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春會跟山陰公主說什么?”朱睿有些好奇,在他看來,山陰公主如此強勢,孟行春區區一假佐,如何說服她?
“狗隨主人意,既然是忠心耿耿的黃耳犬,咬誰不咬誰,全看主人的意思。”朱智私心中是看不起孟行春的,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這個人。跟徐佑一樣,朱智也屬于能夠通過現象發現本質的那類人,一眼就看穿孟行春人品低劣,不是可交的朋友。
“四叔是說……”
“從決定對付賀氏開始,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你難道沒發現經常跟在孟行春身邊的那個王復很久沒有出現?直到前夜,他才匆匆驅馬趕回吳縣,我查了他的行跡,應該是回了金陵。”
王復?
朱睿努力回憶,好像孟行春身邊有這么一個人,不過叫什么名字他從來沒有關注過。司隸府的人有個長處,那就是平凡的讓人無視,跟你擦肩而過多次,還如同一個隱形人一樣。不過讓朱睿覺得慚愧的是,這些時日朱智跟他的起居行至幾乎沒有區別,可眼中看到的東西永遠在自己之上。
他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上諭?”
安玉秀震驚之后,一時有些羞惱。父皇這是什么意思,不說一聲就對賀氏動手,讓她今后如何自處,如何面對同床共枕的夫君?
“取來我看!”
“是主上的口敕!”孟行春低著頭,道:“臣是司隸府的人,斷不敢假傳圣諭,欺瞞公主!”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
安玉秀靜默了半響,轉頭望著身后幽深的塢堡,仿佛一頭巨獸矗立在山水之間,突然問道:“你告訴我,賀捷到底犯了什么罪行,竟然惹得父皇大怒,全不顧姻親之情,非要懲治賀氏呢?”
“公主不知道?”孟行春露出訝色,道:“賀捷勾結溟海盜,在揚州各郡四處劫掠良家女子,然后通過白烏商私渡到魏國,賣與當朝權貴為奴。單單被折磨致死的就不下數十人,更不論其他緣故死亡的人數。”
安玉秀雙眸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道:“賀捷平日里那么溫良的君子,豈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不會有錯!”孟行春靜靜的道:“魏氏的魏度已經招了,白烏商李慶余也自行投案,還有在各處救出來的女郎,證據確鑿,不容抵賴!”
安玉秀依然覺得孟行春在說夢話,她跟賀捷見過多次,此子處事沉穩,言談知禮,字寫得好,文章作的也好,是賀氏難得的人才,常常被賀朝夸獎是“吾家龍駒”。
這樣的人,不缺錢,不缺女人,也不缺權勢,為什么要從事這樣天理不容的勾當?
“會不會……他是受人脅迫,不得已而為之?”
孟行春順著她的意,道:“有這個可能,所以必須盡快找到賀捷,讓他到刺史府跟魏度和李慶余對質,也好早日洗脫罪名。公主放心,若是真的被人脅迫,有我在,定護他周全!”
“好,你很好!”
安玉秀由衷的夸贊了一句,孟行春屈膝跪下,俯首貼地,道:“愿為公主效死!”
“起來吧!不過,你們的人不能進去,大父不在,家舅也不在,貿然驚擾了大母和婆婆,我是不依的。”
賀倓原來不在這里,這個老狐貍,定是溜到別處,任由安玉秀出面硬抗。孟行春深以為然,道:“這樣最好,我們也不想鬧的太難堪。賀山長想必也在堡內,請公主向他陳說厲害,自縛了賀捷送到軍前。如此,大家臉上都過得去,是非曲直,公堂上再見分明。”
賀純是賀捷的父親,沒有官職,但在三吳享有盛名,開設的大禹書院教出了一大批名士,也是賀氏下一任宗主最有力的人選。
“我一女子多有不便……這樣吧,你隨我進去,跟賀二伯談一談,最好能說服他,免得大動兵戈。”
安玉秀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膽子?”
孟行春挺直身子,錦緞黃裳,雙翅窮奇,竟有了幾分英勇無畏的男兒氣概,道:“臥虎司,舉綱而萬目理,提領而眾毛順!臣下的膽子,是主上賜予的虎膽!”
安玉秀久在深宮,嫁人后又養在門閥,極少接觸外面的各色人等,雖然聰慧,卻難免經驗疏淺,竟被孟行春給唬住了。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記住這個人,記住這個名字,然后長袖翻飛,回轉塢堡。
“跟我來!”
“成了!”
朱睿看到安玉秀和孟行春一番言語之后,兩人前后入了塢堡,立刻知道談妥了條件,猛擊下掌,道:“今日弄險,總算有了個不錯的結果。”
朱智同樣松了口氣,幸好遇到的是山陰公主,她品行出眾,通情達理,若是換了海鹽公主,或者其他幾位無法無天的公主在,今日之事,注定不能善了。
“咱們也走吧。”
“回吳縣?”
“不,回富春!”
朱智上了候在林外的牛車,望著不遠處的刀槍林立,道:“接下來,是刺史府和司隸府的事了!”
