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紀霖的聽力,是絕對能夠聽得到自己說的話的!謝青沅心頭一驚,急忙掙開了寧彥的手,只是不待她邁步,紀霖已經突然轉身,大步走進了遠處一片燈火照不到的黑暗裡。
她是心裡有寧彥,可是那是前世的時候,是她還不知道謝貫仲與謝乃東的陰謀的時候,是她還沒有因爲那個拙劣的圈套被押進祠堂受罰的時候……
她與寧彥那未曾說出口的情意,在他說出“放手”那兩個字時,就已經散了……可紀霖卻偏偏這個時候過來,恰恰又只聽到了前半句……
高傲如寧王,此時親眼目睹這樣的情形,心情激憤之下,當然是轉身就走!寧彥心裡慢慢落定,從他邀請阿沅過來,到紀霖從城外大營趕回來,恰好聽到阿沅的話,這時機掐得剛剛好——
只是阿沅……寧彥瞧著謝青沅眉目間的焦急,心裡一陣墜痛,可是一想到以阿沅的謹慎,必不會跟身爲寧王的紀霖吐露她是移魂之人的秘密,今天被紀霖撞見這一幕,她和紀霖兩人之間定然會生齟齬,寧彥的心又慢慢地回了暖。
阿沅,別怪我,你不知道你在我的心裡有多重要!我不想再次失去你!盯著怔怔看著紀霖離去方向的謝青沅,寧彥走近幾步低聲問道:“是我不好,讓他誤會了,要不然我去跟他解釋……”
解釋什麼?她和寧彥之間的事又怎麼能跟紀霖說得清?謝青沅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你回去吧,我走了。”說罷也慢慢向攏在半明半暗光影中長街走去。
寧彥一眼不眨地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外,輕輕擡了擡手,看也不看鬼魅般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一名影衛,淡淡發了話:“這幾天都跟著她!”
謝青沅走出坊門,就叫了一輛馬車:“去寧王府!”等到了地頭下了馬車,擡眼看著那兩扇銅釘大門,慢慢走了過去,心緒卻紛亂不息。
她巴巴兒地趕過來,是想跟紀霖解釋剛纔的誤會,可是,她又該怎麼跟他說?紀霖如果知道她只是一個莫名其妙附在別人身上的魂魄,會怎麼看她?
他心中自有霸業,又怎麼會願意身邊的她有這樣匪夷所思的怪異之事?他會怎麼看她,把她當作一隻妖孽?或者心懷耿耿,到底生了罅隙,在某位得道高僧點出自己的來歷後,再順勢推開自己甚至……
謝青沅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還是停了下來,盯著面前不過十步遠的大門,沉沉垂下了頭,僵硬地轉回了身子,向著來路走去。
只是沒走幾步,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雙鹿皮高幫的厚底靴,正正攔在自己的面前。謝青沅猛然擡起頭,看著眼前正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的紀霖,心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剛纔的事,你就沒有什麼給我解釋的嗎?”紀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音調不疾不緩,卻一字一字,如重錘敲在謝青沅的心上。
“我……”謝青沅張了張口,對上紀霖明亮如幽浮闇火在燃燒的鳳眸,慢慢又抿緊了嘴。
她能跟他怎麼解釋?她只能乾巴巴地吐出一句“先前是誤會”,這樣蒼白無力的話語說出來又有什麼必要?要想解釋清楚剛纔的誤會,那自己的秘密從頭到腳都得揭開攤在紀霖的面前!
他要是把自己看作妖孽了怎麼辦?她不想再被燒死,當火焰燒灼到身上,一片片燒焦皮膚、燒乾自己的血肉時,那種痛苦是她永遠不想再經歷的;她賭不起!
而在紀霖親眼目睹寧彥拉住了自己的手,自己卻正好說著心裡有寧彥的話時,她又怎麼能妄求他不求解釋地相信自己?
凝重的沉寂在兩人之間重重瀰漫,就像實質的淤泥一樣,將兩人都壓得幾乎無法呼吸。看著紀霖鳳眸中的光亮一點一點黯淡,謝青沅終於還是開了口,聲音如鈍器鑿木一般乾澀:“我……無可解釋。”
她竟然說她無可解釋!她竟然連編幾句話,騙一騙他哄一鬨他都不屑去做,直接就跟他說無可解釋!紀霖盯著垂在自己面前那鴉青的發頂,突然咧開了嘴笑了笑,然後一字一句如同從牙縫裡迸出來:“謝青沅,你好!你很好!”
一陣疾風從謝青沅面前刮過,那是紀霖猛然轉身疾走帶起的風,飽浸了這冬天的寒意,一直冷到了謝青沅的骨頭裡。
“砰”的一聲,身後寧王府的門重重關上,謝青沅身子輕輕一震,肩膀微微塌了下來,身影伶仃地立在原地,久得讓偶爾經過的路人以爲她只是一尊雕像,甚至還有人上前想仔細看看。
謝青沅這纔像被驚醒了似的,拖著僵硬的腳步慢慢走了;原來這個冬天,還是會那麼冷……
“王爺,謝九殿下剛剛走了。”何全急匆匆地返回來稟報,覷著主子那陰沉的面容,半點也不敢多說一句。
王爺從剛纔回來後就很不對勁,讓他去看謝九殿下在外面走沒走,他不過多問了一句怎麼不把人請進來,屁股上就捱了王爺一腳,被喝斥了一聲“多嘴”!
又嫌自己多嘴,又要自己一趟趟去看,也不知道這兩人又鬧了什麼彆扭……何全肚子裡腹誹著,面上半點不敢露出來。
紀霖聽到他這回回報謝青沅終於走了,怔忡片刻,下意識地就發了話:“讓人暗中護著她,要看著她回了雁回院再回報我!”
何全應聲下去了,紀霖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似的,靠回椅背上,心裡一下接一下地絞痛起來;她到底還是沒有給自己解釋,就這樣走了,是因爲,她的心裡真的也有寧彥,所以無法解釋麼?
往昔謝青沅跟寧彥的交往一幕幕重現在紀霖眼前:她第一次遇見寧彥,是在那家餛飩店裡,彼時寧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帶了些許奇異;之後她進了國子監,同窗宴飲,她酒量不行,雖未喝醉,卻也臉色如緋,那時寧彥正與她同車;她要去月城前,寧彥也湊在裡頭想跟她餞行;從月城回來後,她因爲葉清衡,所以一趟趟地跑去寧府……
是什麼時候,謝青沅的心裡就有了寧彥呢?是不是因爲他忙於事務,忽略了的那大段時光?寧彥是年輕的狀元郎,言行舉止溫潤如春風,而且他比自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在謝青沅的身旁……
他傾心的付出,到底也抵不寧彥陪她的那些時光嗎?她對自己說過,喜歡自己,可是爲什麼,她的心裡,還會有寧彥?!她怎麼能夠在喜歡自己的時候,心裡還放著一個寧彥?!謝青沅,你告訴我爲什麼!
沒有點燈的書房籠罩在一片黑暗中,沒有半點暖氣的黑暗讓人從骨頭裡感覺到寒冷,似乎凍住了什麼,慢慢瀰漫出一種無盡的哀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