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殿裡。
大博士喝乾了茶水，吃完了點心，正美滋滋瞇著眼睛，擦著嘴角和花白鬍須上沾染的碎末。
幾個徒弟坐在旁邊的桌案，也終於剝下全部十九個葫蘆裡面，十九套內膜。
切開的葫蘆瓢，小心擺放在旁邊的架子。
剝出的葫蘆膜，小心攤開到旁邊的藥碗。
幾個徒弟都擦著額頭的汗，露出笑容。
活兒幹完了！
今天的苦役，又結束了！
很好，又活了一天！
只等師父放人，他們就能從這狗屁夢裡醒來，就能回到現世，回去放鬆放鬆，舒服舒服。
其中一名徒弟，隨口又拍了一句馬屁。
“太神奇了！葫蘆裡面，竟然能生長出丹皮？簡直匪夷所思！
“師父的仙術，真是讓我們難以想象！”
一衆徒弟也都咧嘴笑著，輕聲附和，就等師父宣告下班！
便在此時，卻見大博士思量片刻，皺皺眉頭，咂咂嘴巴，突然兩眼放光，來了興致！
“唉，其實這東西，在現世，也算不得秘密了。
“既然你們想知道，我給你們講講？
“以前在古仙朝，這事兒不能往外說，可給師父憋壞了。
“額……”
一衆弟子，臉上表情都僵住。
媽的，好不容易要下班了，怎麼又要聽這老東西吹牛？
這讓他們聯想到曾經當社畜的時候，臨到下班被老闆扣下開會，會議內容就是油膩膩的吹牛……
“其實這東西，裡面牽扯的學問，很深很深。
“首先，這個所謂的動物啊，植物啊，人啊，其實都是由一種類似的最小單位組成的。
“這個……是正兒八經高階仙人的知識，你們應該不知道吧？”
幾個徒弟鬱悶歸鬱悶，還是乖乖坐著，露出笑臉。
“師父，這個我們知道！
“最小單位，細胞嘛！
“我們初中就學過了！”
古仙愣了片刻。
“額……那伱們應該不知道，細胞，其實也並非最小單位。
“當年我登臨序列二時，與蠱國博士宮交流，從他們那裡得知，原來有比細胞更小的單位，叫做……”
古仙拖著長音賣關子。
徒弟卻呲牙咧嘴搶答。
“原子！分子！我們初中也學過了，嘿嘿嘿！”
“這知識確實很深啊，我那時候分不清什麼叫原子什麼叫分子，我們化學老師那個婆娘就天天罵我，折騰了我好久，這知識確實深……”
呼……
大殿裡風吹來，吹動大博士花白的鬍鬚，吹在大博士發黑的表情。
徒弟終於意識到，氛圍略有些不對，連忙訕訕閉嘴。
便聽大博士一聲冷哼。
“哼，你們這文明，也並非一無是處啊。
“某些犄角旮旯的知識，倒也探索頗深。
“可這葫蘆裡面牽扯的，不止是知道那麼簡單！
“這葫蘆裡，有一種，幻想工具，名爲【渺蟲工】！”
大博士看到徒弟們一臉茫然，露出了“終於裝嗶成功”的喜悅。
“我們發現物質由更小單元組成後，額……就是這所謂的分子。
“我們就在想，如果能直接堆砌分子，把分子堆砌成我們想要的東西，那豈不是非常可怕的一種煉藥術？
“但……這太難了，即便帝君的神識，也看不到分子那麼小。
“當時，便有人幻想，若有一種足夠渺小，足夠靈活，足夠聰明的蟲子，可以小到接近分子的尺度，可以去堆砌分子，那多好？這便是所謂【渺蟲工】。
“當然，雖說這是丹道領域的幻想工具，但丹師們卻不可能造出來。
“甚至蠱道領域，大家也都覺得，這不現實。
“可沒人想到，蠱國的博士宮，利用七百年時間，硬是把這渺蟲工，給培育出來了，哈哈哈哈哈！
“你們現世，有這門技術麼？”
幾個弟子面面相覷。
有麼？
他們中學歷最高的老三，是個高中生。
此時齊刷刷看向老三。
“有這技術麼？”
老三皺眉思量片刻。
“那……肯定是沒有！
“雖然科技發展挺快的，最近這些年，也沒聽說這方面突破。
“原子啊！那也太小了！
“沒有，沒有的！
“科幻已經有了吧？那些作家都挺能吹的。
“或許幾百年後能有？”
“起碼現在的現代人，對原子這個層面，還是束手無策，不如師父遠矣！”
滿堂師徒沉默片刻，都“哈哈哈哈”大笑起來，整個殿堂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清晨。
明媚的陽光照進辦公室的窗臺。
方小雨美滋滋抱著平板電腦，坐在窗前陽光下，和吳輕蕓一起翻短視頻，在找最近熱門的網紅店。
“今天週末，天氣又這麼好，我們找個店，中午探店去……”
白墨的狐貍徒弟積木爪，也湊過去毛絨絨腦袋，跟著一起看。
