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上列墳塋，萬古千秋對洛城。城中日夕歌鐘起，山上唯聞松柏聲。
今夜的神都洛陽城中，自然不會有什麼歌鐘聲響起，唯各種騷亂、廝殺聲不絕於耳，甚至就連郊野遊蕩的野獸，都被城中各種鬧亂聲驚擾得不敢靠近城池，只是遠遠遁開。
城中雖無歌鐘，然而北邙山上於夜風吹拂下仍是松濤依舊，只不過在這松柏聲之內(nèi)，也難免沾染了一些人間的煙火躁鬧之氣。
此時的北邙山中，多有臨時的帳幕架設(shè)起來，因爲周圍廣有松柏遮掩，哪怕已經(jīng)距城極近，若不行至近前，也很難發(fā)現(xiàn)在這一片鬱鬱蔥蔥當中居然藏匿了幾千人馬。
這一路臨時駐紮在此的人衆(zhòng)，自然就是早間從洛南香山出發(fā)、繞城而過的廬陵王一行。
原本光天化日下，將近兩千人馬繞城而過也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情，因此一行人還準備了由都水使者劉思禮所開具的漕力調(diào)轉(zhuǎn)文書，以應對沿途或會遭遇的官府盤查。
然而廬陵王一行由洛南轉(zhuǎn)移的時候，適逢都畿禁軍大亂，竟然就這麼全無阻滯的從洛陽城東抵達了北邙，沿途甚至還有餘暇搜掠了一批鄉(xiāng)野民丁以壯大聲勢。
此時距離北邙山谷這一處營地中，已經(jīng)聚集了四千餘衆(zhòng)。
其中最爲精銳的自然就是楊元禧等所率領(lǐng)前往山南迎接廬陵王的那近千南衙禁軍將士們，如今的他們已經(jīng)是廬陵王最爲倚重的心腹力量。
雖然在幾個月前，彼此或還素昧平生，但這一批迎駕將士們先有迎駕之功，又一路護從廬陵王北行歸都，可謂勞苦功高。
如今距離象徵著大唐社稷最高權(quán)位所在的神都大內(nèi)不過一二十里之間，只要衝過了這一段路程、進入到大內(nèi)皇城，他們就是從龍功士、中興元勳，此前所有的付出都會獲得驚人的回報！
除了這近千南衙禁軍之外，還有就是韋嗣立於汝州所招募的數(shù)千壯卒中優(yōu)選出來的精銳，這一批人衆(zhòng)也有大幾百人，軍事素養(yǎng)或是不及南衙軍衆(zhòng)，但一個個也都悍力可觀。尤其想到此夜之後便能燒尾解褐，一躍成爲勳從官身，也都不免激動難耐、鬥志昂揚。
除了這將近兩千人的核心力量，還有就是沿途所過鄉(xiāng)社所搜掠的民夫壯力，同樣有近千人之多。除此之外，便是抵達北邙山後，于山嶺之間搜索裹挾來的人衆(zhòng)。畢竟北邙山天下樂葬所在，埋葬於此的非富即貴，多多少少都會安排一些奴僕守墓打理，如今則就成了廬陵王的謀篡之資。
原本廬陵王在決定放棄原本的人事計劃而另作謀進時，心中也是不無忐忑。
可是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忙碌下來，不斷成功實現(xiàn)了轉(zhuǎn)移，本身勢力還壯大倍餘，足見眼下的朝廷對都畿局勢控制之薄弱，廬陵王心裡也是充滿了振奮。
