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皮實快脫力了,關山豹一把背起他繼續跑。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比誰更精神,關山豹背著劉皮實漸漸落在后頭。一團團火柱越來越近,天上一架架轟炸機不停掠過。
看到日本機群后他們從藏身點跑到假營地中對著天上的日軍偵察機打了幾個排槍,日軍偵察機旋即發現了那片假營地。不多時轟炸機開始狂轟濫炸,對地攻擊機也不甘示弱。一片鐵與火的海洋將假營地及周邊的山林全部淹沒。他們跑進山林,轟炸就尾隨在他們后面,將他們踏過的土地淹沒在無邊的火海中。
劇烈的爆炸越來越近,胸悶的感覺愈發強烈。拴柱子吼道:“跑不動啦!”
爆炸聲如此猛烈,大家聽不見彼此的聲音,越跑越分散。唐龍凱回頭看到落后的關山豹,一股掠地而過的風暴卷著大量的木屑碎石猛然襲來。關山豹和劉皮實的身影不見了!
“二哥!”唐龍凱狂吼著往回跑,迎面被一個人攔下,老鈕道:“發瘋啦?”
“我二哥在后頭!還有皮實!”
老鈕悲痛地拉住唐龍凱繼續往前跑,唐龍凱掙脫不過老鈕,被老鈕拉著越跑越遠。
他們涉過一條河流后看到了一臉疲憊的拴柱子,拴柱子往他們身后看,沒發現關山豹和劉皮實。他不用問也知道,日軍這次轟炸的瘋狂程度恐怕連中央軍也沒見識過吧?唐龍凱的悲憤寫在臉上,肉體的勞累讓整個人都很麻木,他哭不出來,喊不出來,由老鈕扶著坐下。拴柱子蹲在唐龍凱身邊給他卷煙,這是拴柱子現在能想到的對唐龍凱唯一的撫慰方式。
風暴停歇了,馬達轟鳴聲越來越遠。到處是沖天大火,燒焦的樹木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關山豹懷里的劉皮實一陣抖動,發出痛苦的嗚咽。關山豹動了動酸痛的身體,劉皮實吼開了:“豹叔!”
兩人都暫時失去聽覺,五臟六腑好像錯位了。關山豹翻過身子努力支起身子看他們跑來的方向。目力可及的地方都在燃燒,四下里臭不可聞的氣體讓人無法呼吸。他意識到再不走就算不被燒死也會窒息。他顧不上檢查自己和劉皮實的身體狀況,拉起劉皮實往伙伴們逃去的方向猛跑。呼吸越發困難,可他不敢停。穿過層層火焰和不可聞的氣體猛跑。身上多處燎到火焰,累麻木了也疼麻木了,兩人來不及拍打身上的火焰,只是撕下了著火的衣物繼續跑。
終于,空氣漸漸清新,熾熱的感覺有所減輕。前面是一條河流,兩人拼勁最后一點力氣撲進水中,頭腦跟著清醒了,一陣陣清爽舒適讓他們昏昏欲睡。關山豹猛一激靈,又拽起劉皮實往河對岸跑。他以為他在說,其實他在喊:“趕緊蹽!轟炸機肯定還得來!”
劉皮實聽不見關山豹喊什么說什么,任憑關山豹拽著往河對岸的樹林里跑。過了河劉皮實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沖天的大火徹底覆蓋住了他們剛剛跑過的山林,滾滾濃煙騰起老高老高。若不是他們跑得快,即使沒被炸死也早和那許多樹木一樣被燒焦了。
長谷川、武田等人趕到轟炸現場,大量航空炸彈將此地變得和月球表面差不多,茂盛的植被沒有了,連泥土都在燃燒。如果這里真的曾是抵抗武裝的營地,如此瘋狂的轟炸掃射,那些抵抗武裝早變成碎末了。長谷川蹲下來,捧起一把溫熱的泥土嗅了嗅,不可聞的焦臭讓他忍不住皺起眉毛。武田很是得意:“支那人早變成碳水化合物了。”
長谷川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他撒開手中的泥土,環顧四周面目全非的山林。他不敢相信這場戰斗結束了,不是他不想結束這一切,只是,他愿意相信支那抵抗武裝已全軍覆沒,卻不敢相信。
難道航空偵察不會看走眼嗎?難道狡猾的支那人不會布置騙局嗎?長谷川很想趕走腦海中的疑問,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神經過敏了。他又看看仍是一臉得意的武田,組織了半天話語還是無法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武田是一個狂傲的目空一切的官二代,這種家伙,你不要去否定他,越否定越糟糕。可若是不否定他,沒法達成任務目標。在知曉武田的家世背景后,長谷川在與其溝通時不能不有所顧忌。
有人大喊:“長官,此地山火太大!”
這一聲喊提醒了長谷川。中國北方的春天很干燥,轟炸引發了大面積的山林火災,火借風勢開始席卷完好無損的山林。長谷川道:“后隊變前隊,撤到安全的地方。”
日
軍向來路退去了,他們的身后是已經無可制止的山火。
洪江河面前同樣是無可制止的山火,狗娃子咕噥了一句:“那幾個白匪到底搞出了啥大動靜啊?”
