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陳玨大失所望的是,衛(wèi)綰如今講的還是詩經(jīng)。就好像小學(xué)之前的學(xué)前班一樣,在學(xué)前班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之后到小學(xué)一年級再學(xué)一遍類似的內(nèi)容,只不過因為以太子劉徹為首的這三個學(xué)生原來或多或少都學(xué)過詩經(jīng),所以進度很快。
然而陳玨越聽越發(fā)現(xiàn)衛(wèi)綰講課的方式與楚先生甚為不同。也許是因為陳玨學(xué)詩經(jīng)的時候年紀(jì)太過幼小的原因,楚先生講詩的時候只注重把句子的含義解釋給陳玨聽,并沒有給陳玨講什么過于復(fù)雜的東西。
可是太子太傅衛(wèi)綰不一樣,陳玨從來不知道一本詩經(jīng)里也可以說出那么多大道理。比如他讀過的小雅里的一篇《鹿鳴》,衛(wèi)綰便講到帝王要誠懇而厚道地對待賢良的臣子,對于人才要用寬闊的胸襟來接納他,隨后又發(fā)散思維地講了夏桀商紂等上古昏君不能正確對待賢臣而導(dǎo)致國運衰竭社稷崩塌的事。
再比如一篇前世高中課本里的《氓》,衛(wèi)綰就可以由此而講到下層平民的苦難,說身居高位就要善待平民,做事要深思熟慮,不可朝令夕改等等。當(dāng)然,陳玨也知道,這些主要是講給劉徹這個未來天子聽的,陳玨和韓嫣兩個只是陪襯。
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衛(wèi)綰專門問了陳玨的課業(yè),了解了陳玨的水平之后,衛(wèi)綰深為滿意,甚至令陳玨給三人之后基礎(chǔ)最差的韓嫣補課,他自己則專心給劉徹解釋問題。
差別待遇!陳玨腹誹著。
不管心中怎么想,衛(wèi)綰上課的主角是劉徹,這點毫無疑問,就連衛(wèi)綰之后來講《論語》的王臧也是一樣。
陳玨在太子宮第一天的午飯是景帝專門賜下來的,除了魚和青菜之外只有少量的肉類,倒是很合陳玨的胃口。
下午的時候,陳玨和韓嫣要陪著劉徹一起練射,長得最壯實的劉彘已經(jīng)能開一石半的弓,著實讓陳玨和韓嫣兩人望而興嘆。
中間休憩的時候劉徹問陳玨道:“韓嫣對孤說這幾天他在家里的感覺明顯不同,上他家去拜訪的人也格外多,你家也是一樣嗎?”
陳玨訝異地看了劉徹一眼,坦然答道:“確實如此,只是那些人全部都被攔在門外。至于家里人,早就習(xí)慣了阿姐常常進宮的事,沒什么特別的。”
劉徹聞言一笑,道:“還是你家好。”頓了頓,他重新又板起一張小臉,對陳玨和韓嫣道:“那些人在大哥當(dāng)太子的時候就時常這樣,你們?nèi)羰且娏瞬灰硭麄儯灰涀∈钦l之后告訴孤就行了。”
陳玨和韓嫣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劉徹和韓嫣看不見的地方,陳玨眼中泛起一陣憂色:劉徹,似乎漸漸離歷史上那個心機深沉的他越來越近了。此時的他第一次暗恨他為什么不能穿越得早一點,否則也不會眼看一切按部就班地發(fā)生而束手無策。
又過了一個時辰,陳玨在未央宮中做太子侍讀的第一天宣告結(jié)束,與劉徹韓嫣分別告別之后,陳玨便坐上陳季的馬車打道回府。
堂邑侯府門前,忙碌了一天的陳玨剛剛跳下馬車,便被撲過來的侍女錦書嚇了一跳,只聽錦書哭道:“公子,你救救小夭姐姐罷。”
陳玨聞言大驚,柔聲勸慰道:“你先別急著哭,小夭怎么了?”
錦書抽噎著,好不容易鎮(zhèn)定下來,道:“今天午后的時候,小夭姐姐忽然臉色煞白,我剛要,要到她身邊問問究竟怎么回事,就見她‘嘩’地吐出來了。本,本來也沒什么事,是長公主身邊的展眉姑娘路過看見了。”
展眉?陳玨皺了皺眉,對錦書道:“小夭在哪?你帶我過去,邊走便說。”
錦書像是忽然清醒過來,忙引著陳玨向東邊走去,陳玨知道那是兄長陳季須住的院子,心中不由一沉。
身便錦書繼續(xù)說道:“展眉姑娘說,小鮑子身邊伺候的人不能染上什么病,生了病就要趕緊醫(yī)治,不能把病氣過給公子,便給小夭姐姐請了大夫,誰知大夫來了之后說,說…”
“大夫說什么?”
