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你剛纔說什麼?”張一鳴問道。
“又有人報案,稱他們的親人在幾天前進山後便失去了聯繫,至今杳無音信。”助手小武說道。
“又是失蹤案?”
“嗯,而且和前幾次的失蹤案相類似,遊客大都是單身在外旅行的人,而且往往夜宿的也不是正規旅店,多是山民們在自己家裡開設的小旅館。”
“那麼這一次失蹤的人,也是一個單身遊客?”
“不是,這次是一對新婚不久的年輕夫婦。”
“哦,走吧,上山去。”
“現在就走?”
“當然是現在,”張一鳴道,“這幾起失蹤案太過蹊蹺,搞不好已經出人命了。”
在山裡四處搜尋打聽了一整天后,張一鳴在一戶村民家門前停下了腳步。
“小武,你看。”
“咦?這家人養這麼多狗幹什麼?”
張一鳴道:“不要隨便下結論,你怎麼能肯定這些狗都是這家人養的?就因它們都聚在這家人門前嗎?”
“你看它們那樣子,像是在等什麼吃的一樣……”
小武話猶未了,張一鳴叫道:“不好!”率先朝那家人的大門口衝去,將圍坐在門前的七八條土狗都驚得四散而逃,夾著尾巴躲開了。
“開門,快開門。”張一鳴拍著門大聲喊道,轉眼看見那些狗們圍坐在門前那付飢腸轆轆的樣子,心裡一陣陣發堵,尤其是這時候他還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就連身後的小武也“呀”了一聲道:“血,有血腥味。”
張一鳴看了小武一眼,咬牙道:“撞門!”
“可是我們還沒有……”
“快點!”張一鳴著急地看著小武,要不是自己已經老了,撞在門上也只能抖灰下來,他早自己動手了。
小武在隊長的催促下,只得決定魯莽一把,先撞開門看看。
然而,小武連試幾次,卻竟然連這樣一扇山村瓦房的木門也撞不開。
“這鬼門,怎麼搞的?”小武滿頭大汗地抱怨道。
就在此時,門忽然“吱呀”一聲,緩緩地打了開來,露出黑黝黝的門洞來。
張一鳴和小武反倒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退開半步,只見一個乾癟的老太婆手裡拉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緩緩地從門後走了出來。老太婆雙眼已瞎,只側著頭作聆聽狀。
“老……”張一鳴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老太婆一擺手,截斷道:“你們是警察嗎?來晚了,晚了。”
很快,警車便風馳電掣地趕來,甚至連本地警局總局的局長也不辭辛勞,親自趕到了現場。這一次在山後這家人的院子裡,竟然起出了十一具不同程度腐爛的殘屍,絕對算得上是相當可怕的一件驚天大案了。
“媒體的人來了多少?”總局長一到現場,最爲關心的問題竟然是這,這讓等著彙報工作的張一鳴和小武都略有些納悶,彼此面面相覷,他們哪兒知道來了多少媒體。
“在我趕到之前,你們接待過記者沒有?”
“那倒是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局長如釋重負,隨即轉過頭吩咐自己的秘書,“小江,你去應付那些媒體,在我們得出調查結論以前,讓他們千萬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亂說話。”
“你們是怎麼發現這些屍體的?”局長這才又轉過頭來,問道。
張一鳴沒說話,使了個眼色給小武,用意很明顯,要給小武一個表現他自己的機會。
“嗯,”小武忙道,“因爲最近接到好幾起失蹤案件,經過走訪調查,最後發現失蹤人都與這種山民自設的小旅店有所關聯,所以就特意上山搜尋線索。沒想到走到這裡的時候,竟然發現這家人門外聚集了很多飢腸轆轆的土狗,加上門背後又透出了陣陣血腥味,所以……”
“行了,長話短說,這家人都是些什麼人?”
“是對夫妻,男的叫王發,女的叫齊玲,不過也都已經死了。”
“不是說現場還有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小男孩的嗎?”
“嗯,但他們不是這裡的人,是從外地到這裡旅行,夜裡住宿在這家人屋裡的遊客。”
“人是不是他們殺的?”
身爲局長竟突然問出這麼不專業的話來,小武頓時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張一鳴忙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通過初步調查,已經可以排除他們作案的嫌疑。”
之後,張一鳴親自給局長講了這件大案的基本情況,根據種種證據顯示,這些屍體大都應該是近來報失的單身遊客,可能是爲了貪圖便宜,也可能是爲了感受真正的山裡生活,他們選擇了來這家沒有任何營業執照的山民家裡開的小旅店過夜,卻被這家夫婦二人被某種手段害死,然後埋在了屋內的後院中。
死亡時間最近的,正是才報了失蹤案不久的新婚夫婦,兩人的屍身腐爛程度還不到完全不可辨認的程度,從他們面目烏黑的痕跡來看,兩人都是中毒而死,而在現場的老闆家廚房裡也搜出了一種山裡特有的毒草,可以證實這一猜測。
“既然是旅店老闆夫婦在害人,那他們又是怎麼死的?”局長問道。
張一鳴有些躊躇,這對旅店老闆夫婦二人的死相極爲恐怖和難看,像極了被人下蠱而死,而且他懷疑下蠱的人就是那個瞎眼的老太婆。可是這種事,終究不好拿到檯面上來說,再說他內心深處也有一種害人者死有餘辜的想法,對於一個還帶著小男孩的瞎眼老太婆,張一鳴並不願意過多地將對方牽扯進來。最終,他還是按照自己事先想好的託辭說道:“他們是自殺而死的。”
“自殺?”
