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陳午,在外人眼中一向是一個懼內畏妻的、文武兩途皆有涉獵但無專精的尋常列侯,若不是當年不知哪來的好運氣尚了竇后親女館陶公主劉嫖,恐怕在這長安城中便同一些其他沒落功侯一般看人臉色過日子。
陳玨將劉徹方才對他說的話一一同陳午說了,陳午撫須點了點頭,欣慰地道:“多虧你當時勸了一勸,不然陛下若果真叫我主持此事遣散列侯,陳家還不得把天下人得罪個遍?”
陳玨一笑,道:“陛下也只不過是臨時起意,如今他硬是要阿父你做少府,便是要保著陳家留在長安。”
陳午這些年來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今日一下子被皇帝女婿拔為九卿之一也有些興奮,笑了幾聲,他又肅容道:“陛下還是太沖動,長安城中各家交往盤根錯節,別家不說,就是我們堂邑侯陳氏以下,族中幾代人下來連著的姻親也為數不少,這其中更沒有白身之人,哪家還沒有些爵位,分而治之,分得開嗎?”
陳玨攤手笑道:“誰說不是。”
陳午還在那皺眉,陳玨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陳午,道:“阿父,我方才向陛下進言,請他多多問事于淮南王,看陛下方才的樣子,說不得這事就落在淮南王身上了。”
陳午訝異地看了兒子一眼,略一思索道:“如此也好。”
頓了頓,陳午呵呵一笑,道:“仔細想想,我陳家也算是一門三侯了。”
陳玨一想,可不是,堂邑侯、隆慮侯加上他這個食戶五百的關內侯,確實勉強算得上一門三侯。他不由笑道:“阿父,這關內侯乃二十等爵之十九,可遠遠比不上列侯。”
關內侯和列侯一樣,算是某一塊土地上的大地主,雖說可以世襲,但實際上的檔次可比列侯低了一大截。只不過關內侯在昭宣中興之后到漢末三國年間大肆貶值的事還沒有生,這時候的關內侯,還是頗值錢的,因而陳午地話其實也不算錯。
陳午笑了笑,而后神色一整,道:“章武侯的事卻不大好辦。”
章武侯,竇太后的幼弟竇少君是也,這位深居簡出甚少惹是生非的章武侯年事已高,又不在朝中任職。若劉徹下一步一意遣列侯歸國,竇太后恐怕不會同意。
陳玨挑了挑眉,笑笑道:“別說是章武侯。蓋侯王信不也一樣居家么,這事到最后,還說不定是個什么情形呢。”
父子兩人聊了幾句,等到陳玨離開,陳午又想起劉徹走前的幾句話,心中熱了起來,他在堂邑侯府庸碌數年,固然是為了小心謹慎以求長存,但他心里又何嘗不想振作家聲,何嘗愿意永遠做一個依附在公主妻子身后的男人。
卻說陳玨回到了住處。房中***依舊亮著,陳玨想起一句話:夜半歸家時,***正通明。闔家之樂不過如是也。
抬腳踏進房門,陳玨見芷晴還在稍顯昏暗地燈光下專心翻閱著往來簿記,輕聲道:“放才不是叮囑過你先睡下,怎地又來,傷了眼怎么辦?”
芷晴答應了一聲,合上簿記笑道:“我怎么也是無事,閑著也是閑著,一邊看一邊等你也很好。”
陳玨故意板了臉。芷晴見了先是一慌。隨后便一笑自顧自地準備梳洗安歇的事,等到夫妻倆去了一身疲憊。一眾婢女也退了出去,芷晴才低聲道:“我以后不這樣就是了。”
陳玨嗯了一聲,終于輕笑一聲,稍后兩人并肩躺下,陳玨忙了一天,倒是不多時便有些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間忽地聽得芷晴小聲道:“你不……”卻是陳玨這幾日重新上工,積了不少公事幾日間忙得腳不沾地,再加上芷晴正好身子不便,夫妻之事已是斷了好幾日。
陳玨半個頭已經撞進了夢想,微睜開眼隨口問了一聲:“嗯?”
芷晴卻住了嘴,她同陳玨之間雖不像從來那樣有些拘謹,但開口求歡終究還是做不出來,再想找什么話搪塞一番,想好之時陳玨已經差不多睡熟了按理說主婦不便,夫君自可找婢女紓解,但是……芷晴將身體再朝陳玨那邊靠近一些,感受著暖暖的溫度,心中下了決心:若是陳玨有意別抱,她自然不能攔,但若是陳玨不主動提出來,她卻無來由地做什么賢妻。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暖花開的時候什么都好,就是下雨的時間太多,偏偏還不似夏時那般一股腦地全都傾倒出來,之后便晴了數日,而是時不時地便小雨淅瀝。
一夜細雨,花落無痕,神清氣爽的陳玨坐在去往未央宮的馬車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只覺得一陣心曠神怡。
耳邊隱隱傳來一縷樂聲,約莫便是劉徹所立樂府的方位傳來,陳玨自在地想,不如哪里便把“北方有佳人”尋個由頭傳出去,只當斷了那位傾國傾城李夫人地晉身之道。
宣室殿前的石路上經歷宿雨輕澆,卻是半干半不干的樣子,陳玨一臉溫和地笑意走在上面,楊得意正好出來為劉徹張羅些茶飲,正好左右無人,他便一副不經意的樣子走上前,道:“陳侍中,小人有禮了。”
陳玨和楊得意關系一向不錯,但宮中人多眼雜,該避忌的還是要避忌些,他笑道:“你是陛下身邊人,與我同是為陛下效力,向我行的是什么禮?”