“微之,微之……”
顧允提著寬袍,快步在院子里飛馳,身后的履霜幾乎要跟不上他,氣喘吁吁的道:“明府,小郎在后花園賞竹,不知你今日要來。容我先去……”
話沒說完,顧允推開了后院的木門,雙手叉腰,渾不顧忌個人形象,大叫道:“微之,還不出來接客!”
徐佑躺在湖心中的暖閣里,擁了擁身上蓋著的薄被,扭頭看到顧允,微微笑道:“大中午的接什么客?倒是你不請自來,大呼小叫,十足的惡客!”
顧允走到亭子里,就著火盤暖了暖手,道:“惡客便惡客,難道你還能趕我出去不成?”說著對一邊伺候的秋分道:“秋分,中午多做一碗飯,我不走了!”
徐佑翻了個白眼,沒稀罕搭理他,秋分憋著笑,恭敬答道:“諾!”
履霜這時也跟著到了,累的直不起腰,手扶著旁邊的欄桿,白皙的臉蛋上滲出細汗,說不出的嫵媚動人,道:“明府走的好快……”
顧允笑道:“我急著見微之,方才失禮了,履霜小娘莫怪!”
“不敢!”
履霜躬身一禮,退到了徐佑身側,為他掖了掖被角。顧允艷羨道:“我那邊忙的要死,你倒好,紅袖添香,美人在側,享的好福氣。”
“我可是病人……”
顧允沒有再打趣,關心的道:“現在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除了不能過累,其他的跟常人無異。”
顧允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我聽醫生說你的脈象并無大礙,可發病這么急,會不會有什么隱疾?”
“只是舊傷復發,將養些時日,包管生龍活虎。不信的話,中午用膳時瞧一瞧,我吃它三大碗!”
說笑了一陣,顧允欲說正事,徐佑會意,支開了秋分和履霜,讓她們去廚下準備午膳,道;“希望飛卿帶來的是好消息……”
“賀捷已經拿住,不日將抵達吳縣。朱四叔和子愚先回了富春,接下來,要看胡長史和孟假佐的手段了……”
“拿住了?”徐佑笑的快意起來,道:“難得的好消息!我還以為邱司馬會在山陰碰的頭破血流呢。”
“碰是硬碰了一下,不過孟假佐出面,就是山陰公主也無可奈何。”
“山陰公主?”
徐佑一下子來了興致,在他的那個時空里,山陰公主劉楚玉可是一個非常出名的人物,畢竟擁有三十多個面首的公主并不多見。當然,山陰的封號,歷朝歷代并不是劉楚玉獨有,只是猛然聽到這兩個字,感覺十分的有趣。
顧允簡單介紹了一下山陰公主安玉秀,徐佑聽的明白,這個山陰公主跟前世里的那個完全是兩種人,一個懷瑾握瑜,一個放浪形骸,沒有可比性。
“賀捷雖然到案,但我擔心他不會老實交代罪行。拖延下去,恐怕會生出變故。”顧允眼中透著憂慮,道:“賀開國始終沒有表態,這次山陰對峙,也避到錢塘江游船釣魚去了,自始至終沒有露面。此公不是一般人物,心思深沉,不知會不會在背后搞鬼……”
“無妨!”
徐佑咳嗽了兩聲,顧允忙坐到近前,學著履霜的樣子為他掖了掖被角,“我對賀倓所知不多,不過觀其行而知其人,從他讓山陰公主出面就可以看出,此公是個厲害角色。邱原兵鋒逼近,若是俯首聽命,未免顯得太好欺辱,所以通過山陰公主,可以讓天下人看一看,連皇帝的女兒都不能阻止刺史府的兵,被抓了人,不是他賀氏無能,而是具備不可違抗的原因。其次,賀捷自作孽,不可活,再怎么抵抗,難道還能抵得住臥虎司的審訊?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法理昭昭,賀倓又能怎樣?去金陵找主上哭訴?只能自取其辱!”
“那倒也是!”
顧允嘆了口氣,道:“經此一事,三吳世族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同氣連枝,互為奧援了。尤其賀魏兩家,出了這樣的敗類,連累家門,可惜可嘆!”
“飛卿太過忠厚,對賀魏而言,或許這是一次莫大的機遇也說不定!”
顧允奇怪的看著他,道:“魏氏的魏文暄閉門思過,賀氏的賀倓估計要被剝奪開國縣侯的爵位,并折進去兩位子弟,其他的處罰不知還有多少,怎么看也稱不上機遇吧?”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飛卿要想在仕途多有建樹,就要學會去揣摩主上的意圖……”
徐佑點到即止,顧允若有所思,這時幾個女郎從墻外走過,不知誰人的清脆歌聲飄過高墻。
“吳中細布,闊幅長度。我有一端,與郎做褲。”
“微物雖輕,拙手所作。余有三丈,為郎別厝。”
歌聲反復吟唱,纏綿悱惻,動人心弦,兩人并肩看著岸邊搖曳的黃竹,靜聽墻外傳來的西曲歌謠,一時心平氣閑,說不盡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