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那閑情逸致。”蕭岐冷冷一笑,盯著絡腮胡子的眸中可以看出明顯的鄙夷和敵意。
“先生不是一向都很擅長見死不救的么?一心只知道活在自己編造的夢里,不為家不為國,寧肯窩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也不愿意直面人生,甚至,連自己的孩子和結發妻子都可以舍棄,讓他們孤苦無依,垂垂老去。”
蕭岐的聲音輕飄飄的,如同江南的風,并不凌厲,但話里的內容,就像是一把鋒利尖銳的鋼刀,狠狠刺入人的胸口。
饒是對方滿臉的絡腮胡子,林昭言似乎都看到了他陡然變得慘白的臉。
很滑稽,但她,笑不出來。
蕭岐的話,她一個局外人聽到耳中,都覺得嚴重。
空氣中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凝重到覺得連呼吸都不敢放肆。
幾個半大的孩子更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雖然年紀小,不懂蕭岐的話是什么意思,但到底能看明白人的臉色。
先生,似乎很不開心。
誰都沒有再說話,就這么沉默了許久,久到天上的太陽漸漸失去溫度,久到遠處的槐花香一點點淡去,絡腮胡子才終于恢復了神智。
他看著蕭岐,一字一句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先生沒有必要知道,只要我知道先生是誰就行。”蕭岐的語氣依舊淡淡的,好像剛剛說出那一番剜心之言的人并不是他。
絡腮胡子苦笑一聲,“你認識她?”
蕭岐沒說話。
好在絡腮胡子也并沒有指望蕭岐會回答,沉默片刻后,道:“那你找上門來,所為何事?”
“自然是想學些東西了。”蕭岐很理所當然地回道,然后他就扯過愣在那里的林昭言。對絡腮胡子道:“我要先生一月之內教會她武功。”
林昭言被他拉的一個踉蹌,還沒站穩,又差點被他的話驚倒。
武,武功?
她倉促地轉過身去看蕭岐,“你說什么?”
蕭岐抬了抬眉,“讓你學會怎么保護自己,而不是去依賴別人。”
林昭言吞了吞口水。“可是。我完全不懂,連基礎都沒有。”
她上輩子、這輩子就沒有跟體力上的東西有過牽扯,她不說像林妹妹那般弱不禁風的,總歸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你要說讓林若言那么鬧騰的人學武還可行。但是她林昭言?
算了吧,她怕是連把大刀都扛不起來。
“所以才要你學,否則我帶你過來干什么?”蕭岐不管她的抗議,心想他要不是看她上次被欺負后可憐兮兮的樣子,才不會管這個閑事。這次既然正好來辦正事,索性就帶上她一起。
絡腮胡子盯著林昭言看了一會兒,才轉向蕭岐:“這位小姑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想必走到哪兒都有眾人保護,像她這樣的。學學琴棋書畫可行。學武,不見得有這個必要。”
說著,又試探地開口,“可你既然想讓她學武,那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我想聽一聽,是不是非學不可?”
蕭岐一怔,因為是臨時起意,他并沒想好找什么借口,沉吟片刻才道:“并沒有什么非學不可的理由。只是因為,我在乎的人,恨不得時時刻刻護她在身邊,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委屈,但我怕有朝一日會逼不得已離她而去,所以,我希望她能夠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說著,頓了頓,目光沉沉地朝絡腮胡子看過去,“我不想,走到哪兒都帶著對她的擔憂和牽掛。”
他這番話其實意有所指,并沒有帶什么個人的感情情緒,但聽在林昭言的耳朵里,卻像是在品嘗最致命的糖漿,明明知道后果,卻依舊義無反顧,甘之如飴。
她的心,更像是掉落到了滾燙的油鍋里,瞬間燙破了表皮,然后有濃烈炙熱的油填滿了她的心田,又漲又疼。
并且,再也容納不了任何事物。
縱然理智萬分清醒,清醒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沉淪。
絡腮胡子也是狠狠一震,他倒不是感動于蕭岐對林昭言的“深情”,而是,想到了自己。
蕭岐說的那一句話“走到哪兒都帶著對她的牽掛和擔憂”,真的觸動到了他心底最深最深的那個角落。
不是不愛了,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十四年前的那件事,他到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痛。
痛徹心扉。
他從來不讓自己想。
所以,他就只能當個一輩子逃避的懦夫!
