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成雙?北姜風動 2.經營之道
見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何商再也忍不住,怒火重新燃了起來,指著百里驥雪緞外衫袖口處那一朵白菊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么花?”
聽他這一問,百里驥立刻就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說辭,但想到他是全心為自己著想,便也不好怎么樣,只得照實回答,同時換上恭順誠懇的表情。
“你也知道這是菊花?”青年激憤地說:“菊花品行清高孤傲、端直不茍,正如謙謙君子,要你把他穿在身上,就是希望你能像它一樣!”
要是像它那樣,早就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了——百里驥不以為然地腹誹著,臉上卻作出無辜的表情道:“真是難為師兄一片苦心。只是做生意要有技巧,過于端方便會吃虧,這點想必師兄也清楚。況且我自覺沒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若是師兄不喜歡我在百芳閣會客,下次我去百味居就是了?!?
何商和他相處多年,只憑感覺就知道他沒聽進自己的勸。方才那個形容猥瑣的‘杜老板’竟用那種下流的目光盯著他看,而他還能笑語相對,一想到這里自己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了,一時沖口說道:“你這樣子根本不配將此君子之花繡在身上,你對得起父母兄長的在天之靈么!”
話一出口何商就知道說重了,但此時后悔卻已來不及了。屋里靜得落針可聞,連燭火也不安地跳動著。
百里驥面無表情地點頭說:“知道了。不配穿我就不穿好了,原來說了半天師兄是想要我囧囧服呢,我資質愚鈍竟然才聽明白?!闭f著就作勢要寬衣,唬的何商跳將起來拉住他道:“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千萬別亂來!”
略一側身摔開手,百里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師兄若這么說話,叫別人聽了去還以為我是要自殺呢!”
何商被他噎的一口氣哽住,上不來下不去的憋得臉都紅了,還只管訥訥地問:“你生氣了么?”
“師兄忘了,在這里生氣的人是你吧?”百里驥伸伸腰倒回躺椅上。
青年在椅子上坐下來,低著頭悶悶地說:“今天確實是我鹵莽了。你從小就機敏能干很有主意,我們的擔心總是顯得多余??墒悄阍俾斆饕膊胖挥惺鍤q,況且你的相貌實在太過出眾,你不知道那些人看你的目光有多么不堪……叫我如何放心的下呢……”
感念他真心相護,百里驥便也不再計較,正色對他說:“這些我都明白,今后也會格外小心,但請你相信我自有分寸;我能活到今天實屬不易,將來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所以我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的。”
何商見他這樣鄭重,心下稍安,不過想到他招人“青睞”的根源,復又嘟囔道:“我看你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些?!?
百里驥聞言幾乎氣暈,撫著額頭冷冷剜他一眼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了!拋頭露面?我不出面生意誰來管啊?”
“我來替你。”何商堅定地自薦。
想到自己這位師兄將賭場開成銀行、妓院辦成收容所、酒樓弄成福利院的“輝煌”業績,百里驥干笑了幾聲,連連擺手說道:“還是算了吧,現在這個時候我真的很需要錢,等我的事都辦完了,一定給你這個回報社會的機會?!?
盡管沒全聽懂他的話,何商也明白他是要堅持親自出馬,只好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勸道:“那你也不必以真面目示人呀!你的易容術明明學得那么好!”
百里驥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何商接過一看,白紙黑字還蓋著圖章和手印,原來是一分契書。細看那上面的內容,何商的眼睛越睜越大,嘴巴也合不攏了,實在不明白怎么會有人肯做這么吃虧的事。
“很顯然,那杜紹德只帶了眼睛,卻把腦子忘在了家里。這么好的資本,我為什么放著不用呢?老實說,我還真巴不得天下都是這么容易對付的人呢!”
不甚認同地抬頭,見對面的少年正望著他,無瑕的面容配上水亮的眼眸簡直是十足的攝人心魂,何商的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
等他回過神來,少年已經憑空從眼前消失了。何商忙站起身,卻見百里驥不知何時已經躺到了他身后的床上,舒服地伸展著手腳。
何商開始還覺得尷尬萬分,可仔細一琢磨便覺怪異,于是面帶猶疑地小心問道:“那個……難道你……是不是練了那種功夫?”
“才練了沒多久,不過連師兄這樣的正人君子都著了道,看樣子我還頗有些天分呢?!鄙倌曷曇袈詭硢〉穆曇糁袚诫s了明顯的笑意。
何商雖被他打趣慣了并不以此為忤,但卻對他習那旁門邪術的做法耿耿于懷。此時見他似乎有些困乏,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惹他不快,當下忙作辭道:“你早些休息吧,時候不早了,我這就回去了?!闭f完便一陣風似的沒影了。
“喂……”百里驥哭笑不得地看著被余下的勁風輕合上的門,無奈地自語著:“看來真是把他氣糊涂了,天都快亮了還說時候不早呢,那城門早關了……”
略一思量,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掀開床板跳了進去。
為了節約成本,他并沒有另購置居所,三年來日常辦公休息都是在百芳閣后面的小院子里。本來如此近的距離也不必特意挖條地道,但以他的長相實在不好在那等煙花之地頻繁穿梭,再加上為了預防突發狀況等原因,最后才有了這條密道。
由于以前“參觀”過幾條密道,這條由他自己設計的密道既樸素又寬敞,非常具有實用價值;設計合理,距離不遠,很快就走到了盡頭,他伸手一推,便轉開出口鉆了出來。
蹭進自己曬得松軟的被褥中,百里驥揚聲叫道:“小禹!”
