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漢子一面說話,一面脫了上衣,只見他右肩有個銅錢般大小的傷疤。
那晚留字給他的那個刺客,李思南雖然沒見著他的廬山真面,但他的身型和他的劍法李思南則是見到了的。那“刺客”那晚中了衛土的一柄飛刀,傷的正是右肩。如今這漢子露出了傷疤,李思南當然是更無懷疑了。
李思南道:“多謝你的指引,我如今已是依約而來,不知你是為了何事約我?”
那雙子笑道:“不是我約你,是松風谷中有一個人想要見你,我代他請你來的。”
李思南道:“那人是誰?”
漢子笑道:“你見了他自然知道。我只想問你,你現在是不是心里有了疑團了?”
李思南道:“正是,所以我特地來請你指點迷津。”
那漢子道:“你的‘迷津’,也只有那個人能夠給你指點。好,你現在就跟我去吧。咱們慢慢再說。”
李思南跟著他走,路上請教他的姓名,始知這人姓揚,單名一個“滔”字。李思南道:“楊兄使的好一套落葉劍法,敢情楊兄是峨嵋門下?”
楊滔笑道:“果然瞞不過公子的法眼,家師裴叔度正是峨嵋派的掌門大弟子。”
李思南好生歡喜,原來裴叔度和他的師父谷平陽乃是知交,早年曾有“武林雙秀”之稱,因為他們身份相同,同是少林、峨嵋第二代中最杰出的人物。
李思南曾聽得師父說過裴叔度的事跡,不過因為峨嵋山是在四川,屬于南宋疆域;嵩山少林寺在河南,則是屬于金國的統治之下。所以谷平陽和裴叔度見面無多。近十年來由于金宋兩國經常處于戰爭的狀態之中,兩人就一直沒有相見了。不過,雖然平生見面無多,消息又中斷了十年之久,他們的交情仍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相比的。
李思南說了自己的師承,楊滔笑道:“我也聽得師父說過,說是谷大俠收了一個得意的弟子,原來就是你。那時你大約尚未出道,把這消息帶來的人也還未知道你的大名呢。”
李思南道:“我入門得遲,未曾拜見過裴大俠,想不到今日得見楊兄。這樣說,咱們更不是外人了。卻不知楊兄何以到了蒙古。”
楊滔說道:“我來了已經有七年了,說起來一言難盡……嗯,松風谷已經到了,我的事以后再慢慢說吧。”
這松鳳谷是在兩峰夾峙之間的一條山溝,并不像一般所謂的山谷是在底下的。這山溝長的都是松樹,涼風習習,名實相副。風中送來松子的清香,令人精神頓爽。
李恩南道:“果然不愧松風谷這個嘉名。但這樣幽僻的地方,若非楊兄帶引,小弟焉能找到?”
說話之間,到了一個窯洞外面。楊滔悄聲說道:“腳步放輕些。”李思南彎下腰,懷著幾分好奇幾分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他鉆進窯洞。
窯洞洞口狹窄,里面卻很寬廣。李思南定睛一瞧,只見洞中布置得像一間普通農家的臥室,用草堆作床鋪,臥著一老人,在這老人的身邊,坐著一個少女。
這少女看見一個陌生人進來,有點驚詫。楊滔道:“我把李公子接來啦。”少女望了李思南一眼,看來已是明白,但卻搖了搖手,說道:“病人剛剛睡著了,別吵醒他。”
那老人忽地張開了眼,說道:“是誰來了?”原來他久病體虛,剛才只是閉目養神而已,并未熟睡。
楊滔道:“好教老伯喜歡,我把令郎帶來了!”
這兩句話勝似靈丹,那老人雙眼放光,霍地就坐了起來,說道:“走近一些,讓我仔細看看,當真是我的南兒么?”
李思南早已猜到這老人是他父親,但因他受過一次騙,一時間還不敢冒味相認。是以他雖然走近那老人身邊,卻未跪下磕頭叫爹。
窯洞中光線微弱,但李思南是練過暗器的人,目力比常人為佳,此時他進了窯洞已有一會,也漸漸習慣于洞中暗淡的光線了。眼光一瞥,只見墻上掛有一張羊皮紙,紙上有字,仔細一看,寫的是一首唐詩,墨漬猶新,想是不久之前寫的。
老人嘆了口氣,說道:“我等了你許多天,以為你不會來了。這兩天我想家想得心煩,寫了唐詩人崔禮山這首思家之詩,想不到你今天就來了。你媽好么?”
李思南顧不得回答,先看這一首詩,詩道:“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故園詩動經年紀,華發春催兩鬢生。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
思家之情,藉這首詩表露無遺。但李思南留意的卻不是詩本身,而是字跡,一看之下,果然和他所熟識的他父親的筆跡一模一
李思南淚咽心酸,跪下來道:“不孝兒來遲,累得爹爹受苦了。媽媽身體還好,只等著爹爹回去!”
