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原因很簡單,幾個游俠兒調戲莫夜來,已經不是一次,前幾日竟大膽摸到了家里,先用迷香,后使刀劍,意欲破門而入強行非禮。
沙三青忍無可忍,用竹殳砸碎了其中一個游俠兒的腦袋,其他幾個也受了傷。事情鬧到官府,游俠兒犯錯在先,可沙三青下手太狠,反殺至死,亦是死罪,官司如何判,蕭純還沒有決斷。
清明知道徐佑和沙三青夫婦交好,但是牽扯到林通的兩重身份,明玉山這邊不方便出面干涉,一旦走露風聲,很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只能等徐佑回來再做決定。
徐佑想起當初他登門借飯,也曾被沙三青誤認為是那些騷擾莫夜來的游俠兒,差點吃了他一殳,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終究這一劫沒躲過去。
“此案經過清楚明白,依律當判沙三青無罪。現在蕭純懸而未決,定是那游俠兒乃錢塘本地人士,有家族或親眷為依仗,欺負沙、莫二人是流民。不過,這件事你不插手是對的,交給我來處理。”
清明點點頭沒有多問,既然徐佑說了他來處理,那必定會處理的盡善盡美,對他而言,沙三青的死活只是小事,之所以關注他的動向,是因為徐佑明顯很重情義,吃了沙家幾頓飯,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
入秋的天氣清涼通透,太陽也比夏季爬升的慢了些,白易從沉睡中醒過來,疑惑的晃了晃腦袋,沒發覺什么異常,可心里總覺得怪怪的,扭頭看了看,沒發現徐佑的身影,他穿衣翻身下床,推開房門,看到徐佑坐在院子里正吃早飯。
“趕緊來吃飯,再遲會就涼了!”
白易坐到徐佑對面,接過他遞來的熱氣騰騰的煎餅和潔白如雪的牛乳粥,三下五除二吞的干凈,抹了抹嘴,小心翼翼的道:“正治,我昨晚睡的沉么?沒有翻身踢腿碰到你吧?”
徐佑哼了聲,道:“翻身?你睡得跟只死豬似的,我踹了幾腳都踹不醒……”
可能真是太累了吧,白易很快將心頭那點疑慮拋之后腦,高興的道:“我們這會就去天青坊?”
“不,我們先去毛府!”
毛啟自打被徐佑救了之后,開始篤信天師道,分外虔誠,每月初一十五日都到道觀的靖室里懺悔修道,禮拜神君,身子骨倒是一天比一天硬朗,血氣紅潤,猶如返老還童,由此更加認為是天官賜福所致,比大多道民都要心誠。
見到徐佑光臨,竟不顧士族的身份,要以天師道的道規見禮。徐佑忙伸手相扶,阻止他跪下,笑道:“毛公不必如此,道門不講虛禮,心到即意到。你年歲已高,就是上鶴鳴山拜謁天師,也勿須行跪禮。”
分賓主入座,毛啟感概道:“正治微末之時,我就看出絕非池中之物。可也沒想到,短短數月間就能作了揚州治的正治,委實讓我敬佩不已。”
“毛公見笑了,只是時勢所至,將在下推到了這個地步,卻不是我心中所愿。”
“正治雅量高致,乃神仙中人,豈會愿意被俗務所拘束?不過當下揚州百廢俱興,天師要借重正治的才干,且勉為其難!”
不愧是在金陵做過京官的人,說出話來讓人如沐春風,兩人相談甚歡,瞅準時機,徐佑嘆道:“今日來拜會毛公,實則有一事相求。”接著說了沙三青的案子,又道:“我和沙兄是卑賤之交,雖交往不多,卻成了知己,他為妻子安全,這才失手殺人,以《楚律》當無罪。可不知為何,蕭明府對此案的態度曖昧不明,將無罪之人拘押在獄,那和死者一道登門逞兇的游俠兒卻招搖過市,渾然沒事人一般……”
其實關于入室殺人,從《周禮》起,律法就有明文規定:凡盜賊軍鄉邑,及家人,殺之無罪。《漢律》規定的更加明確:“無故入人室宅廬舍,上人車船,牽引欲犯法者,其時格殺之,無罪。”到了《唐律》,有“諸夜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時殺者,勿論“的規定,且更進一步,“知其迷誤,或因醉亂,及老小、疾患并及婦人,不得侵犯“,也就是說,雖然法律給了房屋主人無限防衛權,但仍舊給予了必要的限制:比如因為喝醉酒,或者是老弱病殘婦等不具備殺傷力的,該主人不能反擊侵犯。
楚國的律法上承漢魏,像沙三青這樣擊殺意圖襁褓妻子的歹徒,完全屬于正當防衛,依律無罪。
毛啟久經宦海,一聽徐佑的話,就知道問題出在何處,撫須笑道:“正治放心,我和蕭明府有幾分交情,午后前去縣衙拜見,不出三日,定讓沙郎君完全無缺的出來。”
徐佑感激不盡,和毛啟約好,等下元節時林屋山再見,然后辭別出來。白易聽得滿頭霧水,道:“正治,沙郎君既然無罪,自去縣衙找縣令申訴就是了,何苦繞著大圈子,來求這老人家呢?”