“……家人們，這家新開的水盆羊肉，真的絕了……”
“……我的天哪，正宗牛油火鍋，登陸到西州，寶寶們有口福了……”
白墨則坐在電腦前，打開資料庫。
搜索“掃描隧道顯微鏡”。
這東西，可以用來觀察分子，甚至可以像鑷子一樣，可以抓取分子，移動分子，堆砌分子。
“好像，真的很適合拿來完成丹皮項目的最後一步？”
白墨之前稍稍看過，但研究不深。
此時打開資料，快速掃過。
“……量子隧穿效應……電子等微觀粒子可以穿入或穿越位勢壘，即便位勢壘的高度大於量子總能量……”
白墨一邊看，一邊思索。
“……掃描隧道顯微鏡，將樣品和針尖看作兩個電極……”
他搓動鼠標滾輪，從原理看到示意圖，又看到顯微鏡的具體實現，漸漸露出笑容。
“哦，大概懂了。
“量子力學……還真是一門玄乎的學問。”
他笑著又掃了一眼資料。
很反直覺的是……這麼高端的技術，竟然出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
距離今天，已經快要五十年了。
……
“哇，這個真的好細啊！”
“你看那邊拉麪師傅的動作，行雲流水！”
“啪啪的好響！”
陽光明媚的中午，顧客爆滿的麪館，方小雨坐在吧檯邊，看到吧檯後面的拉麪師傅，一步一步，將一條麪糰甩成了纖細的麪條！
吳輕蕓也瞪大眼睛，看得入神，很是欣賞。
白墨坐在旁邊，一邊等飯，一邊還在思索……掃描隧道顯微鏡，出現了將近五十年時間，到今天爲止，應用也還算比較多，主要拿來研究納米材料，表面物理，還有藥企會拿它研發新的藥物，偶爾拿它做一些分子堆砌。
這些應用，當然也很厲害！
但若說拿到狐貍山去，又顯得不太夠看。
若想大規模生產丹皮，還是需要研究狐貍山自己的掃描隧道顯微鏡！
“用……丹火？丹肉？
“仙草的話，用【千絲抓撓】？
“那東西操作精細度應該夠了……”
白墨身旁，狐貍徒弟積木爪，狐爪搭在吧檯上，看著那拉麪師傅，看著那越來越細的麪條，看著那已經下鍋的麪條，卻是越來越鬱悶，狐貍臉上浮現巨大的懊喪！
“嗷？”
上當了！
上大當了！
這什麼網紅店，什麼探店，還以爲有好東西，結果就是麪條？
如果說這麪條很細的話……
狐貍山確實沒有這種麪條！
沒有這麼粗的！
沒有這麼糙的！
除非黑鼻頭他們生病了、骨折了、抑鬱了、擺爛了……否則它們隨便拉一拉，麪條都比這細十倍，都像狐貍毛髮一樣纖細，丟進鍋裡滾一滾，立馬就能熟！
早知道這樣，留在廠裡吃食堂多好？
它揉掉眼裡的淚水，滿臉都是委屈……來之前，它明明都聞到廠裡食堂在做炸雞了！
便在此時！
它感受到溫暖的懷抱，卻是被師父摟到懷裡。
聽見師父的聲音。
“你們店裡的豚肉澆頭、龍蝦澆頭、牛肉澆頭、雞丁澆頭，都給我先來一碗！
“先不要面！
“先嚐嘗鹹淡！
“還有什麼小食？
“溏心蛋？來一碗！”
積木爪腦袋拱在師父懷裡，臉上表情陰轉晴，眼睛偷偷往外看，看到師父正扒拉這拉麪店的菜單，一邊看一邊大氣點菜！
“還有這個唐揚雞塊，先來一大盤！
“燒鳥？就是烤雞肉麼？新鮮不？來一打！”
四周的客人，都已經看過來。
店員愣住片刻，也滿臉爲難。
“先生，燒鳥什麼的可以，但是澆頭……額……沒那個賣法啊……”
積木爪在師父懷裡，豎著三角耳朵，又聽到師父的聲音裡滿是霸氣！
“沒這賣法？
“那是之前我沒來！
“今天有了！
“麻煩你們，就這樣上菜。
“我按整份面給錢！”
……
呼……嗚……
當現世灑滿明媚的陽光，夢境裡的狂風正從深黑的夜空吹來。
懸掛十幾盞led燈泡，照得通亮的大殿裡。
靈磨王侯和徒弟們，正在圍坐開會。
“……這，還真沒毛病。”
王侯捧著一盒丹皮，皺著眉頭上看下看，神識如風一般吹出，浸潤這丹皮，觀摩它的所有細節。
又從指尖搓出一抹污濁的黑色丹火，去炙烤這丹皮，測試它的特性。
“確實，沒什麼問題。”
旁邊的弟子紛紛探著腦袋，瞪大眼睛。
“師父，這就是能煉製出……紫氣燧火丹的，超級丹皮？”
“那我們以後是不是，也能有紫氣燧火丹了？”
“嘿嘿，大帝級別麼？”
王侯愣了片刻，掃一眼徒弟們，翻個白眼。
“你們先能給我凝出來第一尊容器再說吧！
“媽的一個個的，用你們現世的話講，買彩票的錢還沒攢出來，先考慮中獎之後買法拉利的哪個型號了？
