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喝酒最熱鬧,尤其這馬長腿又是土生土長的東北漢子,半罈子酒一下肚立刻就和大夥熟絡起來,拉著楊花腸兒不鬆手。說是在秦皇島的時候就聽說了,半拉山下一位長刀將軍先使巧計誘敵深入,後又衝鋒陷陣勇不可擋,早就想好好結識一下楊英雄,今天一見三生有幸!
楊花腸兒哪架得住這份忽悠?一聽說自己的名聲都已經傳到關裡去了,楊花腸兒樂得北都找不著了,拿著大海碗往馬長腿的酒罈子上撞。平日裡因爲東北軍的不抗抵,楊花腸兒在背後沒少罵東北軍。
今天可不一樣,聽馬長腿這麼一說,不是東北軍不打,是上頭不上打。當兵聽令沒辦法,衛國不衛國的不敢說,但保家總得保吧?聽馬長腿說,許多東北軍是一路放聲大哭的退進關裡的,甚至有的人就在山海關底下開槍自殺也不邁進關裡一步,聽得楊花腸兒眼淚汪汪,大罵當官的都不是東西,可惜了這些東北軍裡的血性漢子。
到是火狐貍看了半天,拿著酒碗來到樑丹旁邊說道:“這姓馬的,不簡單啊。”
樑丹亦點點頭:“那是,起碼是條漢子。而且鬍子說了,這小子練兵有一手,在葫蘆島的時候,他手底下那個連,是全師最強的連。”
“不光是這個吧?”火狐貍俏目流動,似笑非笑,“我看他是認準了楊五哥缺心眼,也知道你們兄弟連心,只要哄住了楊五哥,就等於靠住了你樑司令。哼哼,這小子頭來西山之前,已經把咱們的底給摸透了吧?”
“啊?”要說這一點,樑丹還真沒想過。他不由得又看了看火狐貍,都說女人家心細,這火狐貍想的事情樑丹還真猜不到。
一看樑丹面露遲疑,火狐貍又道:“我也是瞎猜,不見得就準了。再說,人家回來也是打鬼子的,要是怕死的話躲在關裡多好?”
看著火狐貍走到一旁和李大仙有說有笑,樑丹卻摸了摸腦袋,突然覺得有點意思。這馬長腿一接近楊花腸兒,火狐貍就能看透馬長腿的心眼,這豈不是說火狐貍還是挺注意楊花腸兒的,沒準兩人還真有戲。
一想到這些,樑丹不由笑了起來,端著酒碗過去和馬長腿連碰了兩碗。馬長腿喝得滿臉通紅,一看樑丹親自過來碰杯更是激動,嘴裡嚷嚷著:“司令太客氣了,咱老馬就是個草頭兵,司令這麼看得起老馬,老馬這條命以後就是司令的了!”
果然是個久走江湖的,要不是馬長腿身上穿著東北軍的軍裝,光聽他這些話,誰都以爲他是個鬍子呢。
馬長腿又猛灌了兩口酒,腿下有點晃,看樣子是多少有點喝高了:“司令,我和您就實話實說了。我回來,一是爲打小鬼子,二就是在關裡實在呆不下去了。關裡那地方好是挺好,可他孃的關裡的酒就象水似的,喝在嘴裡一點味都沒有。還在回到東北了心裡舒服,咱老馬就是這個命了,死也得死在東北老家。人說哪的黃土不埋人那?可咱老馬,就是認準了東北這片黑土了。”
馬長腿這話聽得人人振奮,個個都端起酒碗來,李金鏢頭一個喝道:“沒錯,有卵子的就得和鬼子幹,跑啥跑啊?小鬼子也是爹生娘養的,一刀下去也捅他個透明的窟窿。當官的跑了不怕,咱當鬍子的照樣和小鬼子幹,看他孃的誰幹得過誰!”
羅鬍子卻道:“二營長,咱可不是鬍子,咱是義勇軍。”
不等李金鏢答話,一邊李大仙已經拍桌子跳起來了:“咋的?有卵子的和鬼子打,我們老孃們兒就是吃素的?你這話說得我咋這麼不愛聽呢?”