夜幕漸漸降臨，于山嶺上向南俯瞰，清晰可見洛水北岸的城中諸坊間火光閃爍，城中的騷亂聲更是在夜幕下傳播到極遠的郊野裡，哪怕在北邙山峰上都略有聞及。
“今次行事如此順利，誠是天助大王！十幾年江湖漂泊，邪情遮蔽天機，一朝勃然而動，天地都爲助力！”
一路追隨至此的楊元禧望著南面城中亂象，一臉振奮的說道。
廬陵王聞言後也是滿臉笑容，環(huán)顧周遭擁從者不無感慨的說道：“天地雖有垂憐，仍需羣衆(zhòng)廣助。此夜之後，我與諸君共享此國！”
在一片歡欣振奮之中，沉默寡言的韋嗣立乃是一個異類。都畿內(nèi)突然爆發(fā)這麼大的動亂，想也可知他兄長韋承慶並衆(zhòng)族人們必然處境不妙，雖然也欣慰於計劃進行的順利，但想到城中生死未卜的親人們，這一份欣喜不免就大打折扣。
在場也有人察覺到韋嗣立的情緒不佳，廬陵王妃韋氏的族兄韋溫便湊過去，拉著韋嗣立手臂笑語道：“凡成大事，能無流血？大王歸位立朝之後，滿門忠義必盛作褒揚，即便韋相公等不救，生人誰無病衰？修短不足長計，唯名爵可爲蔭傳。來年兩家相序輪齒，府君亦不謂孤獨……”
聽到韋溫這一番風涼話，韋嗣立便忍不住橫了其人一眼，然後才行至廬陵王面前抱拳說道：“大王，既然人事都已就位，便需儘快出兵，克定大事！”
聽到韋嗣立急切請戰(zhàn)，廬陵王自知其人是想爲都中族人們緩解壓力，但他之所以拋棄舊計，就是爲了要讓都中這些人事吸引朝廷目下仍擁有的力量，聞言後只是擺手道：“眼下天時尚早，且大內(nèi)宮防堅固深闊，唯趁人事久疲深困，纔可一戰(zhàn)定勢。”
“大王所論，誠是知兵之言。但方今網(wǎng)羅諸衆(zhòng)，能稱精勇者委實不多。匹夫意氣，易躁難久，長時等待，難免志力消磨啊！”
韋嗣立又繼續(xù)說道，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周遭那些營帳，此時已經(jīng)多有散卒橫倒山嶺草木之間、鼾聲大作。眼前人勢雖然不弱，但卻有大半都是草野中臨時拼湊起來，明顯不可作勁旅之用，若再這麼拖延下去，可能全軍此夜就要抱木大睡，更談不上奇襲奪門、兵入大內(nèi)。
見廬陵王已有意動之態(tài)，韋嗣立便又繼續(xù)說道：“萬金之軀，本就不宜久立險處。更何況北邙墳塋累列，死氣濃郁，縱大王氣衝霄漢、鬼祟難侵，但長久駐留於此，終究不吉。”
廬陵王聽到這裡，心裡也覺得隱隱有些發(fā)毛。過往幽居多年，他全憑佛理排遣失意，鬼神術(shù)法之論也頗爲信服。此前一直謀計著光明前程，現(xiàn)在得了韋嗣立的提醒後，頓時也有些緊張起來。
“速引幾牲斬殺告慰此間亡靈，假道擾之，並非刻意任性，來日必盛禮以饗山澤諸靈！”
說話間，廬陵王擡手向北邙山嶺環(huán)拱一遭，然後便將手一揮並大聲道：“傳告諸營壯義，隨我歸宮，定勢此夜！”
韋嗣立的提醒也不無道理，當山野間卒衆(zhòng)們正式開拔的時候，除了那近千南衙將士們快速集結(jié)，餘者部伍動作拖拖拉拉，許多人睡夢中被驚醒，下意識便拖杖逃竄，又花費了很長的時間，纔將部伍完全收攏起來，勉強結(jié)成陣勢，在夜色的掩蓋下，向大內(nèi)皇城進發(fā)。