錦書又抽了一下鼻子,道:“他說小夭姐姐是有了身孕,小妖姐姐開始時不說,最后才說出是二公子的孩子。展眉姑娘馬上就去報告了長公主,如今,如今長公主正大發(fā)雷霆…”
此時陳玨和錦書已經(jīng)走到了陳季須所住的東苑門口,陳玨定了定神,剛要抬腳走進去,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陳玨回頭一看,正是陳阿嬌。
很快就要滿十一歲的陳阿嬌緊鎖秀眉,從陳玨身后過來,牽起他的手一起朝屋中走去,陳玨只得回身對錦書做了個動作,要她等在這里。
劉嫖聽見門口的聲音,沒好氣地抬頭,見是阿嬌和陳玨才勉強收斂怒氣,道:“你們倆先回去,省得在這里污了耳朵。”
阿嬌正在猶豫,陳玨看了一眼滿面淚痕臉色蒼白的陳小夭,知道這時不能躊躇,上前一步道:“阿母,小夭不管怎么說都是在我身邊待了三年的侍女,她的事我理應(yīng)知道。”
“你知道什么?”正生氣的劉嫖說了一句,話一出口才想起面前的不是陳小夭,而是自己無辜的兒子。
這下劉嫖也顧不得阿嬌還在一邊,指著在一邊委靡不振的陳季須道:“你哥哥真是不爭氣,那丫頭遲早是他的人,他急于一時做出這樣的事,叫別人知道了會怎么想?”
陳季須和小夭這么快就弄出了一個孩子,雖然談不上多好聽,但在這個時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過,母親為什么這么生氣?陳玨心中疑惑,瞥見陳小夭淚水中多了一絲期盼的眼,還是裝作無知的樣子笑道:“別人怎么想?當(dāng)然是高興啊。小夭肚子里怎么說也是大哥的骨肉,不管阿母為什么生氣,總不能再讓她跪在那里,否則傷了我的小侄子可怎么好?”
陳玨這邊說著,阿嬌也來到劉嫖身邊半跪著,仰頭道:“是啊,阿母。她肚子里的畢竟是哥哥的孩子,這總是喜事,不是嗎?再說,她不是早就被許給二哥了么?”
劉嫖“哼”了一聲,道:“那是你們阿父做的主,可不關(guān)我的事。”
陳玨思索了片刻,終于還是輕聲問道:“阿母究竟為何這樣生氣?”
“還不是你哥哥不爭氣。”劉嫖皺眉道:“我正與皇后商議,讓你二哥和皇后的三公主劉蘋訂親,誰知…”
一直沉默著的陳季須聽到這里,終于下定了決心,向劉嫖跪下道:“阿母,兒子雖然胡鬧,也知道男子漢大丈夫要俯仰無愧。事情是我做出來的,公主我也不娶了,但小夭懷的畢竟也是您的親孫啊,請阿母饒她一次。”
陳季須這話說完,陳玨卻是聽得愣住了,他心中其實一直對這個歷史上被廢掉的嫡出哥哥有些芥蒂,不想一向不做什么正事的陳季須也有這樣一面。
劉蘋是王皇后和劉啟的第三個女兒,只比劉徹小1歲,陳玨一直認(rèn)為她就是那個隆慮公主,而隆慮公主,應(yīng)該是嫁給陳玨的三哥陳蟜的。
想到這,陳玨走上前,笑道:“阿母,阿姐已經(jīng)是未來的太子妃了。二哥能不能娶到公主有什么要緊的?若是母親一定想親上加親,可以和皇后商量讓三哥來娶啊,他們的年齡也正相配。”
劉嫖見兒女這個樣子,忽地想起了她年輕的時候。那時,正是竇太后和天子劉啟地位最不穩(wěn)固的時候,她的父皇文帝其實對宮女出身的竇太后并不非常喜愛。劉嫖所嫁的陳午,家中封地只有一千八百戶,而她的另一個異母姐妹,要嫁的卻是絳侯周勃的嫡子周勝之,如今丞相周亞夫的兄弟,名副其實的萬戶侯!不只如此,當(dāng)她嫁過來的第二天,才知道陳午還有一個侍妾所生的兒子陳尚并一個庶長女。
她館陶長公主劉嫖,也不是沒有受過委屈的。
想到這里,劉嫖輕嘆了一聲,也不想勉強自己的侄女劉蘋嫁給大兒子了…何必讓她走自己走過的路呢?就像陳玨說的那樣,讓陳蟜來娶劉蘋也不錯。
這么一想,劉嫖的怒火也就自然而然地消了,看著陳小夭的時候雖然還生氣,卻也不再那么厲害,她看了楚楚可憐的陳小夭一眼,也有些后悔,冷聲道:“展眉,讓她起來。”
展眉答應(yīng)了一聲,上前輕輕攙起陳小夭,低聲安慰著。
劉嫖這邊又沒好氣地對陳季須道:“明天就讓她搬到你這里來吧。”把話扔下,劉嫖便帶著展眉等人離開。
被留下的陳季須看著陳小夭皺眉,剛才他雖然憑著一股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為了她去頂撞母親,現(xiàn)在就開始有點兒后悔了。只是弟妹就在一旁,他看著已有身孕的陳小夭怯生生的樣子,心中又是一軟,輕斥道:“在這干什么,還不叫人幫你收拾東西去?”
陳玨看見這樣的情形,自然不會傻乎乎地留下,對阿嬌使了個眼色,便悄悄地拉著阿嬌走了。
不提陳季須和小夭兩人如何,陳玨二人剛剛走出不遠,他忽然感覺到阿嬌的腳步慢了下來,陳玨干脆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