“蕭明府刻意壓著案子不判,自然是等人上門說情,而說情豈有空手的道理?”徐佑不厭其煩的解釋道:“但是送禮也不是那么好送,我雖然是天師道的正治,可跟這位蕭明府素來沒有交情,直接找上門去,他為了官聲,無論如何不會收,若第一次就被拒,再疏通就難上加難,所以必須找一個掮客……”
“掮客?那是什么?”
“也就是中間人,可以幫我們辦事,也可以讓蕭明府去掉戒心。”徐佑笑道:“錢塘城里,除了毛啟,再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白易終于聽懂了,眼睛里閃爍著崇拜的光芒,道:“正治,你教我這些東西,我在道觀里再住上一百年也學不到。”
徐佑搖搖頭,道:“那位曾道人的學識不在我之下,只是看你年歲尚小,這些骯臟的東西沒有教你罷了。”
白易笑問道:“那正治為什么要教我呢?”
“我看祭酒的意思,是想讓你從現在開始歷練歷練。世事險惡,多少學一點人情世故,免得日后吃虧!”
“嗯,我知道,正治是誠心待我,跟別人不同。”
徐佑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傻孩子!”
離開毛府,兩人去了和義舍一街之隔的天青坊,坊里目前由富婧打理,看來了客人,忙笑著迎了過來。她比在明玉山時胖了些,白皙的臉蛋圓潤如珠玉,特地穿著較為寬松的襦裙,看不出腰身的粗細,算算日子,應該顯懷了。
徐佑表明身份,說明了來意,要包下三個月的書坊來刻印《老子化胡經》第二卷。富婧有些為難,卻也不敢得罪天師道,賠著笑道:“不瞞郎君,書坊還接了其他的生意,若是將所有的人手和雕版都用來刻印你的書,怕要壞了信譽,我們不好交代。”
徐佑想了想,道:“好吧,凡事以信為先,我來得晚,不好強人所難。但是你要保證,三個月內,必須盡量滿足我的要求,刻印數額不得少于十萬冊。”
“好!”
富婧接了個大主顧,興奮不已,所以徐佑說要去印書坊看一看,她也答應下來。當即關了店門,帶著徐佑兩人乘牛車到了明玉山腳下。
進了印書坊內,大概參觀了一下,當然不會讓看具體的制作過程,目前為止,雕版印刷術還是絕密。離開印書坊,徐佑突然問到不遠處的灑金坊,富婧介紹說那是造紙的地方,還說了許多由禾紙和元白紙的神奇之處,白易聽的來了興致,喊著要去灑金坊看一看,徐佑拿他沒有辦法,便麻煩富婧將兩人帶了進去。
造紙術的秘訣這幾年已經徹底公開,白易對所有的程序都極感興趣,不時的追問兩句,還上手試了試抄紙。徐佑笑道:“我累了,女郎可否找個僻靜的房舍讓我歇息歇息?”
“啊?”白易意猶未盡,道:“這就要休息了嗎?”
徐佑無奈道:“我自去休息!”對富婧歉然道:“我這部曲尚有幾分孩童心性,麻煩女郎再帶他四處走走。”
難為白易還記得職責,道:“可正治身邊不能沒人侍衛……”
“放心吧,我諒光天化日,沒人敢招惹我們天師道!”徐佑笑道:“是不是,富女郎?”
富婧忙道:“正治放心,這里絕對安全!”
富婧帶著白易剛剛離開,清明出現在屋子里,服侍徐佑換了衣物,取了面具,重新梳理了頭發,然后從側窗出去,繞了幾個小道,來到主樓的二層。
“微之哥哥,你終于出現了!”
朱凌波高興的撲了過來,徐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她抱住了胳膊,感受著肩肘處的柔軟,身子一動不動,面帶微笑,道:“你怎么來錢塘了?”
“咦?”朱凌波噘著紅唇,道:“聽微之哥哥的話,可是不歡迎我來么?”
徐佑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道:“我敢嗎?”
“嘻嘻,”朱凌波吐吐舌頭,得意的道:“我諒你也不敢!”
徐佑這才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崔英娥,作出初見的姿態,訝然道:“凌波,這位是?”
朱凌波忙拉著崔英娥做了介紹,這位朱義的如夫人面對徐佑表現的很是清冷,可不像船上時那么的風情萬種,不過想想就明白,上次去富春縣和朱聰鬧得不愉快,也間接駁了朱義的面子,若是崔英娥和朱聰關系不錯,那恨屋及烏,理所應當。
見氣氛不對,朱凌波可憐兮兮的對崔英娥眨眨眼睛,崔英娥哼了一聲,不過臉色倒是好看了點。又拿出顧允的畫和朱智的信交給徐佑,道:“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幾日,你要陪我好好在錢塘游玩……”
“這次實在不巧,我等會就要動身去吳縣,和幾位商家談筆生意。早約好的,不知道你要來,要不然肯定會陪你逛逛錢塘城!”
朱凌波的優點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受過良好的士族教育,雖然不太高興,可也體諒徐佑的不得已,勾勾小手指,俏麗的臉蛋洋溢著青春獨有的光澤,道:“那說好了,下次我再來,你一定要陪我!”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