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北記船行今日掛起了打烊的燈籠。
前堂空空蕩蕩的, 只有灑掃的僕婦半跪在地上, 埋著頭放輕動作, 將地面上粘上的泥點擦乾淨。
這是黃泥土,只有北倉山上有。
看來大人又跑了一天了。
她將抹布投進臉盆中,正打算搓洗,就聽到了從院內(nèi)傳來的隱隱的聲音, 她端著盆起身,走到角落裡垂眸斂目半跪著, 幾乎藏在了陰影之中。
先進來的是船行大掌櫃, 他半弓著腰站在門前, 替身後的青年人掀起了門簾:“大人放心, 小的晚上會遣人整夜盯著。”
簾子裡先探出一隻皁色的靴子, 繡有暗竹, 和一般世家公子不同,這雙鞋的鞋底磨損的厲害。
緊接著映入眼中的, 是一襲青色長袍, 銀線滾邊,繡紋圖案幾乎隱在青布之中。
一身華服, 卻穿出落落青衫的書卷氣。
“糧草之事, 事關(guān)重大,我不相信別人。”顧文瀾聲音平和, 卻透漏著不可置疑的命令,“今夜你親自去。”
大掌櫃已經(jīng)有兩三年沒有親力親爲,這會兒聽見顧文瀾這麼說, 沒有任何猶豫,點了點頭:“大人放心,入夜我便親自去一趟。”
“一切有勞北大掌櫃。”
兩人說著便走出了船行的大門,門外有車有小廝早就等候在一旁,見自家公子出來,連忙駕著馬車聽到了門口的位置。
顧文瀾踩著馬凳上了車,在掀起簾子準備進車廂的時候,想到什麼轉(zhuǎn)過頭去:“京都那邊,有消息嗎?”
大掌櫃搖了搖頭。
回去的路上,伴讀長鬆一腳跨坐在車架上,一腳懸空在馬車外面,隔著薄薄的簾子對裡面的人說:“公子,接下來去哪?”
車廂內(nèi),顧文瀾拿著一本帳冊,邊看邊回答:“去書院,到文青下學的時辰了。”
“您一出去就是半個月,昨晚深夜回來,今早天沒亮又出門了,連小少爺?shù)拿娑紱]有見到。您不知道,小少爺這段時間天天唸叨著您,要是看見您去接他下學,肯定高興壞了。”
顧文瀾在心算著帳冊上的數(shù)目:“少夫人呢?有去常看看文青嗎?”
長鬆猶豫了一下:“去是去了,就是小少爺一直不太喜歡少夫人,所以少夫人五次去,三次都在裝睡覺——”
顧文瀾翻了一頁帳冊,面上沒有變化:“嗯。”
一個嗯字就完了?
難道不是應該想個對策促進下叔嫂之間的關(guān)係,或者多詢問幾句,關(guān)心關(guān)心少夫人?
這位新少夫人從戚家嫁過來一年多了,少爺有大半時間在外跑著,回去的時候也是禮儀十足……他雖然是個下人,卻也覺得兩人之間太清冷了些。
他正想著,目光看見什麼,下意識“咦”了一聲,馬車便停了下來。
“怎麼不走了?”
長鬆:“前面打架了。少夫人家那個四少爺,好像在當街鬥毆”
——確切來說,四少爺更像是被揍了。
顧文瀾嗤笑一聲,依舊盯著手上的帳冊:“那個二世祖,京都溜鬚拍馬翹楚,花心膽小,看見打架腿都軟了,還有被當街鬥毆的一天?”
“可能是因爲對手是個半大姑娘,誒?那姑娘是華姨娘——不是——”長鬆遠遠的看著對面,透過圍觀羣衆(zhòng)看著包圍圈裡打架的主角,睜大了眼睛,“不過這側(cè)臉和華姨娘長得也太過相像——”
顧文瀾手裡的帳冊跌落在馬車上。
他此時顧不上帳冊,掀開馬車簾子,一眼就看到了前方正在打架的某人。
掃腿,踹膝,過肩摔!
勾拳,肘擊,疊加組合拳!
哪不傷筋動骨,哪痛打哪!
要不是身上的裙裝限制了她的發(fā)揮,一組迴旋踢回去,哪裡還能讓他從地上再爬起來。
餘初一腳踩在華服之人後背上,單手勾著他的衣領(lǐng),迫使他艱難的擡起頭來,露出一個豬頭臉來:“你冒充誰不好,冒充顧家大少爺,還想拐騙良家婦女,逼良爲娼?”
一陣議論紛紛,大家看著餘初的臉和衣著,再看看地上那位紈絝不著調(diào)和衣衫不整的樣子,紛紛相信了餘初的說辭。
有說去報官的,又說去通知顧家碼頭管事的。
戚家四少爺全身都在發(fā)抖,強撐著最後一點骨氣沒有求饒:“你個瘋女人!”
剛剛那自稱是顧府的僕人,將她領(lǐng)進二樓包廂後,轉(zhuǎn)身把門反鎖上了。
只是屋內(nèi)坐著的不是顧大少爺,而是衣服皺巴巴,翹著二郎腿,坐沒坐相的二流子。
這貨張口顧家,閉口顧家大少,說能納了她爲小妾,從此金屋藏嬌,享受榮富貴。
這騙子嘴上說不夠,還直接上手了,將一錠銀子放在茶幾上,然後開始寬衣解帶——大意是付了錢,就可以提前“驗驗貨”。
全程一臉淡漠的餘初看見對方這幅模樣,氣笑了。
她伸手把人從二樓扔了下去。
沒想到這貨運氣好,剛好有輛運糧車經(jīng)過,摔在了米袋之上毫髮無傷。
原本到這也就算了,但是這位公子哥見自己被扔下樓,兩人之間又是安全距離,張口就是一連串國罵,把餘初母親給捎上了。
人都有逆鱗,這位今天運氣不好,直接掀了餘初的逆鱗,血肉模糊。
既然這樣——
她借力,自己從二樓一躍而下,追了上去,將人從麻袋上拎了下來 。
開始了高強度交流。
只是這交流才進行到一半,剛擡頭,就看見了不遠處馬車上下來個熟人來。
顧文瀾站在原地,看著餘初幾乎毫無變化的笑容,眉眼舒展風清。
她將手中的人衣領(lǐng)放下,拍了拍手上沾著的血跡,衝著對面青色長衫男子露出一個笑容來。
善後的來了。
***
兩人在一間茶館落座。
沏茶的茶博士被顧文瀾趕走了,他坐在茶具前,親自表演功夫茶。
行雲(yún)流水的功夫茶表演中,餘初的敘述也同樣行雲(yún)流水。
她難得端坐在位子上:“事情就是這樣,你最好查一下,那個騙子是否打著你的名號,拐騙良家女子,總不能由著他敗壞你的名聲。”
顧文瀾半垂著眸子,氣質(zhì)飄逸,似是完全不在意這件事,但還是鄭重的應了一聲:“好。”
戚家那個四少爺打什麼鬼,就是長鬆也能看出來。
看來戚家的手已經(jīng)不滿足於插手漕運了,就連他的後宅都要插上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