迎面撲來的熱風讓洪江河猛醒,他大吼道:“趕緊撤退!往北邊跑!”
獨立營真正的集結地一陣狼奔豕突,短暫的混亂后大家將傷員護在中間向北面相對貧瘠的山區猛跑。有人回頭觀望,就見獨立營原來駐守的地方已陷入恐怖的火海。
因為長城北側不遠便極度缺乏植被,獨立營總算逃脫了被燒焦的厄運。停駐沒多久,唐龍凱、老鈕、拴柱子與獨立營派出的斥候相遇,當時三人已不成樣子,連續作戰讓他們的身心再也無法支撐,斥候們將他們背回了營地。三人趴在斥候的背上開始了震天的呼嚕,真正的沉睡,現在他們即使倒立也可以睡過去。
僥幸逃脫山火追殺的關山豹和劉皮實晚歸隊近一天。斥候發現他們時,他們已經絕望到欲哭無淚了。猛烈的山火就追在他們身后,他們不斷跑路,顧不上疲憊。當他們跑到一處制高點時,就見大火已覆蓋住原獨立營駐防的一段城墻。那時他們不知這一切是日軍造成的還是山火造成的,他們以為獨立營完了,他們一切的付出都白費了。還有那么多伙伴,他們以為這些伙伴都死了,就剩下他們倆了。他們漫無目標的走著,繞過沒被山火波及的城墻,翻山越嶺,以野果野菜維持體能。若不是洪江河派出的斥候恰好撞到他們,他們就真的變成孤魂野鬼了。
唐龍凱整整昏睡一天。醒來時皓月當空,另一側的天際被大火映紅。唐龍凱坐起來遙望這場不知何時熄滅的大火,張牙舞爪的火苗竄向天空,像一個個發狂的惡魔。唐龍凱扭頭看四周,第一眼便看到衣衫襤褸的關山豹和劉皮實,倆人擠在一起,樣子慘了些,卻也睡得安逸。唐龍凱怕看到的不真實,他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他想走過去看看清楚,可稍一動彈渾身都疼,累慘了的人就是這樣。唐龍凱就這么直勾勾盯著死里逃生的二哥和皮實,現在好像干什么都顯得多余,唯獨先直勾勾看在乎的人,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發現呼呼大睡的仍是關山豹和劉皮實。唐龍凱掐了把大腿,晃晃腦袋,揉揉眼睛,仍能看到關山豹和劉皮實。他放下心來,二哥和皮實沒事,沒被炸死,逃了出來,并且找到了隊伍。
唐龍凱熟睡時猶如死去了一般,沒有夢境,只是沉沉睡去。他醒來后馬上想到關山豹和劉皮實。如今看到關山豹和劉皮實奇跡般的和自己在一起,有什么不知足呢?唐龍凱重新躺下想繼續睡。關山豹和劉皮實沒事,其他人也沒事,這就是幸福啊,亂世中的幸福其實很簡單。得到幸福后最好繼續睡。
可是唐龍凱再也睡不著,腸胃開始抗議。他明知自己已沒有干糧,仍然在身上摸索一番。除了子彈和槍,再就是一身骯臟不堪也破爛不堪的中央軍軍服。于是他爬向附近熟睡的某位八路軍干部。他只能用爬了,顯得可憐兮兮。若是放在以往,他會為自己這幅德行難過。那時他只想討來些東西吃。
唐龍凱厚著臉皮推八路軍干部,八路軍干部坐起身子,唐龍凱咧嘴笑,干部明白了,一口湖北腔調:“醒啦?是不是餓啦?”