老人苦笑道:“我只怕回不去了,見得著你一面,我也已經心足了。”
李思南咽下眼淚,說道:“爹,你別難過,你會好起來的。你歇歇再說吧。”
李思南勸他父親不要難過,他自己心里卻是難過之極,他父親不過是五十歲左右的人,不應該衰老得成這個樣子的。“爹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額上一條條的皺紋都是蒙古韃子作惡的罪證!可恨我卻受奸人欺騙,幾乎識賊作父。”李思南心想。
那少女端來了一碗藥茶,說道:“爹,你喝了藥再說。”李思南聽見這少女叫他的父親做“爹”,有點奇怪,但此時他只要知道他父親的事情,對這少女的身份,暫時無暇詢問。
這碗藥茶是有人參的,李希浩喝了之后,精神好了一些,說道:“我注釋的那本兵書你帶來了沒有?這是我未曾完成的心愿,除了你們母子之外,我一直記掛的就只是這本書了。我還記得這本書一共有一百一十二頁,我只注釋了六十八頁。你可曾看過么?”
李思南道:“這本書就在我的身上,我看過了。前半部有你的注釋,我看得很明白,可惜到了沒有注釋的后半部,我看得不大懂了。”
李希浩接過兒子給他的那一本書,翻了一翻,眼中發出喜悅的光芒,但隨即卻是嘆口氣道:“我沒有精力繼續下去了,你好好保存它,將來可以替我完成這份杰作。嗯,我真擔心你給那人騙去呢,現在我安心了。”說罷把書又交回給李思南。
李思南藏好兵書,說道:“那人是誰,我正想知道。”
李希浩說道:“我知道他現在是冒用我的名字。他原來的名字叫余一中,是我在俘虜營中最要好的一個朋友。想不到這個最好的朋友,后來也就是把我害得最慘的人。”說至此處,連連咳嗽。
李思南道:“爹,你慢慢地說。孩兒會給你報仇的!”
李希浩道:“我恨不得一下子都告訴你。好,慢慢地說吧。”
“我和他是在庫倫池北墾荒的時候結識的。墾荒的漢人俘虜有二三千人之多,蒙占韃子不耐煩記咱們漢人的名字,他們給俘虜編了號數,我是八百七十三號,這個余一中是八百七十四號,因此白天我們是同在一個小隊,晚上是同宿一個營房。他讀過書,也會一點武藝,因此我和他比較談得來,日子一長,自自然然地就成了好朋友了。蒙古韃子只知我是八百七十三號,他是八百七十四號。李希浩和余一中這兩個名字,那時韃子們還是不知道的。”
李希浩喝了一口參湯,繼續說道:“墾荒生活,苦不堪言。俘虜營中,固然也有貪生怕死之輩,但更多的卻是不甘受韃子凌辱之人。于是我就秘密聯絡了一班人,計劃逃走,其中也有這余一中在內。
“我和余一中稍為懂得一點武功,被推為首領,我們準備分為兩批逃走,第一批逃走成功,第二批跟著便逃。因為人數如果太多,難以瞞過敵人耳目。所以必須分開行動。我們的計劃本來是相當周密的,預料第一批一逃出營地,可能便給韃子發現,其時韃子必定要抽出大批人力追捕,第二批跟著便逃,就容易多了。而第二批一逃,又可以引得韃子分兵,先逃的人,也可以減輕壓力。
“當然任何周密的計劃都是一定要有冒險的成分,先逃、后逃,都得擔當風險。當晚拈籌決定逃走的次序,結果是由余一中率領第一批先逃,我則作第二批首領。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批逃出營地之后,韃子發現了,并不派兵追趕,卻立即封鎖了出口,第二批準備逃走的人,一個也逃不出去。
“先逃的人未過庫倫池,蒙古的另一股騎兵已經開到那里等候他們了。結果第一批逃走的人竟被敵人一網打盡,死的死了,傷的傷了,僥幸沒受傷的也都給捉了回來,余一中就是‘僥幸’沒傷,被捉回來的俘虜之一。
“韃子揚言要把捉回來的人盡數處斬,除非他們供出主謀之人。我挺身而出,直認不諱。韃子用酷刑迫我供出同黨,我閉口一字不說,給他們打得死去活來。
“韃子從我的口中得不到半點東西,于是把我囚禁起來。我已經傷得不能動彈,他們認為我是決計不能逃走的了,因此并無特別派出看守。只不過每隔一些日子就來鞭打我一頓,要我始終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中,也希望我被打得不能忍受之時,會對他們屈服。”
李思南虎目流淚,咬牙說道:“韃子的手段如此狠辣,真是可氣,可恨,可殺!不過,他們沒有派人特別看守,只怕其中還有詭計,不一定是因為爹爹傷重之故。”
李希浩嘆口氣道:“你比我聰明,我當時卻沒有想到這一層,以致受了小人的暗算。”
李思南道:“這小人一定是余一中了?”