此時夜色更加濃厚，而神都城諸坊間所傳出的騷亂聲則有增無減，甚至就連城外的白馬寺附近都出現(xiàn)了小股流竄的亂民。這意味著神都城中不只已經(jīng)局面失控，甚至就連最基本的城防都喪失了，對廬陵王一行而言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此行襲擊大內(nèi)就全無困難，大內(nèi)皇城相對於普通坊區(qū)，無論是城防強度還是駐守力量，都不可同日而語。
特別神都大內(nèi)紫微宮北面諸道宮城疊設(shè)，從最北面的圓璧城向南依次爲曜儀城、玄武城，如果從正面發(fā)起進攻，需要接連突破這三道宮防，才能真正的接近大內(nèi)宮城。
如此牢固的城防，如果其宮防宿衛(wèi)不亂，想要從正面強行突破，哪怕數(shù)萬精銳大軍強行攻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說廬陵王所率這一支倉促拼湊、大半烏合之衆(zhòng)、連基本的攻城器械都不具備的雜牌軍。
所以這一次攻城只是下計，本就不在廬陵王的計劃之中。不要說打不進去，即便是接連攻破幾座城防，單單攻城所耗費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當今聖人組織反擊或者移駕別處，就喪失了突襲的最重要意義。
廬陵王一行的計劃是先臨宮北圓璧城門進行叫陣，憑此人勢或勸降北門守軍、或誘敵來攻。如果事情進展不順利，即刻拋棄那兩千多烏合之衆(zhòng)、留此擾敵，以精銳力量快速轉(zhuǎn)移至西苑，由西苑九洲池宮防薄弱處衝入內(nèi)苑，繞開玄武門而直襲宮城，若至此仍存阻滯，則就轉(zhuǎn)赴上陽宮，劫持皇太后，總之就是此夜絕不走空！
當廬陵王一行浩浩蕩蕩的殺出北邙山野林地時，此時的大內(nèi)宮城也有驚變發(fā)生。
袁恕己並北衙諸將突然登殿，劫持聖人，便不再停留，於玄武門處招聚北衙仍然留直的將士，將諸文物並一部分物資快速裝車，穿行數(shù)城，直向?qū)m北茫茫原野而去。直至離開宮城之後，袁恕己才又吩咐使員將幾道皇帝制敕送回大內(nèi)皇城南省中，稍作留守佈置。
皇帝棄國出巡，自然不可能輦輅招搖，一駕青帳輕車便被拉出了宮城，告別了那給他帶來無上權(quán)力並無盡屈辱的神都太出宮，甚至都來不及回望告別，便被拖曳著駛?cè)肽敲Ｈ粺o際的黑夜中。
此時皇帝萎坐在車廂中，輕車疾行所帶來的顛簸，以及車外四面八方傳來的人馬雜聲，都不能讓他蒼白的臉上有絲毫鮮明的表情變化，茫然無神的兩眼更是幾乎完全融入黑夜中，沒有任何神采流轉(zhuǎn)。倉促間被人強硬披掛在身的甲衣並不合身，隨著車駕的顛簸，凸出的甲片邊緣直將側(cè)臉都給劃破，血水沁流出來很快便打溼了內(nèi)領(lǐng)，但皇帝只是渾然不覺。
突然，車廂一震，直接停頓下來，頹坐的皇帝身軀下意識向前傾倒，幾乎滾出了車外。幸在一直疾行於側(cè)的宦者眼疾手快，將半身已經(jīng)撞出車外的皇帝扶穩(wěn)。
輕車結(jié)構(gòu)單薄、不夠紮實，御者策馬而行，爲求速度又不恤馬力，倉促套就的車轅都直接被拉斷。
