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這廂剛剛大鬧未央宮,便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黃門急急忙忙往長秋宮而去。
“娘娘,”阿雪走進臥房,“未央宮程立求見娘娘,言及出大事了。”
“程立?”郭圣通一愣,“他怎么會這時候來?未央宮中到底……叫他進來。”
程立乃宦官,倒不用再立屏風相隔。郭圣通一時也想不通未央宮到底會出什么事,便不再想。只抱起了劉疆。
腳步聲近,繼而止。
“娘娘,”阿雪道,“程立到了。”
郭圣通抬起頭來,便看到一小黃門沖她作揖道:“娘娘安好。”
“許久不見,程立你師傅腿腳可好些了?”郭圣通問道,“如今天已寒了,要多注意保暖才好。今年的碳錢可夠使?”
程立聞言,不由得再拜:“多謝娘娘在宮外對師傅的照顧。前些日子我出宮辦事,師傅說,娘娘送的藥酒甚好,腿痛竟再未犯過。他叫我好好為娘娘做事,以為補償。”
“何須,”郭圣通道,“你師傅是好的,你也是孝順的。我當年只是順手為之,也算是積福了。”
這程立并不簡單,上一世,他能從最卑微的小黃門變成劉秀最信任的宦官,其人心思機敏可見一斑。他父母皆死于戰亂,為師傅養大。師傅又因得不到治療,而早早離世。
而郭圣通這一世想要在未央宮中收買釘子時,便注意到了還未發跡的程立。此時的程立防備心還無后來發跡后那般重,再加上郭圣通又叫人幫他照顧師傅。程立自然而然便投靠了郭圣通。
程立此次是冒險來長秋宮中稟事的,隨意寒暄幾句后,便立刻轉到了來意上:“娘娘如今正在月中,我本不欲打擾娘娘,怎奈這事緊急。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得先同娘娘交個底子:那陰貴人的母親剛剛一路闖到了未央宮,口口聲聲喊娘娘的嬸子打死了陰家三郎君。”
“我的嬸子?”郭圣通看向葵女。
葵女立刻道:“婢子這便立刻叫人出宮去郭府問詢。”
“不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今日特殊,想必今日長秋宮一舉一動都會被翻出來細細辯究,如今不能出宮,若是出宮本來無事,也要有事了。”郭圣通制止了,她想了想又道,“叫阿露送程立出去,爭執可以大些。”
程立表情一肅,明白這是郭圣通在為他洗清嫌疑。
是的,若長秋宮如今被人密切關注著,他若還這般小心翼翼地進出想必定會讓人懷疑。但若是光明正大是同最愛笑鬧的阿露爭執什么,便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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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這頭依舊裝作什么事都未有發生,行事做派一如既往。
而未央宮,卻實打實變成了戲臺子。
鬧鬧嚷嚷,簡直讓人厭惡之極!
劉秀看了眼董氏的丑態,又看向劉伯姬。劉伯姬心頭憋屈卻依舊笑道:“兄長,陰家的確不足為慮。有此人在,陰家便成不了氣候。如此便更方便兄長掌控全局,是耶?”
“郭家郭況雖心思魯鈍,不能做大事,卻從為如此失態。”劉秀厭惡道,“端看如此,陰家為外戚,真是丟盡了我的臉面!”
劉伯姬心頭暗暗叫苦:“兄長,陰老夫人所言郭家嬸子打死三郎君之事,兄長要不要查查。這郭家嬸子未免太過跋扈了些!”
劉秀點頭:“的確應查,這郭家嬸子是誰,從哪兒冒出來,怎么會同陰就撞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腦補出了陰就看上了個美貌婦人,想要霸王硬上弓,結果婦人貞烈,竟錯手打死了陰就的故事。
咳咳,其實,這也從側面說明,陰就的名頭真的不是那么好。
“陛下,”親衛進來道,“已將那婦人請下去了。”
“去漪瀾殿請陰貴人去前殿,”劉秀道,“另外,不許驚動別宮。尤其是長秋宮。”
“郭家也該來人才對。”劉伯姬道。
“去叫人將陰家一干人等,盡數帶來,再去郭家叫郭況過來。”
“兄長,這未免也太不給陰家面子了,”劉伯姬溫聲勸道,“盡數帶來,未免讓人覺得陰家不受兄長重視。且,郭家只能只來一人?”