李希浩道:“不錯。他偷偷地來看過我好幾次,每一次都帶了食物和藥來,這些藥雖不能醫好我的病,卻能令我茍延殘喘。當時我并不知道他的居心,對他還是十分感激的。他每次到來,又都是作出義憤填膺的樣子,口口聲聲說是他要去自首,好減輕我的‘罪責’,否則要死也一同死。我感激他的‘義氣’,費盡口舌,勸阻了他。”
李思南道:“這奸賊的騙術如此巧妙,難怪爹爹把他當作了好人。爹,你是什么時候才識破他的真面目的?”
李希浩歇了一會,說道:“那次逃亡事情之后,大約過了半年光景,蒙古韃子對漢人俘虜的態度忽然有了大大的改變,打罵越來越少,小恩小惠的施與則越來越多。看得出蒙古韃子是有心拉攏咱們漢人。
“不久,俘虜營的拯子官出了一張告示,說是凡有一技之長的人,愿意給他們做事的都可以去登記,登記之后,立即可以從俘虜營中釋出,送到和林,分配功作。有些人受不著誘惑,跑去登記,也果然得到了釋放。
“韃子改變政策的原因,不久我們也知道了,原來蒙古是在計劃和南宋聯盟伐金,它要利用咱們漢人。
“余一中并沒有跑去登記。我則還是像往常一樣,仍然是給韃子囚禁,十天八天就受一頓鞭打。他們對待別的俘虜客氣了,對我可沒有放松。
“沒有放松,但也沒有加緊看管,由于別的俘虜看管得比較松了,有些膽子大的朋友也偷偷地來看我,我知道多了一些外間的消息。我叫他們揭破韃子的陰謀,叫同伴不可上當。聽我勸告的那些人之中,當然也包括了余一中在內。
“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消息,韃子在這個俘虜營中查詢,查問有沒有李希浩這個人!”
李思南道:“爹爹,他們怎么知道你的?”
李希浩道:“聽說是因為成吉思汗要延攬人才,我以前待過的俘虜營中有人告密,說是有李希浩這么一個人,是將門之子,很有本領,所以成志思汗要把我找出來給他做事。”
“我說過,漢人俘虜都是編了號數不用原來的名字的。我也不愿意別人知道我的名字,因此即使同是俘虜營中的難友,知道我的名字也只是廖廖數人。余一中是其中之一。后來我又知道,在這個消息發布之后,幾個知道我的真名實姓的人,幾天之內,一個個的離奇暴斃。俘虜營中,死人之事,極是尋常,韃子也沒有查究。我當時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幾個朋友沒有來看我,我有點奇怪而已。
“余一中當然沒有死,他對我的‘照顧’更周到了。
有一天晚上,他單獨來看我、勸我,說是既然有這樣一個機會,何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假意投降,少受痛苦?養好了身體,那時逃走也還不遲。
“我當然不肯依從,責備了他一頓,我說我勸別人不可。上韃子的當,我又豈可給自己找個藉口,茍圖活命?我是寧可死;也不能玷污自己的氣節的!”
李思南拍掌道:“爹爹罵得好,余一中這廝怎么樣?”
李希浩道:“他哈哈大笑!”
李思南憤然說道:“哼,他不知羞恥,還在哈哈大笑?但這也好,如此一來,爹爹不就是可以識穿他了?”
李希浩道:“不,我被他騙得更慘了。他笑過之后,說道:“希浩,你真不愧是個鐵鋒錨的好漢子,老實說,我是怕你的心不堅、志不剛,所以特地試探你的。現在我可以放心了。但我不能讓你死去,現在韃子為了籠絡咱們漢人,警衛沒有從前嚴密,我已經探清楚一條路線,從這條路線逃跑,雖然不能說是全無危險,但成功的希望卻是很大。”可嘆我給他這么一說,竟然完全相信了他。我考慮的只是悄連累了他,根本就沒有想到他要我逃走是否還有陰謀。
“他拍起胸膛,發誓與我同生共死,還責備我:“希浩,就只許你慷慨捐軀,不許我從容就義么?既然最多只是一死,又何不冒險一試,要是逃得出去,留下有用之身,豈不勝于無聲息的死在俘虜營里?”
“他說得慷慨激昂,我卻不過他的好意。只好讓他背我逃走。這次逃走,果然很順利地就逃出了俘虜營。”
李思南道,“他不向彬子告密,卻要和你一同逃走,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李希浩道:“告密他可能得到一些賞賜,但好處卻沒有繼續騙我之大。你聽我說下去。”
再喝了一口參湯,李希浩繼續說道:“我受刑太重,身體本來已經是十分虛弱的了,跟他逃進荒山里去,吃野菜、住山洞。我的病越發重了。他向我抱歉,說是早知如此,不逃還好。我說:“不!只要不是死在敵人手望,就是死了,我也死得瞑目!的確,那時我的肉體雖然受苦,精神卻是比在俘虜營中愉快多了。因此,我是十分感激他的。
“我與他‘相依為命’,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日夕相對,我有什么話也只有和他去說,病中思家,不知不覺,我把家中的情形都告訴了他。
“我的病越來越重,我自知離死不遠,我雖說死可瞑目,心中卻還是有兩件事情牽掛的。第一是你,第二是那本我未編成的兵書。
“我告訴他,我被俘的時候,你只有三歲,如果在戰亂之中,你們母子僥幸不死的話,你現在應該是二十三歲的少年了。因此我‘拜托’他,希望他能夠到我的故鄉去走一趟,找到你。”
李思南苦笑道,“怪不得他知道我的年歲生辰。他是找到了我,我卻也因此受他騙了。”
李希浩繼續說道:“第二件我所掛心之事就是這部兵書。我告訴余一中,請他找著你們母子之后,向你們取這本兵書。這次你受了這奸賊之騙,他有沒有向你索取兵書?”