楊得意笑著答應了一聲,道:“就是陳侍中看得起我。”停頓了片刻,他又低聲道:“陳侍中,小人眼下有件難事,不知……”
陳玨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盡管說就是,你我一起在陛下身邊多年,這點忙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不會推辭。”
楊得意笑道:“這事對陳侍中來說是舉手之勞,實不相瞞,小人幾個族人上京尋親,托了上林宮監那邊的路子,尋到了我這里……”
陳玨看出楊得意面上的難色,心中有些同情。他從前聽人說宦官入宮便是無根之人,最記掛的是便是家鄉族親和權財二字,如今宦官勢力不成氣候,別看楊得意是劉徹的親信宦官,卻也遠談不上什么權傾宮廷,否則哪里至于為這點事求助于他。
“原來如此。”陳玨一笑,道:“你在宮中服侍照顧陛下多年,皇后娘娘也常說你的好處,這個忙我卻是幫定了。”
楊得意大喜。惦記了兩日的事有了著落,他心里也暢快不少,他人幫忙自要酬謝。只是楊得意積攢地那點錢財,放在陳玨這里還真拿不出手,想起當年劉徹遇刺景帝要處置他時也是陳玨出力,楊得意心下便更是感激。
這時先前覲見的一眾朝臣昂而出,竇嬰和衛綰等人見了陳玨俱是微微點了點頭,陳玨站定向他施了一禮,這才朝殿內行去。
人群中有幾個在原處停留了一會,還有些人則仔細看了陳玨的背影一眼,這才離開。方才天子準了前任少府地告老,宣布以堂邑侯陳午為新少府。這雖不是什么顯要之職,但無疑是一個敏感的信號。
少府是九卿之一,掌山海地澤收入和皇室上造。其實便是皇帝私府,山海地澤的收入是什么,這其實上便是百姓供養皇家地那筆款項,專供皇帝花費,與大農令所管的軍費等等是分開的。
能任少府之人,無不深得天子信任,前任的那位少府請辭說不定便有些勉力做了兩年,無奈地現自己確實不得天子喜歡的緣故。
以權勢論。竇家顯赫早于陳家。竇嬰更是高居丞相之位,自然遠遠高于陳家。但天子之心,顯然還是更加親近皇后家族,不少人在心中這么想著。
宣室殿中,單獨被留下地田心里七上八下,他心里卻是有些后悔,昨日午后忙著露什么怯,只要對天子表了忠心,之后婉言對他闡明利害,天子還會真地推他這舅舅下火坑不成?轉而想起上奏表的他還沒什么好處,堂邑侯陳午倒是先因為天子地護短而得了少府之位,田著實有些胸悶。
劉徹卻是心情頗好,他笑著對田道:“舅舅地奏表朕想了想,還是覺得朕年不過十幾,為政之道遠遜父皇當年,這些事還是要穩妥地去做,朕正打算著待淮南王叔入長安,朕便好好地問問他。”
田聽得淮南王的名字心里的鼓點更急,這時陳玨正好被楊得意帶進來,他向劉徹行了一禮,旋即在劉徹地示意下坐到不遠處。
劉徹給了陳玨一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田那邊摸不透劉徹的意思,一時間也不說話,劉徹皺了皺眉,只得直接道:“朕的意思,是讓你負責迎接淮南王叔,中間把列侯的那些不法事都透給他,看看淮南王叔究竟是什么意思。”
劉徹雖然對淮南王在金俗母女一事中扮演的角色有疑慮,但這終究是劉氏家事,田這個并不算多么受他寵信的舅舅終究不姓劉,也不知其中關節,只得道:“臣遵旨。”
陳玨在一邊溫和地一笑,等到劉徹又對田交代了幾句話,田便識趣地告退了,劉徹轉而對陳玨道:“子瑜,晚不如早,朕還是想著早點吩咐下去的好。”
陳玨看出劉徹今日心情不錯,也笑道:“陛下采臣之見,是臣的幸事。”
殿中只有劉徹、陳玨和幾個宦官,劉徹也不在御座上坐著,走下來道:“子瑜,李廣有奏,匈奴那邊又有些不安定,朕打算著選幾個可信的人去邊關看看,回來一五一十地告訴朕漢匈交戰的情形。”呃,所以晚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