劉秀聞言看向劉伯姬,那目光中充滿審視。
劉伯姬強笑道:“兄長,畢竟南北兩地……”
“陰家不給我臉面在先,我這個做皇帝的,卻還要倒貼去給他臉面?伯姬,你太急切了,今日種種,讓我覺得你其實不姓劉。而是姓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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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萬根大針同時刺在頭上,又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鄧氏想要醒來,卻如何努力都睜不開眼。
她想喊人,卻如何張嘴都喊不出聲。
明明,那些人在她身邊穿梭,她們能碰到她,她卻連伸手的力氣也無。
“次伯,救我!”她努力地喊著,淚水流了滿面,卻永遠無人聽見。
“夫人!”是管家的聲音,他說,“夫人您快醒來吧,您和家主都昏睡了多日。這陰家!要變天了啊!陛下傳令陰家眾人去宮中。夫人啊夫人!您快醒來吧!三郎君被人砸死了!夫人!再不醒陰家就要變天了!”
管家叫了數聲,見她仍無反應,只得嘆息一聲,去到床榻另一頭:“家主,家主!您快醒來啊!家主,家主!”
“次伯!”鄧氏終于叫出了身來。
然后密密麻麻便是一身冷汗。
管家驚喜地奔了過來:“夫人,夫人,您終于醒了!”
鄧氏這一覺醒來,只覺身上無一處不痛,她聲音嘶啞道:“次伯怎么了?”
“家主發了高熱,昨天才褪了,如今還在昏睡中,大夫說已然無大事。”管家忙道。
“哦,那不要叫他,”鄧氏道,“他累了,讓他多歇歇,待他一醒,便又要為這個家殫精竭慮。奔波不休了。”
管家應了一聲,聲音梗咽。
“這才幾日,你竟然生了那么多白發。”鄧氏按了按眼睛,看清了管家的模樣,便是一驚。
“當不得什么,”管家嘆息,“夫人,三郎君被皇后娘娘的嬸子砸死了。”
“什么?三弟死了?”鄧氏聞言,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心頭便是一陣松快。頃刻,她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忙又做出一副悲戚模樣,“三弟還那么小,連子嗣也無一個。阿母怎么受得了啊。阿母無事吧?”
管家的回答讓她很是失望:“老夫人福大命大,身子一如既往地康健。”
鄧氏‘哦’了一聲,又問:“躬兒在何處?”
“少郎君在攻書,十分認真,也不曾靠近過后院。”管家道。
“謝天謝地!”鄧氏忙道,“你先出去,我換件衣衫,你剛才說要去宮中?”
管家低頭將鄧氏昏睡后之事一一道來,末了道:“恐怕還是須得喚家主醒來。”
鄧氏聞言便制止:“讓他睡。”
“可……”
“莫忘了,二郎君并不在雒陽城中,我們卻說他是病了。”鄧氏道,“橫豎如今我醒了,便可以說家主同二郎君一般病重,無法起身。”
“你去叫人收拾好牛車,我知道該如何做。”
管家聽了這番話,只得低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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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況是在青龍門遇到了陰家一行。
郭香寒如今已然恢復了平靜,她同鄧氏卻是坐在一車。聽聞郭家牛車便在前頭,便從牛車中鉆了出來。
郭況如今已然十三,而郭香寒最后一次見郭況的時候,他才十歲。她有些傻眼,想不到郭況竟長的如此高大。
郭況見到陰家當頭的一輛牛車中,竟鉆出個少女盯著他看,那少女容貌肖似郭決,心頭便知是誰。他不欲與她在宮門爭持落人口實,便低頭同身邊婢女說了一聲。便下了車要先進宮門。
“站住!”郭香寒見郭況如此無禮,便喊道,“郭況你給我站住!”
這一聲喊出,卻是讓守宮侍衛大開眼界:誰不知忠義候郭況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弟?
郭況轉身冷笑:“大膽!我乃大漢忠義候,你是何人?見我既不行禮,且還這般直呼名諱?”
郭香寒被他的氣勢一震,繼而強自鎮定:“郭況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此言一出,不明她身份的人紛紛豎起耳朵來,以為能聽到一段風花雪月的艷聞……看不出來,皇后娘娘的親弟,長的如此老實,卻還是個花心好色的主兒啊……
“忘恩負義?”郭況冷笑,“這位娘子,您倒是說說,我郭況何時何地,又是如何對您行了哪般忘恩負義之事?”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皆看向郭香寒。
郭香寒有些心虛,繼而一跺腳,挺直了腰,指著郭況便喝道:“我是你堂姐,你見到堂姐不行禮問安,便是忘恩負義!”