李思南道:“第二天晚上,他就想騙取我這本兵書了。當時,我還未知他是假冒的,可是我對他的為人已有懷疑,所以我就謊言搪塞過去。僥幸沒有上他的當。”
李希浩繼續說道:“我的原意是要他取了兵書之后,請他把這本兵書攜往江南,獻給一位真正肯抗敵的將領,以了我的心愿,可憐我竟然糊涂到這種田地,一點也不知道他正是想把我的兵書窈為己有,以便向韃子的大汗邀功。我竟然把這個秘密讓他知道,還鄭重地‘拜托’了他。”
李思南雖然知道父親沒有給余一中害死,聽到這里,也不禁失聲驚呼:“哎呀!爹你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他,這可真是危險極了!”
李希浩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說道:“你料得一點不錯。他套取了我的全部秘密之后,忽地就面色一變,哈哈笑道:“希浩,反正你是要死的了,遲死早死都是一樣。我沒有功夫在這荒山再陪你受苦了,不如早早送你歸西,給你一個大解脫吧!”說罷,雙手緊緊扼著我的喉嚨,我透不過氣來,只聽得他還在笑道:“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讓你落個全尸。也算對得起你了。”
“轉眼間我已是氣絕脈停,斷了呼吸,人事不省。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聽得沙沙聲響,不知怎的,又似有了一點知覺。想來他是以為我早已斷了氣,我‘臨死’時那副憤恨的神情令得他害怕,他才松開了手的。
“我恢復了一點知覺,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個坑中,余一中這奸賊正在旁邊鏟土,不用說他是要把我活埋的了。
“我只是恢復了一點知覺,身子不能動彈,叫也叫不出聲,但也好在我叫不出聲,如果叫出聲來,這奸賊一定把我殺了。
“這奸賊一面鏟上,一面還在得意地笑:“希浩,你成全我的富貴功名,我給你掩埋尸體,免你做了兀鷹的食物,你也應該感激我了。”我知道他掩埋我的尸體,只是不想讓人發現而已。他沒法將我的尸體完全毀滅,只有這個法子,活埋了我,把士填平。還有誰人知道荒山之中有這一具給人謀殺的尸體?”
“我氣恨得不得了,罵又罵不出來,只聽得沙沙之聲,余一中一鏟一鏟地把泥土鏟在我的身上,淹沒了我的手,淹沒了我的腳,淹沒了我的頭,眼睛一片漆黑,不見天已整個人都封閉在泥土之中了。沙的一鏟,沙的又是一鏟……”
李思南聽得毛骨悚然,叫道:“爹,不要再說下去了。”
李希浩苦笑道:“你怕了么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如今倒是不覺得死的可怕了。你不敢聽下去,我就簡略他說吧。”
那少女把剩余的參湯都倒了出來,讓李希浩喝了,說道:“爹,你歇歇再說。”
李希浩笑道:“現在要說到你們了。我說了這一段,以后的事情,就可以讓你們說了。”
李希浩喝了參湯,接著說道:“那時我以為雙腳已踏進了鬼門關,正在閉目待死,忽聽得有說話的聲音,隨即又聽得有雜亂的腳步聲。后來我才知道,余一中這奸賊看見有人走來,大約是以為我早已死了,恐怕給來人發現了他干的勾當,當場將他抓住,于是便慌慌張張地逃跑了。”
“幸虧我還有一口氣,在鬼門關上給人拉了回來。南兒,你應該知道救我的人是誰了吧?就是他們兄妹!”
李思南這才知道這少女乃是楊滔妹妹,連忙跪下去磕頭,多謝他們救父之恩,楊滔托住他的身子,不讓膝頭著地,說道:“世上豈有見死不救之理,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罷了。何況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你謝我一聲,我還可以勉強受下,你若向我的妹妹磕頭,卻叫她如何受得起?對啦,我還沒有告訴你呢,舍妹單名一個‘婉’字,多蒙老怕看得起她,收了她做干女兒。我可沒有她的福氣,想認干爹,老伯也不肯答應。”
李希浩笑道:“我收了一個干女兒,已經是折了我的福分了。”原來楊滔的年齡比妹妹大十歲有多,李希浩可以認他的妹妹做干女兒,但若與他以父子相稱,在年齡上則是不相稱的。
李希浩說了這句話,忽地正色說道:“你們救我,固然是你們認為當為之事;南兒向你的妹妹磕頭,這也是應該的!南兒,我告訴你,我能夠活到現在,全是靠你的婉妹。這半年來,她衣不解帶地服侍我,我這個女兒當真是比親生的女兒還親!”