“真有你們的。”
一衆弟子們訕訕而笑。
便聽王侯繼續冷笑。
“而且這丹皮……一般人不敢用啊，哈哈哈哈。
“當年用了這丹皮煉製燧火丹的倒黴蛋們，也不知道活下來幾個，都便宜大博士那老東西了……”
弟子們沒太聽懂這句。
意思是……這丹皮有貓膩？
王侯沒有解釋太多。
把這一盒丹皮，放回旁邊的大箱子裡。
又取來另一隻箱子，將其打開，繼續驗貨。
咔……
開箱之後，裡面確是靜靜躺著一隻不鏽鋼碗，一把銀白牛耳短刀，一隻小石臼。
衆弟子們，更是奇怪。
“師父，這個又是什麼？”
王侯將短刀取出來，上下打量。
“這些，是靈器！
“我們丹道途徑的序列五，草丹之師，是丹工業的從業人員。
“而仙器途徑的序列五，灌靈之師，則是靈器工業的從業人員。
“這幾把，是其他王侯們，集合大批墮仙之力，剛剛製造出來的靈器。”
一衆弟子們，看看師父手中的短刀，面面相覷，默然無語。
靈器工業？
原來，不止丹道途徑在搞工業復甦，其他途徑也一直沒能停下腳步！
靈磨王侯看看徒弟們。
“一個個的，有啥好大驚小怪的？
“產業復甦這種事，肯定越早越好，誰都想佔盡先機！”
說完之後，他從空間戒指裡，取出一隻【千筋鐵蘿蔔】，對那靈器下達命令。
“把這蘿蔔裡的筋，都給我剔出來！”
嗯？
千筋鐵蘿蔔，序列七藥材，硬如鋼鐵！
裡面真的有一千條筋，又細又脆，盤根錯節，非常易斷易碎，極難剔出！
但王侯的徒弟們，赫然看到，這把短刀之後，浮現一條人形虛影。
這虛影握著短刀，抓著蘿蔔，一刀刀落下，切入蘿蔔中！
刀刃切蘿蔔，如同切豆腐般鋒利無阻礙！
刀尖靈動跳躍，“刷刷刷”在蘿蔔內部遊走，輕輕一抖，便甩出一條完整的白筋，甩在旁邊的盤子。
“臥槽？”
“這靈器的技術，好像比我還強啊？”
“自信點，把‘好像’兩個字去掉！”
這人形虛影模模糊糊，也不說話，似乎沒什麼靈智。
此時抓著刀，切得這鐵蘿蔔碎塊拋飛，一條條筋接連甩出。
切得這鐵蘿蔔越來越小，而盤子裡的白筋則一條條整齊擺放，越來越多！
不多時候，蘿蔔切完，千筋成縷，躺到盤子裡。
王侯抓回刀，看看刀刃，仍然寒光如雪，沒有絲毫崩刃。
“嘿嘿嘿，不錯不錯。
“有這玩意兒打下手，再有如此優質的丹皮，再有我們靈磨宮自己產出來的丹肉……已經能把丹工業重啓，已經能把丹，給做出來了！”
弟子們還是不理解。
“師父，這玩意兒，它……靈器……額……我們幾個也學過剔蘿蔔，可我們序列六的仙人，還比不上這一把刀麼……額……我意思是，不太能理解……難道是打造這刀的仙器師，剔蘿蔔技術強於我們幾個？”
王侯看看一圈徒弟，咧嘴笑著，握緊了刀，爲它灌注仙氣，讓器靈再次現形！
“所謂靈器，好用不好用，七分在靈，三分在器。
“用你們現世的話講，靈是軟件，器是硬件。
“這把刀之所以強，倒不是因爲器。它的器，很一般。
“但這靈，是頂級的！”
王侯看向那靈，眼神中露出迷醉。
衆弟子們也看過去，看到靈的輪廓漸漸清晰，線條漸漸分明。
看到靈的身上，赫然是一襲醫生的白大褂！
這是……外科醫生？
剔蘿蔔那麼厲害，用刀的手那麼穩，所以是……外科醫生？
頂級的手術刀使用者，外科醫生？
他們看到這靈越來越清晰，甚至靈臉上的輪廓和線條，也漸漸得以看清。
這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面容清癯，看到他，便能聯想到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便能聯想到外面排了長隊的門診科室，便能想象到氣氛緊張的手術室，便能想象到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家屬……
王侯嘿嘿笑道。
“聽說是他們抓來一個什麼，額……心臟外科醫生？抽了三魂七魄，最後煉成這把靈器。說這什麼醫生，手特別穩，刀法特別好，人中奇才，萬里挑一？確實不錯，嘿嘿嘿。”
王侯的弟子們，更加沉默了。
他們看到這靈懸浮在那裡，臉上滿是死前的迷惑和惶恐，還有兩行，長長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