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心有所思過了一夜。
本不欲多加理會山上那人,卻想到那雙熟悉眼瞳的主人:“原來是他!”
當年,這人出手救了她一命,是望月的哥哥。
“是誰?”楚云好奇的問。
一大早,小妹就神神叨叨的,盯著香山看了好幾眼,糾結的樣子一看就是心中藏著事情。
楚容扭頭,咧嘴笑,道:“沒事,姐,我出去一趟,早飯就不吃了,對了,你幫我告訴小哥哥一聲,下午的時候我會回來,然后陪他上街買書?!?
楚云疑惑不解,卻還是點頭應下了。
楚容立刻抓了外袍往山上走,想到山上小茅屋破落得不像樣子,猶豫了下,悄悄順走了楚長河的幾件舊衣裳。
來到山上,意料之中,望月哥哥燒得一塌糊涂。
原本青腫的臉色此時完全燒成了緋紅色,痛苦非常的擰著眉,張著口,粗重的喘息著。
身上那些她特意找來給他取暖的兔子一臉無辜的看著推門而入的楚容。
楚容嘴角抽了一下,大步上前,三兩下將埋在兔子堆里的段白黎解救了出來,隨即緊緊擰眉:“好燙,這是要燒成傻子了么?”
沒有絲毫猶豫,楚容將帶來的衣裳包裹在段白黎身上,嚴嚴實實,臉都沒有露出來,而后,將之往背上一扛,罵了一聲瘦猴子,這才走出了門。
山上的路并不好走,一個人尚且要小心翼翼,何況帶著一個人?
再者心有所思,覺得望月哥哥凄凄慘慘流落此地,萬一仇家追上來怎么辦?
因此,楚容根本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哪里荒無人煙走哪里,應是繞了一大圈,沷山涉水,來到了屬于她的碧玉山莊里。
“小姐,您回來了…??!”
玉兒帶著歡喜迎了上來,卻在看出楚容背后有人驚叫了一聲,睜著無辜而惶恐的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楚容,眼中明明白白的寫著‘小姐搶了一個男人回來’。
楚容:“……”
呵呵兩聲,直接繞開了玉兒,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好歹是曾經的救命恩人,睡一下自己的床沒什么大不了的。
“去,給我請個大夫回來,就說莊子有人發燒了,再買兩身厚實的衣裳,鞋襪不要忘了,襪子可以多買兩雙?!背莶亮瞬令^上的汗水,轉頭吩咐趴在門口猶豫不決的玉兒。
這孩子跟著她整整八年,一副純凈的心思半分沒有改變。
玉兒忙道:“小姐,他是男人,我們莊子里可沒有男人在這院子里住過,冒冒然將他留下來,不太好吧?要是叫少爺知道了…”
楚容臉上帶了不耐煩,玉兒口中的少爺正是嚴卿,道:“你按我說的去做就行了,嚴卿那里…這是我的院子,留誰住還要經過他的同意不成?”
玉兒臉色一白,忙低下了頭,低低應了一聲,而后急切的跑開了。
楚容暗暗搖頭,一直以來,因為習慣了自己的事自己干,玉兒這個貼身丫頭,悠閑非常,幾乎沒干什么活計,似乎正是這份縱然,叫玉兒忘了身份?
“唔…”
沒功夫多想,衣角被人緊緊攥住。
扭頭一看,卻見段白黎一臉汗水狂流,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全身繃得緊緊的,時不時因為痙攣而抽搐著,嘴角都滲出了血絲。
楚容忙抓了被子一角,強行掰開他的嘴塞了進去,就擔心這人咬傷了舌頭,變成了啞巴。
咬了咬牙,楚容斷了衣角,跑了出去,抱了一壇子酒回來,毫不猶豫的往這具看不到原來模樣的身體擦拭酒水。
但愿望月哥哥留著一口氣撐到大夫的到來。
“你要是死了,可別怪我見死不救啊,我已經救了,只是你自己命太輕,對,就是這樣…”楚容嘀咕著。
感覺到望月哥哥呼吸沉重得很,一口氣隨時可能就這么咽下去,不由得微微心虛。
這人救過她,她卻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叫他自生自滅過了一夜,也不知道燒了那么久,有沒有燒成傻子?
沒多久,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而來,一看到床上浮腫未褪盡的人,眼皮子一跳,有心想要轉身走人,畢竟這人看起來活不成了,強行醫治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么?
然后,來不及調轉腳步的方向,就被楚容抓了進去,道:“大夫快給他看看,這小子也真是不小心,上個茅廁都能掉下去,泡了那么久,還好被人發現了,不然可就死了?!?