“要想學武,可以。”他收回了思緒,淡笑著看著蕭岐,“不過,學武可不是人人都能學的,這位姑娘看起來身嬌體弱,根本就不是學武的料,一個月的功夫,最多教會她如何防身脫困。”
“那已經足夠了。”蕭岐揚起唇角笑了笑,這回是真心的,眉眼也染上了喜色。
絡腮胡子也跟著高興起來,他問林昭言:“這位姑娘,你可吃得消學武的苦?否則,趁早放棄。”
林昭言愣愣的,她尚且還沉浸在蕭岐的“表白”中無法自拔。
蕭岐蹙眉,然后十分嫻熟地彈了下她的額頭,“想什么呢!”
林昭言吃痛,才總算回過神來。
“干什么?”她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沒好氣地瞪了蕭岐一眼,這其中有幾分是氣他還是氣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蕭岐沒在意她略沖的語氣,解釋,“先生問你,可吃得消學武的苦?”
“我為什么要學武?”林昭言不想搭理他,這個人,憑什么自作主張替她做決定?
蕭岐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聲音也陡然冷厲了幾分,“你不想學難道還指望我時時去救你嗎?”
“誰要你救!”林昭言真想回他這句話,但一想到周霆琛那個變態,到底心里慎得慌,仔細想一想,學武于她,百利而無一害,雖說這是太平盛世,難保將來不會派上用場。
趁著在延陵輕松愜意的日子,能學個武,倒也不錯。
于是她就對絡腮胡子一笑,“先生,我可以,沒有問題。”
她沒有去看蕭岐,是因為,她不知道怎么面對。
蕭岐卻被她氣得半死。
這個林四,到底有沒有一點對待救命恩人的自覺性?好,就算剛剛她也幫了他,他們算是兩清了,但是現在呢?是他好心帶她過來的!
她憑什么無視他?
憑什么?!
蕭岐的心里就像是有千百只螞蟻在撓,難受得他想掐死絡腮胡子。
憑毛她對你笑!
絡腮胡子沒感覺出蕭岐的殺意,甚至迫不及待地問他,“那這位小哥,你是否會每日陪同前來?”
林昭言的心不受控制的一緊,期待又不敢期待。
蕭岐則狠狠剜了絡腮胡子一眼,話出口就沒什么好氣,“來,為什么不來?”
學武這種事情必須要有肢體接觸,他不看著一點怎么行!
林昭言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安心,總之長長松了一口氣。
但她看著蕭岐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覺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誰又招惹這位爺了?
絡腮胡子也是莫名其妙。
不過他管不著這些了,如果只是傳授些武藝就能打聽到關于她的消息,他覺得很值。
于是他很開心地看著蕭岐和林昭言道:“二位,私塾開課的時間是每日上午辰正到巳時三刻,下午未時一刻到酉正,既然你們要來學武,那我就關閉半天的課程,你們看一下什么時候方便?”
蕭岐看向林昭言,“我隨時可以,你呢?”
林昭言想了想,要她一大早出門似乎不可行,劉氏也會產生懷疑,如果是下午,可以說是去別的府上玩耍,反正來了延陵,劉氏管得也不嚴格。
“那就下午吧!”
話說完,那就一錘定音,誰也沒有意見。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既然商定好了,蕭岐也不想多呆。
絡腮胡子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卻沒有開口阻攔,目送著他們朝門外走去。
“哦,對了,忘了跟你說件事。”蕭岐在走到門口時突然頓住腳步,轉身,頗為嚴肅地朝絡腮胡子看過去。
絡腮胡子的身子瞬間僵住,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地看著蕭岐,話出口,聲音都帶著顫音,“你,你說。”
蕭岐便挑了挑眉,在絡腮胡子急迫的眼神中,輕飄飄地開口,“兩件事,第一,把租金還清了,我不想學武的時候有人上門打擾。第二,把胡子刮一刮,頭發梳梳好,我不想跟猿類交流。”
絡腮胡子:“……”有點內傷。
蕭岐卻又從衣袖中掏出一袋銀子朝他扔過去,“給你,修大門的。”
看著那袋銀子承拋物線狀落入絡腮胡子抽搐的懷中,林昭言默默為他鞠了一把同情淚。
惹誰別惹缺德鬼啊!
雖然她也不知道絡腮胡子是怎么惹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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