“滔侄,你不要阻攔他了,他不替我磕這個頭,我的心也不能安然。”
李思南掙脫了楊滔的手,立即跪下去給楊婉磕頭。楊婉不好意思扶他起來,羞得滿面通紅,只好也跪下去給李思南磕頭還禮。
李希浩樂得哈哈笑道:“也好,難得你們相敬如賓。你們就在我的面前認了兄妹吧,也好叫我高興高興。”
這“相敬如賓”四字,楊滔讀書不多,還不感到刺耳;李思南聽了,可是甚感尷尬,霎時間臉都紅了。要知這四個字是只能用在夫婦之間的,兄妹之間,豈能亂用?”
李思南紅著臉道:“多謝婉妹。”楊婉道:“南哥來了,這可就好了。爹爹最掛念你,你這一來,勝于治病的靈丹,爹爹定可好了。”李思南道:“但愿如此。”他見楊婉落落大方,自然也就消了窘態,心中想道:“爹爹病得糊涂,偶然用錯成語,亦屬尋常。我若多心,反而是著了痕跡。”
李希浩堆滿笑容,說逍:“如今我只有一樁心愿還未曾了,嗯,過兩天再和你說吧。”他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楊婉,心中若有所思,神情微露倦態。
楊婉說道,“是呀、爹,你今天說了許多話,也該歇歇了。”
李希浩不知是由于太過疲倦的緣故還是因為心中已無牽掛,閉上眼睛,果然不久就睡著了。
楊婉低聲道:“爹爹已有幾晚沒有好睡,難得他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哥哥,人參剛用完了,你再去找找吧。”原來這阿兒格山盛產野生的人參,李希浩之得以茍延殘喘,活下命來,都是靠揚滔給他掘來了野生的人參續命之功。
李思南一來是覺得不好意思和楊婉單獨相處,二來也有些事情要問楊滔,于是說道:“大哥,我和你一同去。”楊滔說道:“好吧我找人參,你幫我拾柴草。”
到了密林深處,楊滔沒有怎樣費力就找到了一支粗如兒臂的人參,笑道:“南弟,這次真是托你的福,這是一支老山參,我入山以來,還未曾得過這樣大的呢。”掘了人參,又來幫忙李思南捆好一大捆的柴草。
李思南道:“楊大哥,你的師父裴大俠是峨嵋派的掌門弟子,你卻怎么會跑到蒙古來,住在這個荒山之上?”
楊滔苦笑道:“說來話長。我和你一樣是將門之后,我家的第一代祖先就是曾經輔佐太宗皇帝征遼、人稱‘楊令公’的楊繼業。”
李恩南又驚又喜,說道:“大哥,原來你是楊家將的后人!”楊家在北宋代出名將,從楊繼業到楊延昭、楊文廣等人,個個都曾統率重兵,鎮守邊關,為朝廷抵御外禍,二百年來,民間不知有多少關于他們的傳說。論起功業的彪炳,聲威的顯赫,李思南這一家族是遠遠不能與之相比的。
楊滔說道:“自從徽、欽蒙塵,宋室南渡之后,我們這一家人,有的在北方埋名隱跡一世有人隨高宗到了江南。先祖沒有渡江,到了我爹爹這代,和南方的家人消息隔絕也有了幾十年了。
“我十八歲那年,有人知道我們是楊家的后代,爹爹恐防金虜加害,把我的祖母和幼妹安頓在鄉下,帶了我投奔江南。”
李思南不勝欣羨,說道:“家父給我命名‘思南’,我如是一直到如今還未曾到江南,報國無從,思之有愧!”
楊滔神色黯然,似乎是給李思南的話勾起了沉痛的回憶,說道:“我到了江南,最初何嘗不是和你一樣想法,以為總可以為國效勞了。誰知不消多久,我這顆火熱的心,就不由得不漸漸冷卻了。”
李思南驚道:“這卻有為何?”
楊滔嘆口氣道:“你聽過這首詩嗎,這是在江南傳誦一時的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忭州。’南宋君臣,耽于逸樂,早已忘記了淪陷在金虜鐵騎下的大好河山,忘記了渴望一見故國族旗的中原父老了。他們把杭州改成了‘臨安’,你只從這‘臨安’二字,就不難想見一斑,所謂‘臨安’,其實也就是只圖‘茍安’而已!”
李思南道:“難道江南就再也沒有了像岳飛、韓世忠那樣的抗敵將領么?”