惹得起別人,卻惹不起李大仙,李金鏢自知失言,忙道:“我說錯了,我說錯了,自罰三碗!”不由引得衆人發笑。
還沒等李金鏢剛要喝酒,冷丁的一回頭,卻見丁雄冷著臉站在他的身後,嚇了李金鏢一跳,連酒都灑了,脫口道:“丁營長,你這咋還一點聲都沒有呢?跟個鬼似的。”
直到這時樑丹等人才發現,丁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手中還拿著一張紙,看樣子秦皇島的密電已經翻譯完了。
本來挺熱鬧的場面,這丁雄一在,大夥頓時都不知道說點啥好了。丁雄就好象個冰人一般,周圍的熱鬧完全沒有打動他半點神經,他也不看李金鏢,只是轉頭對樑丹說道:“樑司令,丁雄有事要講。”
樑丹本想讓丁雄先同大家喝酒,吃飽之後再說不遲,可是看著丁雄冷冰冰的面孔,估計天王老子的帳他也不買,樑丹只得放下酒碗說道:“丁營長只管講。”
“我聽說古一風連長受了重傷?”丁雄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樑丹點頭道:“沒錯,從小淩河回來的時候,三哥爲了救我,被鬼子的炮彈給炸了。”
一提到“小淩河”三個字,丁雄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繼續沉聲說道:“朱總監來的電報,要當著古一風的面講。不如這樣,請司令還有霍鳳、李金鏢、楊林、馬良都和我一起去古一風的病房去,我將電報上的話講給大家聽。”
這一句話裡,除了還稱呼樑丹爲“司令”以外,其他的人都是直呼其名,火狐貍等人不由變了臉色。而且楊花腸兒更是和馬長腿喝得暈暈乎乎的,平常大家都叫他楊花腸兒,他一時間居然還沒反應過來那個“楊林”說的就是自己。端著酒碗,還要和馬長腿喝呢,火狐貍一擰眉頭,對著楊花腸兒就是一腿,踢得楊花腸兒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裡還嘟囔著:“誰……誰,踢我幹啥?”
而這會兒功夫,也不等樑丹同意,丁雄已經扭頭就往後院走,直奔古一風的病房去了。
哎呀,好大的架子啊!別人沒說話,李大仙先氣得不行了,從腰裡抽出短槍來就要給丁雄來一下子,還是侯登山死活將李大仙攔住。
樑丹也暗自搖了搖頭,心道就算是軍校畢業,正規軍出身,也不用這樣吧?那孫觀對人也是冷冰冰的,但起碼人家自己冷自己的,從來不掃大夥的興。這個丁雄到好,和馬長腿完全相反,一不會說話二不會辦事,根本就不分個場合。
不過事已至此,那丁雄手裡拿著的又是朱總監的電文,樑丹便向幾個人招了招手,一同往後院走了過來。雖然也叫餘下的兄弟們先喝了,可是陳大巴掌、胡天雷等人面面相覷,這酒喝得也就沒啥意思了。
古一風躺在炕上,杜玲玲正在給古一風扎針,一看丁雄進來,杜玲玲嚇了一跳。心說這人是怎麼了?看誰都板著臉,不象是來打鬼子,到象是來西山義勇軍討債來了。
“請杜護士長迴避一下,我們有軍機要談。”丁雄與杜玲玲等人是一同從秦皇島出來的,只是彼此不同路,所以早就認識。
一看後面樑丹帶著一衆人等進了屋,杜玲玲點了點頭,又輕聲向古一風交待了兩句,拿著換下來的藥布出去了。剛一出來正碰上滿嘴酒氣的楊花腸兒,那楊花腸兒衝著杜玲玲一笑,杜玲玲卻一撇嘴,扇了扇酒氣。
丁雄恰好回頭看見了這一幕,不由又是眉頭一皺。
古一風雖然不認識丁雄,但是看眼前這架勢,似乎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拿眼睛往樑丹的方向望去,樑丹也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丁雄把大家叫到這裡來到底要說些什麼。
一看人已經到齊,丁雄站到窗前將電報端起朗聲道:“朱總監訓:……”說完這四個字,丁雄特意的停留了一下,拿眼睛往衆人身上看了看。按規矩,這時候除了不能起身的古一風之外,其他人都應該齊齊的立正。
可是義勇軍的這些人包括樑丹在內誰懂得這些?而馬長腿雖然是個軍人,可是東北軍的軍紀卻不是想象中那麼好,他根本就沒有立正的意識,要不是一邊李金鏢扶著馬長腿的話,馬長腿早就躺下了。
丁雄暗中嘆了口氣,只覺得肩頭的擔子更重,自己今後要做的事情更多。
火狐貍卻冷眼看著丁雄,心道這小子咋說四個字就不說了?
“倭國犯邊,中華內亂,值此多事之秋,近聞有遼西樑丹一部於同昌英勇殺敵,斬敵千餘,震我國威,黨國甚幸,民族甚幸……”
丁雄說的是北平一帶的話,咬字極準,念起電報來中氣十足,聲音嘹亮,似乎就是這念電報的方式也是軍校教出來的。雖然短短幾個字,卻聽得樑丹面帶笑容。人嘛,誰不喜歡聽人誇獎,尤其還是朱總監這種高官的誇獎。
火狐貍等人雖不通文墨,但也能聽出這些肯定都是好話。半拉山下面一戰,打得龜尾抱頭鼠竄,是不是真的“斬敵千餘”到是誰也沒算過。多少有點誇張吧,可是卻在情理之中。
只是衆人奇怪,這又不是啥壞事,丁雄爲啥總板個臉呢?
馬長腿卻象是早知道丁雄要說啥,喃喃的說道:“不就是委任狀嗎?弄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丁雄拿眼睛掃了一下馬長腿,嘴裡“哼”了一聲,拿電文繼續往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