“對。局長你看看他們的屍……”
“我不想看,”年輕的局長忙擺手道,“你說給我聽就可以了。”
“可能是謀財害命殺死的人太多,這對夫婦最終承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就在昨晚發瘋了,然後兩人將內臟從自己肚子裡摳了出來……”
“有這種事?”
“還不止這樣,他們還……”
щщщ?тт kān?¢ ○ “還怎樣?”局長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聽鬼故事,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還又重新吃掉了一部分……”
“別說了,”局長忙道,接著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那那個老太婆和小男孩當時……”
“他們聽到這對夫婦的慘叫聲都嚇壞了,直到我們趕到的時候纔敢開門出來。”
“我去看看他們。”局長道,看死人他沒胃口,但是慰問一下活人,尤其是尊老愛幼一番,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老人家,你和你的小孫子還好吧?”
“沒事。”瞎眼老太婆平靜地答道,而小男孩則在一旁緊緊靠著自己的祖母,只探出半邊臉來看外面。
“小朋友,別害怕,有我們在,你和你奶奶現在已經安全了。”
小男孩搖搖頭,道:“她不是我奶奶,她是我姑姑的老公的姐姐。”
“那你姑姑姑丈呢?”
小男孩不說話了,將頭埋進了老太婆懷裡。
老太婆嘆口氣道:“他們都已經死了。”
“局長,”小武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說道,“這邊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還有很多證物都要帶回去處理,再作進一步的結論。這位老奶奶和小弟弟都是證人,也要和我們先回局裡去一趟。一起走吧。”
“好。來,老人家,小朋友,你們坐我的車吧。”局長熱忱地招呼道.
就在一行人打道回府,從山路上開著車隊蜿蜒而下的時候,最前面的一輛警車竟然被一塊放在拐彎處的巖石弄得翻了車,摔下了山崖。
後面的警車緊急剎車,張一鳴忙從車上跳下來朝山崖下看去,只見幾個人影在下面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下,隨即沒入樹林中不見了。
“什麼人?站住!”張一鳴大喊道。
沒人迴應,只遠遠的傳來了幾聲狗叫聲。
“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翻車了?這塊巖石怎麼會在這裡?來的時候都還沒有?”小武急道。
“是剛剛那些人放的,他們故意把巖石放在這裡,讓從山上開下來的車車禍墜崖後,他們好在下面的車裡撿東西。”
這時局長也跟了過來,聽到張一鳴的話後臉色鐵青,道:“查!給我查!”隨即又憤憤補充道:“剛纔要是我在那輛車裡,豈不是連命都沒了。這些人也真是窮兇極惡了。”
不久後,連帶旅店腐屍、山民用石塊翻車兩件大案一起破獲的張一鳴和小武都受到了表彰,小武更是獲得了職務上的提升,兩人被冷落許久後,竟被難得的笑臉所包圍,小武都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
張一鳴卻是心情跌到了低谷,連破兩案也殊無喜色。
第一件案子確實如他第一直覺所推斷那樣,死去的旅店老闆夫婦連續很長時間都在謀財害命,將被害的人毒死後埋屍後院,而他們最後一次毒死的那對新婚夫婦,卻和旅店老闆出事那晚住宿在他們家的瞎眼老太婆和小男孩有莫大的干係。死去的那對新婚夫婦,男的叫黃永,是瞎眼老太婆親生女兒養父母的愛子,而女的叫陳麗,是那個小男孩孟小柏的姑姑。瞎眼老太婆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精於巫術和死靈術的靈媒師。
雖然最終張一鳴還是以“自殺”了結了那對旅店夫婦當晚慘死的案件,畢竟他們也害死了很多人,算是罪有應得,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對那個靈媒師以這樣慘烈的手段復仇而感到不忍。
第二件案子造成的影響也極其惡劣,雖說當地的山民也僅僅是從小利出發,但是造成的後果卻十分嚴重。
這兩件案子,說白了都是因“謀財”而“害命”,並且財是小財,命卻是大命,這讓張一鳴的內心感到十分痛苦與不解,因爲他是本地幹了多年的老幹警,對於當地的居民可以說了如指掌。這裡本來是菩薩腳下,人人信佛向善,山民民風淳樸的地方,究竟是何時變成了眼下這種人人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可怕境地,他竟然至今方纔明顯感到。
爲了一點小錢,這些人就甘冒牢獄與地獄的雙重危險而造孽,人心一壞至斯,縱使再怎麼懲罰這些犯罪的山野愚民,也不能挽回那些逝去的無辜生命。張一鳴只覺得內心很悲哀,他一心想要拯救的魚兒,竟然也在池塘內同類相食,這無異又是對他的嚴重打擊。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走出現在的困境?
“人心壞嘍!”張一鳴道。
不久,張一鳴就病倒了,而且不得不提前辦理了內退手續,從警隊的前線撤了下來,在病中,他以前的助手小武幾次去探望他,張一鳴都會拉著小武的手,反覆說著同一句話:“人心壞嘍!咋辦?”
小武總是有心無力地回答:“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