楊滔道:“有是有的,但可惜的是他們也逃不掉岳飛、韓世忠那樣的命運。不是遭奸臣陷害,就是被皇上解除兵柄,置散投閑!老弟。我給你說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也正就是我們父子的遭遇。”
楊滔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我們父子到了臨安,其時秦檜已死多年,但當朝的宰相,卻仍是秦檜晚年所提拔的覺羽魏良臣。這個魏良臣名為‘良臣’,實是奸臣。他礙著我們楊家的勛望,不能不安置我的爹爹。但我爹爹不肯獻媚他,于是得了一個五品‘簽事’之職,撥在淮石一個小縣給淮陽節度使練兵,像這樣的練兵官在一個節度使之下有十幾個之多,練成的兵每年都要交出去的,亦即是說,負責練兵之人并無兵權,他只是為人作嫁而已。
“本來倘若所練的兵用于抗敵那也很好,我的爹爹并非爭權奪利之人。但結果經他的手所練成的精銳之師,盡都用于‘襲匪’,而所謂‘匪’,又只是一些無以為生,不堪暴政,逼得‘鋌而走險’的百姓!
“這樣過了幾年,爹爹灰心極了。因此他不要我在軍中任職,要我多學些本領,希望朝政更新,待時而用。裴大俠和我爹爹交好,于是收了我做峨嵋派第三代弟子。
“時光流失,我們到了江南,不知不覺已是十年有多,這一年金主完顏亮要‘立馬吳山第一峰’,親自領兵,要討平江南。滿朝文武,都作投降的打算,敢于統兵抗戰的,只有虞允文一人。虞允文當時只是一個中級將領,有兵不過萬人。而完顏亮的大軍號稱百萬!”
李思南道:“你說的這位虞允文可是在采石礬大敗金兵的虞元帥?”
揚滔道:“不錯。你們在淪陷區的也知道了?”
李思甫道:“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我們怎能不知?金虜雖然極力掩瞞戰敗的消息,但民間卻是奔走相告,人人都知道完顏亮的百萬大軍在采石礬全軍覆沒。但我們卻不知道虞元帥只有這么一點兵,一刀新兵對百萬久歷沙場的強虜,‘以一當百’還不足以形容雙方的強弱懸殊,這個一仗不知是如何打法?”
楊滔道:“依靠老百姓嘛!虞允文雖然只有一萬新兵,但戰事一起,各方民軍都來助戰,江北的義軍也大舉響應,截斷金虜運糧的道路。這樣一來,完顏亮的百萬大軍反而陷入百姓的包圍之中,就像甕中捉鱉一樣,叫他們一個也逃不掉。
“這次采石礬之戰,我的爹爹也盡了他的一份力量。當時他剛好有三千名業已訓練期滿的新兵,本來要撥給淮陽節度使拿去‘襲匪’的,他看到了虞元師號召百姓抗金的檄文,就把這支新兵開到采石礬去了。”
李恩南道:“這不是違抗了朝廷的命令嗎?”
楊滔道:“當時正是戰事最吃緊的時候,打敗金虜要緊,爹爹早已是把個人榮辱、甚至是連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李思南拍掌贊道:“好,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襟懷!”
楊滔道:“不,我爹爹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做的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所應該做的事情。’”
李思南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如果是換上了我,我也會這樣做的。”
跟著又眉飛色舞地說道:“這一仗打得漂亮極了。有個笑話,也許你還不知道呢。我們在淪陷區的百姓,大家都把完顏亮叫做‘完顏暗’。”
楊滔笑道:“有這么一個說法?”
李思南道:“據說完顏亮在出兵之時,曾做了一首詩,詩道:‘萬里車書盡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他以為他的百萬大軍,投鞭足可斷流,一定可以吞并江南、統一天下的了,哪知身敗名裂,不但全軍覆滅,他自身在逃命途中也給亂軍殺了。所以百姓說他毫無自知之明,不配稱‘亮’,只能叫做‘完顏暗’。
“但是北方的百姓也很失望又很奇怪,為什么虞元帥在大敗金兵之后,不乘勝收復失地。”
楊滔嘆口氣道:“這是因為臨安小朝廷的皇帝也是一個昏君!”十二道金牌的悲劇在虞元帥身上重演了!”
“十二道金牌”說的是岳飛的故事。當年岳飛大破金兵于二朱仙鎮,正擬直搗黃龍,卻被宋高宗連發十二道金牌召回,其后就給秦檜以“莫須有”的三字冤獄害死了。
李思南聽了這話,大吃一驚,說道:“虞元帥也給奸臣害死了么?”
楊滔說道:“虞元帥的‘命運’,較為好些,這也是因為魏良臣礙于清議,不敢把他打下冤獄的緣故。秦檜死后數十年,兀今仍是受人唾罵,魏良臣不能不有些兒顧忌。故此他只是假借君命!把虞允文召回,明升暗降,讓他做個京官,剝奪了他的兵權。”
李思南慨嘆良久,說道:“陷害忠良,古今如出一轍。但不知令尊又如何了?”