“我堂姐?”郭況一頓,“我堂姐……仿佛,我記憶中,只有我叔叔郭決的女兒我才需要喊聲堂姐?只是我那堂姐和嬸嬸都在河北。且,天下誰人不知,我阿父昔年將郭家家財盡數交給了叔叔。自己白手起家掙出一番家業。后叔叔不知為何,竟使郭家多年家產付之東流。又是我阿父養著。吃喝女票.賭……哦,我是晚輩,不該說長輩不是。總而言之,阿父死后,便是我阿母養著叔叔一家。這位娘子,我相信我堂姐是明理之人。且,她如今還在河北呢。冒名頂替可不是什么好行為!”
他一揮袍袖冷哼一聲:“特別是冒充我郭況的堂姐!”
眾人聽到這里,心頭已然有了決斷。
鄧氏于車內嘆息一聲,她勉強起身,走到車外:“郭娘子,你堂弟不肯認你,便是罷了。畢竟,這世上人發達之后,還念故交的能有幾個?”
此言一出,不免又有人懷疑:郭況所言難道真有不實?畢竟那只是一面之詞啊。看來,這其中另有隱情,這娘子口中所謂‘忘恩負義’恐怕還真有其事。
本來事情到這里,郭香寒乖乖跟著鄧氏走,便算是勉強扳回一局了。可惜郭香寒卻不這般想。她揮開鄧氏的手,指著郭況便罵:“豎子!哥哥養弟弟本就是天經地義!你同郭主那個賤人在我阿父死后,便肆意欺壓我們!每月只給栗米,錢不過五百。我如今青春少艾,卻連月芳的胭脂都買不起!你難道不是忘恩負義?!”
郭況聞言冷笑:“敢問這位娘子,若您真的是我堂姐,那我堂姐一家對我家有何大恩,需要我報?”
此言一出,鄧氏只覺不好。她慌忙拉著郭香寒便要往車里走,郭香寒一揮手臂,將她甩開。鄧氏剛剛大病一場,身子正虛,一個不穩便從牛車摔落地上。一時竟摔了尾骨。在地上動彈不得。
管家等人慌忙去扶她起來,也無人再管站在牛車之上耀武揚威大放厥詞的郭香寒了:“我阿父說過,郭家的家財本就是我阿父的!你父死后,我阿父念你孤兒寡母便未去討要,如此已足夠給你們恩德了!你同你那個賤人母親卻不思感恩!竟在我阿父去后行如此忘恩負義之事!”
郭況早已受夠了郭決一家的歪理。此時再聽,忽然發現,他還是段數不夠,竟忍不住冷笑數聲:“我阿父昔日給叔父家產,可曾帶走郭家一分錢財?我阿父是借我阿母錢財起家。說句不好聽的!那家產說到底,其實算是我阿母一人的!我阿母出身真定王室,乃真定王劉揚之妹!亂世之中,若無我阿母,叔父家焉能保全?阿父去后,叔父家與我家本再無瓜葛,阿母卻依舊供養家。倡家賭場日日拿著叔父同堂兄欠條來找我阿母討債!”
他嘆了口氣,再道:“娘子,你莫要再敗壞我堂姐名聲了,若你真是我堂姐,便不至于說出這番無恥之言來!我堂姐今年年方十八。卻還未許得人家,您莫不是同她有仇?故意讓她將名聲丟到雒陽城來?”
如此一番話后,在場之人立刻議論紛紛,言語所指皆是感嘆皇后一家仁義。
郭香寒還要再斥,卻見郭況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宮內去了。
“你你你!”她跺腳大罵,“無恥之徒!無恥之徒!等我見了陛下,我一定讓陛下好好的懲罰你!”
此言一出,青龍門守門侍衛皆默默望天:天還沒黑,怎么有人開始做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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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氏一行到未央宮時,便看到郭況同劉秀正在一同看著什么。
“況兒做的很用心。”劉秀看著薄薄的賬冊,忍不住夸道。
“為姐夫做事么!”郭況立刻挺直了腰,“如果不是姐夫,我哪里能這么自由。姐夫,我讓人把金都準備好了,一共是四千六百金。我添了四百,湊夠五千整數。嘿嘿。對了,給竹若大師修繕的寺廟已然竣工。姐夫什么時候去看看啊!我讓人把佛像外頭都刷了金粉,很威風,很好看。對了,竹若大師說,里頭還可以供奉先祖,我想把我阿父的牌位也送去,這樣日日香火不斷。還有經文唱誦。”
劉秀聞言,心念一動,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來:若是……若是……
“四千六百金便好,你修建寺廟也費了不少銀財。”劉秀道,“那錢財是放國庫里頭……”
“國庫是姐夫的!”郭況揮了揮手,滿不在乎的說,“給姐夫的,自然不能敷衍!”