唐龍凱點點頭,干部的手伸進衣兜里,唐龍凱期待地看著等著,干部卻很快表現出尷尬。如今誰都窮,說實在的,獨立營現在也無法保證一日三餐了,一天只有兩頓,稀的比干的多,同樣只能吃半飽,僅做到真再打起來至少有力氣頂頂罷了。干部說:“小伙子,你等下哈。”他起身躡手躡腳的離開,好一陣子,唐龍凱差點兒以為這干部在敷衍他,到另一個地方睡覺去了。但那干部躡手躡腳的回來了,對他低語道:“吃吧,就找到這些,總比沒有強。”
唐龍凱看到干部手里有小半塊硬得像石頭的烙餅,也不知放了幾天了,估計是哪個小心眼子的弟兄給自己留的最后儲備,現在被干部送到唐龍凱嘴前。倏然間唐龍凱有些不好意思,這餅子能留到現在,估摸著于留餅子的人來說,這就是寶貝呀。他餓,那是真的。可真的張嘴就吃,真不好意思。
干部笑笑,說:“沒得事情,吃吧,你們好辛苦,沒有你們在前頭頂著,獨立營早跟鬼子干上咯,現在還能不能有這么些個弟兄擠在一起睡覺真不好說撒。吃吧,好兄弟。”
唐龍凱終于接過餅子,用
不上狼吞虎咽,餅子就那么大,放在平時一口吞了沒問題。唐龍凱將餅子含在嘴里,感覺軟乎了才開始嚼。他沒說什么,感激地看著干部。干部說:“對不住,兄弟,大家真的沒多少吃的了。這地方不比狼兵墳。”他看向燃著熊熊大火的狼兵墳,又說:“剛到這里時,營長也想過多套些野味來讓大家改善改善的。”
唐龍凱明白,就看這鬼地方貧瘠的土地,別說飛禽走獸,蟑螂怕是也難活。唐龍凱說:“長官,沒什么,我挺知足了,現在還能喘氣,還能吃長官給我的餅子。先前一起行動的兄弟們到現在一個不少的回來了,這就好啊。”
干部笑笑,提議說:“實在餓得慌了,喝兩口水也能緩解緩解。當年我們長征,四過草地,餓得只剩一口氣時才發現,猛喝一頓涼水真能頂半頓飯呢。”
兩人都笑了,吃了一小塊餅子的唐龍凱發現饑餓感真的減輕不少,盡管沒飽,但同樣滿足。干部打了個哈欠,說:“睡吧兄弟。”
唐龍凱說:“嗯,長官晚安。”
干部躺下,唐龍凱爬回他的位置,吃了一小塊餅子之后,他又昏睡過去。
唐龍凱是被劉皮實的呻吟吵醒的。他翻身睜眼,看見端木雪將劉皮實摟在懷中,老鈕和關山豹半跪在地安撫劉皮實。唐龍凱還是無法利索的行動,好在終于可以走過去。關山豹看了他一眼,說:“皮實發燒了,你瞅瞅。”
一定是日軍轟炸造成的。唐龍凱湊過去一瞧,劉皮實的整張臉都紅透了,額頭燙得嚇人。關山豹捶胸頓足的:“怪俺!沒保護好他。”
唐龍凱又看看端木雪,正在母性泛濫。劉皮實躲在端木雪懷里很冷的樣子,表情很痛苦。
老鈕徹底亂了方寸,唐龍凱印象中老鈕這樣還是頭次。就見老鈕直搓手:“咋整啊?咋整啊?基本沒吃的,沒藥,咋整啊?”
端木雪說:“整個人像個小火爐,他是個孩子呀,哪經得起這種折騰?”
唐龍凱問:“衛生員呢?衛生員沒藥么?”
端木雪說:“這兒不是你們中央軍要什么有什么。”
唐龍凱著急,眼看著劉皮實那副可憐見的樣子,唐龍凱伸手說:“讓我抱他一會兒吧。”
端木雪只是搖搖頭,將劉皮實摟得更緊了。劉皮實忽然低喚:“娘?娘?”
可憐的樣子讓人心碎,現在這里的人都知道,劉皮實的娘餓死在他身邊。可劉皮實醒著的時候沒喊過娘,總是一副永遠吃不飽的吃貨相。誰知這是不是一個孩子特有的自我麻醉行為呢?而今劉皮實喊娘了,沒準兒真的撐不住了。唐龍凱和關山豹看著難受,他們的娘也沒了,他們有時都感覺無法忍受強烈的悲痛和無助,劉皮實這么個小孩子現在這樣了,他們就算真的鐵石心腸也看不過眼。
劉皮實還在低喚他的娘,端木雪開始應答:“誒,孩子,娘在這里。娘知道你難受,孩子千萬別睡,娘給你講故事好嗎?”
現在都怕劉皮實睡過去,睡過去能不能醒就不好說了。端木雪開始給劉皮實講一些故事,有寓言有傳說。可講故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老鈕轉身離開,關山豹和唐龍凱緊隨其后。老鈕說:“快餓死的人只給半塊餑餑也能活命。皮實這樣的,給一碗熱湯備不住就好啦。”
關山豹急道:“熱湯啊……到哪嘎達找熱湯去呀?這鬼地方連他媽老蟑都沒一只!”
唐龍凱又看向山火正濃的狼兵墳,山火如此之大,保證沒有日本人,也保證有不少逃出狼兵墳進入荒地的野味。關山豹注意到唐龍凱的目光,便問:“咋的?三弟你想?”
唐龍凱說:“我管那么多?皮實是咱的侄兒,也是小兄弟!”
關山豹毫不猶豫:“那俺跟你去!”
老鈕:“可那頭的火那么大,那毒氣和熱浪也能讓人丟命!”
唐龍凱說:“毛巾澆水后堵住口鼻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毒氣。”在充斥有毒氣體的地方,這的確是唯一有效的辦法。唐龍凱又說:“要我說咱都省了子彈了!這么大的火,光火場外圍被熏死的野物就應該不老少。”
關山豹點頭:“嗯哪!”
兩兄弟不容分說往狼兵墳那邊走,老鈕在他們身后囑咐:“都小心著點兒!火那么大!”
兩兄弟的腳步很快,眨眼的工夫在眾人的眼中他們變成了兩個小黑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