楊滔雙目蘊淚,說道:“我的爹爹名位不及虞元帥,魏良臣對付他的手段就狠辣得多。他加給了我的爹爹兩條大罪:一是擅自調兵,二是私取官糧。我爹爹那次帶兵到采石肌打仗,朝廷是沒有糧草發給的,只好在經過的州縣,借用公報。以為事急從權,朝廷可以追認。哪知過后魏良臣非但不準報銷,反而給我爹爹加了罪狀,要他賠償。
本來我的爹爹雖是擅自調兵,但他打了勝仗,還是可以將功贖罪。然要他私人賠出這許多官糧,就是要他的命也賠不了)
“我爹爹受不過牢獄的折磨,終于在獄中自盡,臨死之前,寫了一封迢書,托一個獄卒帶出來給我,叫我立即回北方的老家,一來可以侍泰老母,照顧幼妹;二來在金虜統治之下,一樣可以為國盡力,如果能夠組成一支義軍,在敵人的后方打仗,比起在這里受奸臣的鉗制用卜還要痛快得多。另有一個原因,我爹爹沒有說出來的,是他怕魏良臣抄家,連累于我。
“那獄卒是個好人,他把我爹爹的道書和平日對他所說的言語都告訴了我,又資助盤纏與我,幫我偷渡長江。我問他的名字他都不肯說。”
李思南嘆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秦檜、魏良舔這些奸臣可殺可恨,這個無名的獄卒卻是可欽旬敬了!楊大哥,你既是回鄉與家人團聚,后來又怎么到了蒙古來的?”
楊滔說道:“我離家十載,家中的變化已經很大。母親年老多病,妹妹尚未成人,僅余的一些祖業也都賣光吃盡了,還幸我回家得早,得見母親一面。
“母親死后,日子更是難過。這還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金虜知道我從江南回來,從大都行文到我所屬的那個地方,要地方官把我逮捕送京,有公門中的朋友送信給我,逼得我只好帶了妹妹逃亡,江南去不成,金國境內又不能立足。因此最后只能逃到了蒙古來了。”
李思南道:“蒙古韃子沒有發現你的身份?”
楊滔道:“我們兄妹是七年前來到這里的。那時成吉思汗還沒有完全統一蒙古,部落之間,各自為政,有些荒涼的地方,根本就沒人管。有些部落,也歡迎漢人給他們開荒。頭三年不用交租,我們兄妹就在阿兒格山山口,和許多各地來的流民開荒。”
李思南道:“哦,原來山谷入口之處,那兩面山坡上的梯田,就是你們開荒的成績。但何以現在又是野草叢生了呢?”
楊滔道:“說來氣人,我們辛辛苦苦地開荒,頭三年是沒有什么收成的,一到有了收成,那些蒙古的王公就要來霸占我們的土地了,納租之后還不夠口糧。不納租么,就不許耕。這還不算,更要命的是,此時成吉思汗已統一蒙古。說凡在蒙古境內,不論是漢人、金人、西域各國人,都是他的子民,要服兵役。
“這么一來,誰還愿意給他耕田?有的再逃亡他方;有的就在草原上流浪,東躲西避的靠做短度日;有的已過了服兵役齡的改行做工匠糊口;還有跑不掉的青年、壯漢給抓了去當馬夫。我們兄妹避入深山打獵度日。這阿兒格山綿亙數百里,山口以前還略有人家,到了深山密林之處,那就只有與鳥魯同群了。不過,雖然寂寞,卻是比耕田自在得多。”
李思南道:“此地與俘虜屯殖區相去不遠,你有沒有見過那些俘虜?”
楊滔道:“他們耕作之時,是有蒙古韃子在旁監視的。我們見是見過,但不能與他們交談,不過,他們先后幾次闖營逃亡,血斗韃子之事,我們也有耳聞。那時我們雖不知適令尊的大名,但已知道他是俘虜營中最受愛戴的老英雄了。有一個僥幸逃得出來的俘虜,曾和我詳談過令尊在俘虜營中的故事。因此,在我們救了令尊之后,一說起來,就知道他是誰了。”
李思南心道:“怪不得他們如此悉心調護我的爹爹。”
楊滔接著說道:“令尊在松風谷養病期間,我去過幾次和林探聽消息。余一中冒充你的爹爹,做了韃子的大官,我早已知道了。可是那一晚我卻不敢明白地告訴你,為的是怕你知道之后,忍耐不住,就要報仇,那就定遭余一中的毒手了,因此,我只能故布疑陣引你到這里來。”
李思南道:“我懂得大哥的苦心,不過這個仇我以后總是要報的。”
楊滔道:“這個當然,莫說你要為父報仇,就是沒有私仇,這廝為虎作悵,我們也是非殺他不可!”
李思南聽了這“為虎作悵”四字,不由得又想起了孟大俠對他的誤會來。
孟少剛那日給他的“留言”,正是“為虎作悵,必取你命”這八個大字。李思南不禁心中苦笑,“余一中這奸賊害得我父子好慘,我爹爹蒙了不白之冤,連累我也幾乎喪在孟大俠的劍下。”
他感到冤屈,但也感到了“苦盡甘來”的喜悅。“現在可好了,真相已經大白,我可以和孟大俠說個清楚了。只不知什么時候才可以和他再見?”