“請聖人移駕別車，天明之前必須要抵達偃師，明日午後才能至虎牢渡口。”
伴駕而行的潁川王李承況眼見聖人險些落車，一時間額頭上也是冷汗直涌，正待上前攙扶皇帝，卻被當面一腳踹翻在地。
“逆賊！蠢物！孽種！袁某、胡狗劫我是爲劃河弄權(quán)、作亂天下，你同謀此事、背棄祖宗，又是爲何大欲？”
皇帝擡起一腳踹翻了李承況，心中積鬱的怒火終於找到一個發(fā)泄的對象、噴涌而出，眸中閃爍的怒火實質(zhì)一般，鬚髮都炸裂賁張。
李承況被一腳踹在當面，口鼻都又沁血，翻身捂臉叩於車前悲聲道：“臣宗家之殊裔，聖人揀我於卑微，守此大恩，唯捨命以報！今都畿情急如火，廬陵隱匿謀反、雍王負氣東逼、朝士無能輔弼，河北州縣連綿、豪義沃野俱有可恃，豫王擁兵山西，高屋建瓴，左右揮臂……”
“關(guān)西是我家、天中是我國，兩者俱不能守，竟偏信河北劫君之賊！”
聽到李承況仍在執(zhí)迷狡辯，皇帝更加的惱怒至極。
正在這時候，另一名北衙大將李多祚縱馬至此，將情勢稍作打量，然後便將手一揮，示意親兵將皇帝扶下車駕並舉上戰(zhàn)馬，分出數(shù)人挾馬並行，隊伍繼續(xù)上路。
然而隊伍再行一程，前方突然行伍大亂，原來是夜幕中對面突然又衝出一支隊伍，於有限的視野中根本就看不到對面隊伍的全貌。
夜中疾行，哪怕兩人爭道，都足以讓人驚慌不已，更不要說各自心懷鬼胎的兩支軍隊。因此當彼此相遇之後，下意識的便是揮刀相向。
前路的碰撞廝殺很快就傳回了後方，兩路人馬各自主事者也都是心驚不已，因不知對方虛實、又不敢聲張自身來歷，各自又有勢在必爭的理由，於是只能下令速速殺滅對方，勿阻大計。
一場戰(zhàn)鬥就這麼突然發(fā)生，雖然相對而言北衙的軍衆(zhòng)要更加驍勇善戰(zhàn)，但今次離宮本就倉皇，而且出於對都畿局勢的判斷並不認爲在出走的初期會有戰(zhàn)鬥發(fā)生，因此只有少量甲兵配置了武器，其他衆(zhòng)多械用器杖則集中由後方車隊運輸。
至於對面廬陵王的部伍，前方開道主要就是汝州追隨至此的亡命徒，一路上都被灌輸此行必定馬到成功的信念，沒有太多將要遭遇死亡危險的概念，雖然整體裝備上遠不及北衙軍伍，但基本的刀槍劍戟也是人手一份。
野途中陡然遭遇，彼此俱無陣勢，一方是做賊心虛、倉皇出逃，一方則是士氣如虹、一往無前。因此在最開始的遭遇戰(zhàn)中，竟是廬陵王一方佔據(jù)了上風，竟然殺得北衙前路人馬節(jié)節(jié)敗退，頗有幾分亂拳打死老師傅的亡命兇惡味道。
“結(jié)陣！緣車結(jié)陣！”
前方開道的大將沙吒忠義乃是曾與黑齒常之齊名並重的百濟蕃將，自有豐富的行伍經(jīng)驗，眼見到夜幕中突然衝出的這一路人馬作戰(zhàn)勇猛，便也不敢再貿(mào)然發(fā)起衝擊，喝令隊伍收縮靠後，保護車隊物資並分領(lǐng)器杖以拒敵。
眼見敵軍倉皇敗退，廬陵王一方不免更加的氣盛驕勇，不獨前方的亡命徒們叫嚷著追逐趕殺，就連後面隊形散亂臃腫的那些鄉(xiāng)野徒卒們也生出許多勇氣，一股腦的蜂擁而上，打起了順風仗。