劉秀聞言心頭便是一陣舒爽。再看郭況這張寫滿實誠的臉,便更是說不出的滿意:“你看到疆兒了吧。”
“疆兒?”郭況一愣,“不是強兒么?”
“那是小名,我給他取了個大名叫劉疆,疆土的疆。”劉秀笑道。
“原來是這樣!”郭況點了點頭,繼而滿臉郁悶,“姐夫,你說人人都告訴我,外甥像舅,為什么我怎么看強,哦是疆兒,都找不出哪兒像我了。最可氣的是,不但不像我也不像阿姐。反倒是同姐夫一個模子里頭刻出來的!當真讓人氣悶!”
劉秀聞言得意的大笑,順手給了他一巴掌:“竟渾說!像朕不好?”
郭況揉了揉腦袋:“姐夫輕點,您身手好,我可疼壞了,萬一打傻了,以后就沒人和姐夫聊天解悶兒了。”
“油嘴滑舌!”劉秀故意瞪他。
“嘿嘿,”郭況道,“其實吧姐夫,像你也沒啥不好的,就是我阿姐生了他一場,我是為我阿姐鳴不平啊。”
“我還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分明是為你自己!”劉秀斥道。
“姐夫英明!姐夫英明!”
劉伯姬在身側聽了這通子話,忍不住看向那眾人口中的‘單純’少年:一個還沒長開的嬰兒他就能看出像誰不像誰?年方十三歲便能壟斷了大漢的新紙……他真的單純嗎?
不管劉伯姬心頭想到了什么,反正在劉秀的眼中,郭況真的是單純的不能再單純了!
他是派人暗中一一記錄過的,郭況的確是在花大價錢購買舊衣做紙,而賣出的數目,竟然同記載的出入不多,且還比記載的多上一點。
如此老實的郭況能是包藏異心之人?
更何況,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郭況是不會做小動作的。他曾在長秋宮中同郭況與郭圣通二人用食。郭況貪愛肉食,多食了一塊,被郭圣通問責時,一撒花便面紅耳赤口中打結……
由小見大,郭況真乃一等一的實誠人!
郭況今日入宮,身上是攜了賬冊來的。這也給劉秀今日被陰老夫人打擾的郁悶煩躁之情做了些疏解。待二人討論一番,并約好要盡快為新起的寺廟題字之后,劉秀才將目光轉向了跪在地上的鄧氏等人。
鄧氏跪了許久,身子有些搖晃,卻咬牙堅持了下來。只死命掐著自己的腿,保持清醒。
這跪了一地的人中,唯有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那里,含情脈脈地看著劉秀。那眼神……劉秀看了看身側的郭況:活像郭況看到了肉食……
被當做肉食的劉秀自然沒什么好心情。他看向鄧氏:“你是何人?”
“妾身乃陰識之妻,”鄧氏忙道,“妾之夫郎同次弟病重在床,已然起不得身。妾無奈,只得領家中其他人來。”
劉秀點了點頭:“我之后叫太醫令去看,既然病重,何不請太醫令?”
“夫郎說那是恩典,我陰家何德何能敢求之。”鄧氏道。
忽聽外頭鞋履聲響,又聽人喚:“陛下,陰貴人來了。”
鄧氏松了口氣,便見陰麗華姍姍來遲,陰麗華此番真不是故意晚來。她形容憔悴,恐劉秀看后更加生厭,便悉心打扮了半日,她可無郭圣通那畫病容的手段。弄了半天,不過是險險遮住了眼底青黑,只讓那臉稍白了些。
“陛下,”陰麗華乖覺地行了大禮,“愿陛下壽眉無疆。”
劉秀應了一聲,卻不叫起。
陰麗華無奈只得繼續行著標準的大禮。
那大禮是如何行的?首先,需右手壓左手,手藏在袖子里,舉手加額,鞠躬九十度,跪倒在地,將頭壓在手上,為了形容優美。行禮之人的腰需保持平直。
漢時對禮儀要求雖甚,卻不同后世夷人之國動不動便要跪下磕頭以示誠服。故而這大禮雖學過,但陰麗華不過是在封后大典上做過一次,那一次還未多久便被喚起。
如今……
劉秀跪坐上首看著禮儀標準的陰麗華,卻始終不曾開口。
一時場面靜穆。
鄧氏在陰麗華身后跪著,見此景,心頭最后一絲希望已然破滅:陰貴人在這后宮中,比她想象的更不受寵。看來今日是指望不了她了!