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清秀少年應聲推門進來,捧著一摞書冊安靜地走到床邊,一本本攤在百里驥的面前。
百里驥掃了一眼,頭也不抬地伸出兩個手指。嚴禹立刻說道:“百絲坊和百日香的分部比較多,總帳要明日才能交上來?!?
見他說得明白,不似剛來時那般扭捏膽怯,百里驥贊許地朝他笑笑說:“知道了,辛苦你等到現在,快去休息吧。”
嚴禹面上立刻顯出靦腆之色,忙低頭說:“我不困,您還沒睡下呢,我們都睡不塌實。這些帳可夠看上一陣子的了,我陪著您還好添茶倒水什么的?!?
“說過多少次了,不用和我說敬語,這樣總讓我產生出年齡錯位感——哦,就是讓我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似的。”百里驥一面大略翻看著帳冊,一面貌似漫不經心地說:“你剛才說‘我們’,還有誰過來了?”
少年“啊”的一聲捂住嘴巴。
“你讓他們都給我各自回去好好睡覺!這里是什么好地方,都擠著搶著往這兒鉆!惦記上了哪位姑娘?小小年紀的便不學好!”
即便百里驥的口氣明顯是在開玩笑,嚴禹依然委屈地申辯道:“我們才不像您想的那樣呢!這里的姐姐都是自家相熟的,有什么好惦記!我們就是想跟著您,看看能幫上些什么忙而已!”
百里驥心中一暖,隨手將帳冊合了放到枕邊,坐起來說:“我倒是有些餓了,要是他們沒睡就都叫來吧,咱們一起吃點夜宵。”
“太好了,小彤早都準備好了!”嚴禹一聽就高興地跑了出去。
望著少年雀躍的背影,百里驥無奈地摸摸鼻子——那桂花藕粉和芝麻糊的香味果然不是幻覺,只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自己實在是沒胃口啊……
不一會工夫,門重新被打開,五六個人涌了進來。百里驥一愣,隨即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調弄好桌椅碗匙。
這些十幾歲的少年少女正是愛熱鬧的年齡,雖然手頭有條不紊地忙活著,卻仍是忍不住興奮地小聲嘰嘰喳喳起來,且那聲音似有漸大的趨勢;這時,一個年齡大些的少年突然咳嗽了一聲,屋里才又安靜下來。
百里驥看他一眼,正待下床,那領頭的少年卻搶先吩咐道:“嚴江嚴飛,把桌子抬到主人面前?!?
兩個少年立刻照他說的將桌子移好了,其他人都恭敬地站到一旁。
百里驥挑著眉,伸手拍拍身邊的床沿對那領頭的少年說:“小肅,過來坐這兒,大家都坐下吧?!?
那少年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依令坐了下來,其他人見他坐了也都迅速地圍著桌子坐好。
嚴禹端著兩個荷花狀的大瓷碗,同著手提食盒的嚴彤最后走了進來。見屋里早布置好了,嚴禹忙將手中的桂花藕粉和芝麻糊放到桌子中央偏近百里驥的位置;嚴彤也將盛在荷葉形盤子里的點心一一擺了上去,又將一摞小碗放到旁邊。
看看滿桌色香味具全的小吃,百里驥笑著向眾人招呼道:“難得我們百酥齋的美女管事親自下廚,大家也不用裝斯文了,趕緊趁熱吃吧!”
眾人得了令,便真如餓虎撲食一般抄起家伙搶食起來。
嚴彤一面抿嘴笑著,一面搶過勺子盛了一碗藕粉,微低著頭遞給百里驥,那一張俏臉早先羞紅了。
百里驥接過來道了聲“多謝”,一面又稱贊她手藝非凡,將來定要被媒人踏破門檻云云,惹得大家一陣哄鬧。所幸這里雖屬百芳閣,卻是獨門獨院的處所,因此才不怕驚擾了別人,由著他們鬧去。
一頓簡單的夜宵眾人吃得熱鬧暢快,百里驥原本就不餓,只是體諒這些孩子們待他的真心才勉強吃了幾口應景;一旁的嚴肅看的明白,自己默默吃完了便明里暗里催著其他人。這些少年都是經歷過變故的,雖然年齡不大卻也相當有眼色,因此哄得百里驥笑了一會就都告退離開了。
嚴肅拖在最后一個,等著別人走遠了才又轉了回來。剛要敲門,門卻從里面打開了,百里驥站在月光下微微點頭道:“難為你了,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