兩軍交戰(zhàn)，氣勢盛壯與否至關(guān)重要，對方如此氣壯威逼，北衙軍衆(zhòng)們一時間竟然不能成陣，不得不一退再退，拋棄了近半的車駕輜重，等到對方衝勢有衰，才勉強在後方重新攏合起來。
“擁王從龍，功成此夜！”
廬陵王一方，眼見到初戰(zhàn)告捷，後方壓陣諸員不免大喜過望，紛紛拍甲叫嚷喝彩起來。
而對面剛剛倉促結(jié)成戰(zhàn)陣的北衙軍士們在聽到這一口號後，不免驚慌有加，倉皇之間聽到一個“雍王”的呼喊，一時間剛剛結(jié)成的陣勢登時便有崩潰之態(tài)。畢竟他們此番挾君出逃，主要就是爲了躲避雍王的威逼。
“雍王竟然已至洛北……”
後陣中皇帝並袁恕己等在聽到這話後，一時間也都神情驚變，袁恕己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皇帝，直接抽刀在手，策馬奔前，並對皇帝說道：“雍王甲伍暗渡，可知逆心深刻！臣奉君出巡，雖不可坦言無私，但也公義當先，此際臨危赴險，爲聖人證此心跡！臣此身不死，聖躬必然無危！”
說話間，袁恕己已經(jīng)衝至戰(zhàn)陣前方，揮刀喝阻即將潰退的北衙軍士們，並向?qū)γ娲蠛鸬溃骸坝和跆旒倚彝剑於魇饨o‘鎮(zhèn)國’之號，不能感此恩義、泯滅恩德，使甲逆亂國中，唐家忠骨，伏此殺賊！”
此時對面的攻勢也有消弱，激烈的廝殺本就耗人氣力，這一路人馬本就野中奔行多時，遇險應激尚能搏殺一番，講到對自身氣力的調(diào)配與控制自然遠遠比不上真正的甲兵，此時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
再加上北衙軍衆(zhòng)們退走丟棄的車駕輜重被繳獲，車上裝載的除了一些器杖之外，還有衆(zhòng)多的宮貨財物，其中不乏珍品、哪怕微光招搖都是折彩絢麗、引人垂涎。對面一些烏合之衆(zhòng)就算還有些微氣力存留，這會兒也都開始忙碌爭搶戰(zhàn)利品，不再乘勝追擊。
一番波折、言或頗長，但實際雙方接觸並廝殺尚不足一刻鐘的時間。
袁恕己滿心壯烈情懷的越陣而出，一通喊話後卻發(fā)現(xiàn)對面一羣人只是忙於哄搶戰(zhàn)利品，竟然不再繼續(xù)攻戰(zhàn)、同時也無人迴應他的喊話，心中不免泛過一絲羞惱尷尬，同時腦海中也是靈光一閃，繼而便揮刀大吼道：“此爲廬陵逆衆(zhòng)，並非雍王西軍！殺賊、殺賊！”
且不說袁恕己的陡然驚覺，後路壓陣的廬陵王等在初戰(zhàn)告捷後也在快馬加鞭的衝入戰(zhàn)場，一路上蓄養(yǎng)人馬戰(zhàn)力的南衙精卒們投入戰(zhàn)鬥，一邊揮刀驅(qū)趕著己方那羣烏合之衆(zhòng)繼續(xù)向前衝擊擠壓對方陣腳，一邊大聲叫嚷著各種口號。
此時的北衙軍衆(zhòng)們雖然仍是驚魂未定，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已經(jīng)趁夜色掩蓋向周遭四野逃竄，但仍留守於此的甲伍在見到敵軍哄搶行爲後，心中敬畏之感也大大消散，再加上袁恕己的呼喊，便又匆匆結(jié)成幾個戰(zhàn)陣，向?qū)γ娣礆⒍ァ?