劉伯姬密切關注著陰麗華,良久,她見陰麗華身子有些顫抖,終于忍不住:“兄……陛下,陰貴人身子不好。便喚起來吧。”
劉秀冷冷看了她一眼,方對陰麗華道:“起身。”
陰麗華心頭終于松了口氣,忙謝過起了身來,被小黃門領著跪坐在了下首一張幾前。
劉伯姬正坐在她的對面,陰麗華看向劉伯姬,只見劉伯姬沖她輕輕點了點頭。陰麗華終于放下心來。
“請陰老夫人進來。”劉秀道。
便有一小黃門立刻奔出,少時,便見兩個侍衛‘扶著’戰戰兢兢地陰老夫人過來。
陰麗華看著多日未見的母親,眼眶一熱,便落下淚來。她不敢叫出聲,便低頭偷偷拭淚。
陰老夫人路過鄧氏身旁時,忽然生出無限力氣,掙脫了侍衛,撲到鄧氏身上扭打:“賤婦!我叫你關我!我叫你關我!”
管家等人慌忙去拉她,一時場面更亂。
劉秀眉頭皺的死緊,劉伯姬見了立刻大斥:“住手!御駕之前安敢如此無狀?!”
陰老夫人一愣,便立刻被兩個侍衛拉了下去。
再看那鄧氏,已然頭發散亂,臉上也多出幾條劃痕來。
陰麗華顧不得看嫂嫂傷狀,只一心看著母親:“阿母……陰老夫人方才所謂關是何故焉?”
陰老夫人見了陰麗華仿佛見了主心骨兒,便要撲過去,這次卻被早有防備的侍衛牢牢抓住不得成功:“麗華,麗華,同母親報仇!那陰識孽子同這賤婦竟將阿母和你小弟關在了后院,日日不給出去啊!麗華我兒!與母親報仇,切記切記!”
劉伯姬聞言立刻看向劉秀,只見他眉頭緊緊攢在一處,表情十分不耐煩。她心頭一緊,恨不得立刻打殺了這誤事的老婆子!
她劉伯姬容易嗎?每次好不容易說服了劉秀,這老婆子便要跳出來唱反調!
陰麗華聽了母親的話,初時當真是憤怒無比,恨不得登時便去質問陰識和鄧氏。可立刻,她便死命的掐了自己的掌心。她的母親,她是知道的,陰識雖然與她不是同母,卻也事孝。
能將陰識逼到將他們關起來的份上,只怕母親同小弟又做了什么糟心事。不過,縱是如此,她心頭依舊是恨的。為何,為何,她母親縱然有錯,也是她的母親啊!陰識怎么敢?鄧氏怎么敢?
不過,她此時還需要陰識和鄧氏。
陰麗華提醒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然后慢慢地將心頭的憤怒壓了下去……
“今日在這未央宮,我們仿佛要說的并不是陰家子是否孝順吧,”劉伯姬見情況不妙,立刻換了話題,“陰老夫人,你且告訴眾人,那皇后娘娘的親嬸嬸是如何將三郎君害死的!”
她‘皇后娘娘’四字咬的極重,是在提醒陰老夫人,更是在提醒陰麗華和陰家其他人。
郭況聽了劉伯姬的話,眼中閃過一抹殺意:這劉伯姬,當真是個禍害!
他自問無論是郭家還是阿姐都無對不起劉伯姬過,而她卻如此處心積慮要將事情扯到郭家、阿姐身上!
“對了,”郭況看向劉秀,“姐夫,我近日進宮的時候遇到一樁奇事。”
郭況販賣新紙的賬冊還在劉秀手中,更何況,劉秀對郭況一直極有好感,聽他這般說,便立刻接道:“哦?進宮還能遇到奇事?況兒你且說來聽聽。”
郭況便提高了聲音,將青龍門發生之事一一道來,繼而笑道:“姐夫,你說好不好笑,明明我嬸嬸一家還在河北。這女子卻跑到宮門口說她是我表姐。且,我還忘恩負義了!”
