嫌臟了手呢。如今咱們正常生產了,人家不榨你榨誰?”孫水侯陰著臉說:“若只這幾家倒也算了,只怕明日仍不清閑。”?
第二日,他的擔心果真有了應驗。上午機器開起不久,質檢局的人就來了。孫水侯從未與質檢局的人打過交道,還不知這個部門具體做什么的,就說:“我們沒請你們做檢驗啊。”人家聽了,笑道:“這是國家的規定,所有生產企業的產品都要經過我們的檢驗才允許出廠銷售。”陶洪亮說:“只是……這檢驗收費么?”其中一個人回道:“我們本著服務企業的原則,只收工本費。”站在旁邊李金鑄問道:“這工本費是多少?”那人說:“這要視檢驗產品的結構和價值而定,像你們這種產品就比較復雜,既有機械的,又有電子的,檢驗成本很高的。因為是新產品,對你們格外優惠,交四千二就行了。”旁邊李金鑄聽了,咂舌道:“媽呀,四千二還說不多。”那人聽了笑說:“師傅,你懂行情么?我們去賓館年檢一臺電梯還要八百呢”孫水侯突然記起質量處交給他的那一套資料,忙拿來從中找到一份省質檢局的產品生產許可證,遞與他們說:“這不是有許可證么?”那人接過合格證看過了,又還給孫水侯說:“這沒用的,在鎖陽的地盤上就歸我們檢驗。”孫水侯聽了,嚷道:“你們也太不講理了吧?鎖陽就不歸省政府管了?”人家聽了依然不生氣,笑道:“我們是按文件辦事,你如果不服可以向上級申訴。”孫水侯說:“如果我不交呢?”那人冷笑道:“好辦啊,我們依法查扣你們的所有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