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妝扶著聽風的手,如風擺楊柳似的,婷婷嫋嫋往元皇后的鳳儀殿而去;她現在是打著看望表姐的名號,所以還是住在鳳儀殿的偏殿裡,不過按今晚這情形,很快應該也能有自己的主殿了。
一主兩僕心裡俱是火熱,提燈走在前面的抱月卻突然低喝了一聲:“誰在那兒!”揚手將琉璃宮燈舉高了照過去。
路邊有人影晃動,慢慢走了過來,當先一人卻厲喝了一聲:“寶林在此賞月,是誰人大膽相擾!”
寶林?這宮中尚未選秀,被封爲寶林的只有一個……
林玉妝伸手拂下兜頭的風帽,向稍後走來的人影嫋嫋一福:“原來是楊寶林,林氏玉妝見過寶林。”
林玉妝此時還只是元皇后表妹的身份,在這宮中不過白身一個,楊靜秋身上有寶林的位份,林玉妝自然是要上前見禮的。
楊靜秋卻並未叫“起”,也沒有過來相扶,而是立在前面,藉著那琉璃宮燈的光亮,冷冷看著林玉妝。
都說燈下看美人,明亮的燈光下,林玉妝更顯得眉眼生媚,那雙眸子不僅含了兩汪春波,就是那櫻桃小嘴兒,也正紅嘟嘟地誘人。
除著林玉妝這一低頭,一縷髮絲從她頸後垂下來,又被風輕輕拂起,讓楊靜秋很快就注意到林玉妝的髮髻明顯是後來重新抿了抿的模樣,更何況那髮絲拂過的後頸上,還有一個明顯的吻痕。
目光落在林玉妝走來的那條路上,楊靜秋可以想像得到她去送宵夜時,林玉妝就在御書房裡。
楊靜秋久不叫起,林玉妝一直福著的身子卻似支撐不住似的,輕輕搖晃起來,聽風不由低低驚呼了一聲:“小姐!”又忿忿看向楊靜秋。
楊靜秋這才淡淡說了一聲“免禮”,見林玉妝被聽風扶起後幾乎倚在她身上,一副嬌弱不勝的模樣,心裡冷笑了一聲:“怎麼,林小姐這是不太舒服?”
如果皇上的封妃旨意下來,林玉妝傍著元秋的大腿,又勾住皇上的寵愛,是絕對不會怵著楊靜秋半點的,只是現在,她可不想吃什麼眼前虧,當即軟聲答了:“是外面寒氣甚重,我……”
楊靜秋點了點頭,一口就截斷了林玉妝的話:“那是,外面可比不得御書房裡鋪了地龍,架了火牆那般暖和,林小姐這一團火似地出來,吃著這寒風,小心別落了病。”
抱月聽著她語氣譏誚,心裡也一團火滋滋燒了起來。
先前小太監跟她們姐妹兩個說話,就把楊靜秋過來送湯,連門都不得進的事當個笑話兒說給她們聽了;在抱月心裡,楊寶林先就惹了皇后娘娘不喜,自家小姐看情形還會更比楊寶林要得皇上寵愛,心裡登時對楊靜秋這副模樣氣不忿起來。
“寶林還請慎言,我家小姐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被皇上叫過去敘幾句家常的──”
楊靜秋“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表姐夫和表姨妹的……抓緊時間趁夜在御書房敘敘家常嘛,我知道的。”
一句話的語音帶了幾個彎兒,聽起來更讓人覺出裡面的譏謔來。
現在是後宮沒什麼人,林玉妝又得了元秋的默許,所以晚上藉著送宵夜湊上去,進了御書房讓紀璟偷香的。
做是做得,可是卻說不得,要是以後後宮添了人,被楊靜秋抓著這事在後宮裡一宣揚,她這面子也不要了;當下面色赤赤白白,很不好看起來。
才被那小太監奉承得暈了頭的抱月聽到自家小姐被如此嘲笑,迎上楊靜秋那挑釁的眼神,頓時一下子沒忍住氣:“楊靜,你不過一個小小寶林──”
“大膽!”楊靜秋柳眉倒豎,怒瞪著抱月。
若說她心頭的幾樁恨事,在落難時被元秋輕賤收入宣王府,強行改名正是其中之一,更何況抱月還敢如此大咧咧地喚她的名諱。
楊靜秋當即就喝了一聲,然後看了鬆墨一眼:“去,給我掌嘴!”
鬆墨立即遵令,上前一手揪著抱月的領口就掄圓了手臂掌摑起來:“哪裡來的不知禮數的賤婢,竟然敢直呼寶林的名諱,惡聲喝斥寶林!不給你吃點教訓,你當這宮中是你撒野的地?!”
一頭說著,一頭正手反手噼噼啪啪已經摑了抱月幾十個耳光。
她跟著嬤嬤學規矩,宮中這一套掌摑功夫也是得到深傳的,瞧著沒多久,等她鬆手時,抱月的臉已經又紅又腫,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
打的是抱月,扇的卻是林玉妝的臉。林玉妝頓時氣急:“楊靜,你竟敢——”
楊靜秋一個冰冷的眼刀過來,冷哼了一聲:“怎麼,一個下賤的奴婢敢如此辱我,本寶林就教訓不得麼?林小姐若是不服,不如我們再去找皇上敘敘這裡頭的理?!”
林玉妝頓時啞了聲。
她如今還是妾身未明的時候,絕不能給紀璟留下半點撒潑的印象,更何況抱月剛纔也確實衝動了一些,楊靜秋讓鬆墨教訓抱月,也完全可以佔得住理。
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伸手可掬,且忍過今晚又如何?等明天皇上那裡下了旨……
林玉妝恨毒地盯著楊靜秋,藏在披風裡的手用力捏緊:“抱月,去謝過楊寶林的教誨!”
抱月身形微微一震,接觸到林玉妝的眼神後又立即醒悟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楊靜秋面前磕了三個頭:“奴婢…多謝寶林教誨!”只是臉上都被打腫了,舌頭也有些不靈便,說出來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楊靜秋極隱蔽地環視了周圍一眼,輕笑了一聲:“罷了,教你,也是爲了你好。”轉身回頭,“鬆墨,回吧,外面這天兒,可是馬上就要下雪了,明兒個早上可記得幫我去採梅花上雪回來……”
楊靜秋一走,林玉妝也匆匆帶著人走了,剛纔見兩人相爭,藏在一邊看熱鬧或縮著躲是非的幾位宮人也跺著腳呵著手走了出來;今天晚上又有不少談資了。
鬆墨默默跟著楊靜秋回了翠微宮,吩咐人打了熱水進來,一邊服侍楊靜秋沐浴,一邊有些不解地問了出來:“寶林,剛纔您爲什麼……”
“爲什麼非要跟林玉妝針鋒相對?”楊靜秋伸手輕輕舀起水中的一瓣乾花,看著它順水從自己指縫中溜走,“她是元秋拿來對付我的一枚棋子,與其被動拆招,不如主動出招!”
“可您這樣,萬一被皇上誤會了……”
“放心吧,皇上,不會的!”楊靜秋長吁了一聲,“鬆墨,你進宮來,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有你這麼得力的幫手,我以後的路就好走多了。”
既然主子心裡有數,鬆墨一顆心也放了下來:“能幫上主子,就是奴婢的榮幸。主子放心,只要您一句話,奴婢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安逸靠在浴桶壁上享受著鬆墨推拿按肩的楊靜秋臉上不由浮出了一抹笑容:“你有這份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