郭香寒想要反駁,卻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狠狠看了眼郭況。劉秀順著郭況所指看向郭香寒,郭香寒便立刻又換上副含情脈脈的眼神回看了去——
‘陛下方才看我了!難道是,他竟然愛上我了!’郭香寒心頭如小鹿亂撞,‘若他待會兒便要說娶我做皇后,我是應還是不應啊?怎么辦,怎么辦?如果應了會不會讓他覺得我不夠矜持,但是不應的話,他當真了怎么辦?’
郭香寒這般想著,眼神便更是羞澀,她飛紅了臉,看了劉秀一眼,便低下頭不安地玩著自己的指頭。
劉秀被她這樣子搞的莫名其妙,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他忙收回目光看向郭況:“這女子也當真是無恥極了!郭決其人我也是親眼見過,當真是莫名其妙!”
郭香寒如今正在樂滋滋地做夢,哪里聽得到劉秀的不屑之語?
“如此言,忠義候是說,您的嬸嬸是在河北,并不是在雒陽城了?”劉伯姬道,“那,也就是說,這雒陽城中有人假冒郭家親戚之名,殺害陰家三郎?”
郭況不上她的當,只皺眉道:“這般說來,也不盡對。前幾日,我收到河北家仆的來信,說是我嬸嬸同堂姐并未去領這個月的用度。家仆去看過,只見嬸嬸和堂姐所住之處已然人去房空。街坊道,有一董姓郎君,自稱來自南陽,是我堂兄好友。便是他接走了我嬸嬸一家。”
郭況搖了搖頭:“想必,嬸嬸他們如今應該在南陽同堂兄團聚呢。只可惜,我郭家只在河北有鋪子,其余地方的消息均很閉塞。”
劉伯姬見郭況竟然沒有上當,臉色一變,張口便要繼續追問。
劉秀卻道:“莫忘了今日要事。還是讓陰老夫人說說三郎君之事吧。”
董氏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將事情講了出來。她講的甚是拖沓。竟將她同陰就想要進宮找陰麗華鬧事,被陰識關起來……郭香寒母女到陰府等等一一都抖摟了個干凈。
陰麗華臉色驟變。她不敢想,若是當時陰識并未將董氏同小弟關起來,而是放任他們來宮中胡鬧……她心頭亂的很,一時竟不知該繼續恨,還是該感激陰識了。
‘蠢貨!蠢貨!’劉伯姬額頭青筋暴起,只恨不得立刻堵了陰老夫人的嘴!
如此陰私之事,她也敢說!
此時不用去看劉秀,劉伯姬也能想到劉秀臉色有多難看。待到陰老夫人啰啰嗦嗦講完,郭況起身便指著她發難:“我卻不知,我阿姐做了皇后也能招來你們這么多不滿和怨恨!”
他氣地渾身發抖,最后跺了跺腳:“我……我阿姐何時對不起你們過?何時!你們竟如此處心積慮要害她啊?”
他聲音哽咽,卻努力忍著淚:“你們只道你們有多委屈,誰記得我阿姐?我阿姐十四歲嫁了姐夫,她曾告訴我,寧愿姐夫不為帝。只求他能多陪陪她!什么皇后之位我阿姐不稀罕,我郭家也不稀罕!你們要為什么不直接說?卻想了那么多……”
他突然頓住,仿佛想到了什么,然后猛然轉身:“姐夫!姐夫!我阿姐之前大出血,險些沒了疆兒,這事難道也是?!”
他的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齊刷刷流了下來。
劉秀也不好受。
就連一心向著陰家的劉伯姬此時也心頭一軟:是啊,好像郭圣通,郭家真沒有做……可是,他們是北地之人,他們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錯啊!
劉伯姬看向劉秀:是了,兄長已是皇帝了,對他而言,能不威脅到他的,可以用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可是她不一樣啊,她的夫君,她的兒子。都是實實在在的南地之人啊!
劉秀被郭況看的心虛,他起身,走過去拍了拍郭況的肩:“你阿姐的事是許宮人一人做的。我已經查清楚了。因為許宮人也有了孕,她可能是希望先生下我的長子吧。”
劉伯姬聽了這話心頭終于松了氣:終于,終于,兄長還是決定不放棄陰麗華了。
這一松氣,她也有些倦了。
郭況豈能不知劉秀所言甚是虛假?只是他卻還得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原來如此。”
陰老夫人聽不懂他們說的這些有何意義,她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竟沒有一個人關心她死去的小兒子!
她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陛下啊!求您為我的就兒做主!嚴懲兇手!麗華!你要為你弟弟報仇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家作收表示:我又不是陰就,為嘛你們都看不到我?::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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