回憶像一杯苦酒,味道雖不好受,卻也令他心頭興奮。孟明霞的影子替代了她的父親,忽地在他腦海之中浮現,那晚孟少剛本來要殺他的,全靠孟明霞給他說情,孟少剛才改為“留書示警”。李思南心里想道:“我與孟姑娘只是一面之交,難得她肯信我。如今真相大白,我也可以告慰她了。”
想至此處,李思南驀地一省,恍然自悟,原來他所想要再見的人,孟大俠還在其次,最緊要的還是孟明霞!他頭一次發覺自己心底的秘密,臉上不禁微微發熱。
楊滔道:“南弟,你在想些什么?”李思南道:“沒什么。天快黑了,咱們快些走吧。”
楊滔笑道:“拐一個彎就到了,你記不得路么?”李思南面上一紅,說道:“山上的路峰回路轉,確是不易記認。”李思南鉆進窯洞,放下柴草,喜孜孜地說道:“爹爹睡醒了么?爹,你瞧,楊大哥給你找來了一支又粗又大的老山參!”
楊婉已經在洞中燃起自制的油燭,燭光搖曳之中,只見楊婉眉心深鎖,臉上似有淚痕。李希浩的臉色在日間本是蒼白如紙的,此際在燭光映照下,卻呈現著一片奇異的紅光。李思南突然感到空氣冷得似乎凝結,笑容也在他的臉上凝固了。
李希浩張開眼睛,咳了一聲,苦笑道:“賢侄,你不必為我費神去找人參啦,我用不著了。南兒,你過來。”
李思南道:“爹,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的氣色比剛才好多了。”
李希浩道:“我知道我這是回光反照,趁我現在還有精神,我得趕快和你說一件緊要的事情,以了我的心愿!”
李思南道:“爹,你不會死的!你、你不要這么想!”
李希浩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安詳地說道:“南兒,你不要難過。死有什么可怕?我能夠見著了你才死,比我給余一中活埋而死,那已經是好得多了。我現在心里很高興,很高興,真的,我一點也沒有遺憾了。不過,就只有一個心愿,你、你不要流淚,趕快定下神來,聽我說!”
李思南道:“是!爹爹,你說吧。你有什么心愿,孩兒一定替你辦到。”
李希浩摸了摸兒子的面孔,說道:“我離家的時候,你才只有三歲。晃眼過了二十年,你今年已是二十三歲了。你媽給你定了親沒有?”
李思南心頭鹿撞,漲紅了臉,說道:“沒有。”
李希浩面露笑容,說道:“好!那我就趁著雙眼未閉之時,給你辦了這件事吧。你的婉妹服侍了我大半年,我是沒法報答她的,你必須替我好好的報答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思南道:“爹爹放心,婉妹的大恩我永世不忘,我一定把她當作親妹子看待。”
李希浩道:“唉,你這傻孩子,你還不懂爹爹的意思嗎?我是要她做你的媳婦兒,不是要她做你的妹子!異姓兄妹雖也是親,怎及得上夫婦之親?我是要把你們的關系更進一層,這才能夠報答你婉妹的情義。”
李思南低下了頭,說道:“這個,這個——兄妹恐怕,恐怕——”
李希浩慍道:“什么這個那個,我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了,異姓兄妹有什么不可成親?這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我要你們在我的面前訂了親,我才能夠瞑目!”
李思南道:“孩兒立誓替爹爹報仇,我是準備豁了性命去刺殺仇人的,是否能夠活著回來還說不定。豈能拖累婉妹?”
楊滔道:“你這就說得不對了!你即使不是我的妹夫,我們兄妹也要幫你報這個仇的!”
李希浩道:“滔侄,這是你的義俠心腸,我很感激。但在我來說,我受了你們兄妹的恩惠已經太多,如果他們不是結為夫婦,你妹妹為我舍命報仇,這恩義我就受不起了。”
楊滔道:“我看南弟似有為難之色,只怕南弟是嫌我的妹妹配他不起!”
話說到這個地步,李思南還怎能夠推辭?當下只好惶然說道:“楊大哥,你這話顛倒過來說才對,是我怕配不起婉妹。”
李希浩這才笑道:“思南,你這樣說就對了。說真的,我也曾有此顧慮呢!你婉妹的人品武功,我所深知。要找一個這樣的巾幗須眉,只怕你打了燈籠都難再找一個了。好在我剛才問過你的婉妹,她沒有嫌棄你,我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
楊婉滿面通紅,說道:“爹,你……”
李希浩哈哈笑道:“你們都不要害羞了,如今既然是你們彼此都情愿了,趁我還有口氣,你們就在我的面前交拜成親吧!”
正是:
患難之交情義厚,相逢萍水締良緣。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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