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麼了,怎麼這回出去一趟回來就有些悶悶不樂的?”寒星偷偷將周興拉到一邊,帶了幾分責備地問道。
周興一頭霧水:“殿下怎麼了,不是好好的嗎?這一趟出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啊?”
男人一般就是這麼粗心;寒星剜了他一眼,懶得再理會他了,自己找了晨星說話,兩個人覷著謝青沅臉色,小心服侍著。
謝青沅卻藉口累了要休息,洗漱過後就躺下了。
她本來就不是嬌弱的性子,只是意外撞見寧彥勾動心緒,纔在馬車上哭了一回。
可是父母幼弟都不在了,哭又能解決什麼呢?謝青沅宣泄完情緒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寧彥已經中了狀元,以他的才學,不出意外的話,會點中庶吉士,入清貴翰林。以後起碼有幾年時間,他也會在上京了。
家遭橫禍,他不過是別人掛在鉤尖上引誘她的一塊餌,根源還是謝乃東或者還有謝貫仲那邊。她以後就算見著了寧彥,也沒有必要先動他,免得打草驚蛇;要動就直擊核心,然後再來找這些助紂爲虐的嘍羅們來算賬。
寧彥,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著我來找你,找你好好清算……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伴隨著淅瀝雨聲漸漸黑了下來,謝青沅靜靜躺在牀上,聽著窗外雨珠打的芭蕉噼啪作響,慢慢睡了過去,秀挺的眉頭卻一直蹙著,沒有舒展開……
風聲驟急,將虛掩的窗戶吹得大敞洞開,雨絲斜斜捲入,淋溼了窗前的一張案桌,上面被青玉鎮紙壓著的一幅畫漸漸浸了雨水。
寧彥緊皺著眉頭睡得極不安穩,夢中有斷斷續續的笛聲,一改往日的清朗大氣,一聲聲聽在耳裡,全是徹骨的清冷,冷得人心頭濃濃籠罩著一種無言的悲傷。
“阿沅……”
寧彥伸手一抓,掌中抓了個空,人也驀然醒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牀帳,半晌才清醒過來。
遊街過後,他被多灌了幾杯酒,回到家裡已然大醉,偏偏在醉夢中,那個多少回他想夢也夢不見的影子,突然就闖進了他的夢裡來。
少年的身影還是那樣瘦削,只是再也沒有那雙看向自己時會微亮的秀美的桃花眼,也沒有那聲從脣齒間喚出卻一直纏在他心裡的“寧彥”。
夢中的少年固執而決絕地始終背對著自己,不曾轉過身來再看他一眼。少年將笛子橫在身前,吹出的卻不是以前那些悠然的樂曲,一聲聲全是泣血憤懣的斷腸聲。
他心中痛楚難當,喊著“阿沅”想抓住他的手……
寧彥輕嘆了一聲,藉著屋角微弱的燈火幽幽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突然緊緊掩住了自己的眼,有喃喃的泣語細碎地漏了出來:“阿沅……”
“少爺,您醒了?”衛南帶了些疑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寧彥深吸了一口氣,收斂了情緒,淡淡“嗯”了一聲。
“少爺現在想吃些什麼,雞茸粳米粥好不好?”寧彥沒有叫他進去,衛南只敢守在門外繼續問道,“要不要小的進來服侍您洗漱?”
“不用了,你去叫廚房熬粥吧。”寧彥不想讓自己臉上的情緒被人瞧見,打發衛南走了,自己撥亮了燈火,這才發現窗戶已經被風吹得大開,桌案上一片狼藉。
寧彥連忙關了窗戶過去收拾,卻看到青玉鎮紙壓下的一幅圖畫已經被飄進來的雨水浸溼,畫上那月下吹笛的少年面容已然糊做一團,讓人看不清楚。
好容易夢到了阿沅,可阿沅在夢中就一直是背對著他的,就連醉中突然抒發胸意作的這幅畫兒,也被雨水糊掉了面容。
寧彥怔怔看著因爲自己手指輕輕摩過,已經溼爛的畫卷,黯然閉上了眼睛。
是天意嗎?是天意如此嗎,阿沅在九泉之下也不肯再見他……
那天晚上,他對阿沅說,“你不要死皮賴臉地再纏著我!”,定是傷透了阿沅的心,所以阿沅再也不肯來見他了,哪怕兩人陰陽兩隔,阿沅就是連入夢也不肯!
窗櫺突然被輕輕敲響了三長兩短,寧彥睜開眼,斂去了眼中的淚光,一點點將那幅溼了的畫卷揉成碎片,灑進了一邊的香爐,這才輕輕拍了拍手:“進來。”
窗戶悄然一開一闔,一名黑衣人極快地躍進了房間,單膝跪了下來:“少主,北燕朝堂上動靜極大,皇后和紀昌已經跟萬貴妃和她膝下的紀越、紀豐明裡暗裡對上了……”
見寧彥叫了起後,靜靜聽著自己稟報,黑衣人遲疑了片刻,還是張口說了出來:“少主,屬下以爲您應該藉著當初在源城與謝氏一族的關係,先借著吏部侍郎謝貫仲站穩腳……”
“放肆!”寧彥臉色陡然一沉,見黑衣人立時雙膝跪了下來,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要如何做,不用你們操心。你們按我的吩咐,做好分內的事就是。”
聽見黑衣人低頭應了聲“是”,寧彥語氣冰寒:“再有下次,你不用再跟在我身邊了。”
黑衣人把頭垂得更低了些:“是,屬下再不敢了!”
寧彥擺了擺手,黑衣人跟來時一樣,一陣風似的又在房間裡消失了。
剛纔被扔進香爐的溼紙已經被烘乾了,慢慢焦黃地捲了起來,冒出了嫋嫋的青煙,又很快地在空氣中消散而去。
寧彥彷彿被這煙霧嗆著了,輕輕咳了兩聲,一時間眼前模糊了一片。
衛南端了雞茸粥回來,在門外聞到煙味,慌忙端著托盤就撞了進來:“少爺,是不是哪兒走水了?沒燒著什麼吧?”
寧彥背對他,極快地伸手撫了一把臉,聲音有些沉:“沒有,燒些字紙而已。”
紙片已經乾燥,隨著溫度的升高,被寧彥擡手時袖子扇起的風一帶,呼地就燃起了明火。堆在香爐中的一層紙片很快就燃了個乾乾淨淨,只餘下一爐青灰,有幾片被氣流帶動,翻滾著升起在香爐上方,又飄飄搖搖地落了下來。
一切成空,一切已成灰,就像阿沅,跟他已經永遠是陰陽兩隔……
寧彥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一片清冷:“把粥放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