這一次再作交手，北衙職業(yè)勁旅與烏合之衆(zhòng)的差距便體現(xiàn)出來，戰(zhàn)況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那些再被南衙軍衆(zhòng)驅(qū)趕上前的雜牌軍們再無招架之力，循著慣性稍作支應，然後便開始大規(guī)模的潰逃，甚至就連後方南衙軍衆(zhòng)的陣勢都給沖垮，不得不退後重新結(jié)陣。
廬陵王的計劃中，本就有一項是將北衙守軍誘出，或圍而殲之、或喊話招降。雖然不清楚北衙軍衆(zhòng)爲何出現(xiàn)在野中，但既然遇上了，總要嘗試一番。
因此在廬陵王的授意下，陣中自有將士大喊道：“今上本奸後所立，得位以來，衰德失道，天怒人怨！今大帝元嗣、廬陵大王歸國，攜天命、施仁恩，凡唐家壯士拜迎大王者，公侯在授、官祿可期！”
北衙後陣中，皇帝李旦情緒本就崩壞有加，此時再聽到對陣如此喊話，不免更加的怒火衝頭，持劍在手、遙指前方大吼道：“廬陵輕率失位，早爲家國所棄，茍活人間、曝醜當世！朕雖無能之主，廬陵更難持符命！內(nèi)外將士，誰爲朕殺此家國巨賊，王爵即授！”
已經(jīng)臨近戰(zhàn)場的廬陵王陡聞此淒厲吼聲，心中頓時一驚，險些由馬背上驚落下來，口中更忍不住驚聲道：“聖人竟然在陣？這、這……”
這話語聲略有顫抖，半是驚恐，半是激動。驚恐自是被捉姦當場的下意識反應，而激動則就是目標近在眼前，大位垂手可得的興奮。
此時兩方軍將已經(jīng)多有亡散，所謂的戰(zhàn)場也已經(jīng)極爲狹小，若是白晝時節(jié)光線充足，闊別多年的兄弟兩人或許已經(jīng)能夠隔陣相望，然而眼下彼此視野中卻只有濃厚至極的夜色。
隨著皇帝這一通喊話，北衙軍衆(zhòng)們自然躁動起來，國朝創(chuàng)業(yè)以來，異姓封王不是沒有先例，但那些幸運兒或是有著非凡身世、或是有著殊功大勳，現(xiàn)在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將士們心中能無貪望？
廬陵王也不甘示弱，遙指前方同樣大吼道：“某今歸國，志在中興！內(nèi)外壯士能殺僞君、蕩除妖氛者，封王裂土、三代嗣而不降！”
隨著雙方各自開出殊封賞格，洛北這一場廝殺也變得慘烈至極，各自爲了那封王殊榮、俱是悍不畏死。
皇城政事堂中，寢室淺睡的韋巨源突然被門外呼喊聲驚醒，他匆匆推門而出，只見幾名中官倉皇站立於外，還未及開口詢問，中官已經(jīng)哭喪著臉顫聲道：“韋相公，大事不好！北衙譁變，聖人已爲劫走出宮，將要奔赴河北……”
韋巨源聽到這話，頓時如遭雷擊、身軀陡然一顫，及至中官將皇帝所留由他留守神都的制令遞入手中時，更如觸摸到了火炭一般抖手甩出，片刻後韋巨源才長嘆一聲，頓足道：“唐家從無棄國赴野之君！臣義不受此亂命！”
說話間，他更闊步上前，將那甩出的制令撕成粉碎，就連碎片都緊握在手，然後才又凝聲道：“速奔上陽宮，請皇太后降書、召雍王殿下入都定鼎！唐家安危、金甌全否，俱在此命！速去、速去！”
遣走使員後，韋巨源已是渾身顫抖，於直堂中頹坐垂淚，過了一會兒才擺手吩咐堂內(nèi)諸令史退出，自己顫顫巍巍歸舍重著章服，並一路行至則天門前，面北而拜，慨然嘆道：“社稷橫禍頻生，大臣不敢獨善。臣上不能匡君，下不能興政，一生竊祿，還於唐家！”
說完這話後，韋巨源手腕一翻，袖間利刃抖出，穿喉而過，周遭衛(wèi)士警覺衝上還待搶救，然而韋巨源頸間已是血流如注，氣絕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