“掉、掉茅坑?”大夫愣了下,面色微微扭曲。
楚容鄭重道:“是啊,勞煩大夫費心了,這人是我莊子里不能缺少的花農,手中技藝精湛,丟了怪可惜,否則,一個下人而已,還不知道我這般費心?!?
一旁的玉兒低下了頭,小姐有心敲打她!
大夫憋著一張臉,終于還是出手了。
“此人內傷甚是嚴重,肺腑多處受傷,長時間未曾進食,腸胃傷了根本,再來就是雙腿已然骨折,浸泡…糞水時間太長,傷口于里邊潰爛嚴重…”大夫說著說著就止了聲音。
楚容皺著眉頭道:“你直接說能不能救吧?!?
說那么多她也聽不懂。
大夫深深看著楚容,道:“盡人事,聽天命。”
這意思大抵就是自生自滅了。
楚容沉默了,半晌道:“請大夫放手一試,盡力幫我留住他,這位花農種花甚是伶俐,莊子離了他,我不知道該從哪里再找回來一位替補?!?
一路走來,大夫自然看到了莊子里大大小小的各種花卉,因此,對楚容的話倒沒有多少懷疑,畢竟,一個丑陋不堪的人,也只有技藝過關,才會叫主人這般惦記著。
當下道:“小姐放心,自當全力以赴…結果或許不容樂觀?!?
楚容點頭,心里有了計較。
安置好段白黎,楚容便匆匆離開了。
終究是一個萍水相逢、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能救下來最好,救不下來她也已經盡力,沒必要心生愧疚。
“小哥哥,走,我陪你去書店?!背荽掖一丶遥涂吹届o靜坐在門口,手捧一本書的楚開霖。
聽到聲音,楚開霖抬起了頭,深深看著楚容,視線下移,落在衣角處,一抹紅色上,那是…血漬?
微微挑眉,楚開霖道:“小妹從何處歸來?可曾用飯了?”
楚容不疑有他,只覺得小哥哥在關心她,道:“從莊子回來,不久就過年了,水仙花、觀賞金桔該送上花房了,忙了些…還沒吃飯,肚子好餓好餓,能吃掉一頭豬!”
楚開霖凝視楚容的眼睛良久,而后道:“進屋用飯,娘給你留了,我在此地等你。”
楚容笑了笑,一把掀了簾子走進去。
就在楚容離開不久,一個身量婀娜的女子走了過來,嬌聲道:“六弟,我并沒有說謊,你看五丫,口中沒有一句實話,你還不相信么?若是不好好管教她,下次可不是背著一個男人了,而是直接跟人跑了…”
“閉嘴?!背_霖冷眼一掃,面帶威脅:“管好你的舌頭,否則,我會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楚楚面色一白,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而后漲紅著臉,怒道:“你不過是個病秧子,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免得五丫年紀太小闖了滔天大禍,難道不對么?好心當成驢肝肺,不知好歹,活該你…”
“楚楚!”
身軀一僵,楚楚定定的看著楚開霖,那雙干凈剔透的眼眸之中,倒映著她此時扭曲得面容。
轉身,楚楚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柔聲道:“爺爺?!?
楚老爺點了點頭,道:“不要欺負你六弟,他身體不好?!?
身體不好,身體不好!
就這么四個字,仿佛成了楚開霖的護身符,楚老爺子經常開口‘他身體不好,又是弟弟’,而將楚開霖當成易碎品護著。
然,一切都是楚開霖這小子的陰謀。
什么身體不好,不就是臉色白了些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老爺子說了一句,便走到楚開霖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六郎有沒有不舒服?”
楚老爺子為什么對楚開霖好?
因為他那顆聰明的腦袋。
對于讀書人,泥腿子本能的心生敬意,楚開霖自小身體弱而不得出去玩鬧,倒是捧起了書,練了一手好字,沒到過年十分,紅紙上行云流水的對聯叫人心悅誠服。
哪怕不認識這些字,倒也看得出來,字十分的出色。
于是,對小兒子的疼愛,幾乎轉嫁到楚開霖身上。
楚開霖輕輕搖頭,道:“爺不必擔憂,孫兒無礙。”
楚老爺子點了點頭,慈愛的叮囑道:“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出來吹風,需要什么叫二丫幫你做,還有五丫…五丫,我剛才看到她回來了,此時在屋里?”
楚開霖眸光一動,道:“爺,小妹剛剛回來,正用飯,爺可是有事?我叫小妹出來?”
說著就要站起來,楚老爺子忙按住了她,道:“不必吵她,你就幫爺爺傳一句話,就說三天后你四叔回來,叫她那天同她師傅告個假,留在家里用飯,還有你大哥二哥,忙得看不到影子…”
楚家二房在楚家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沒有分家,所有人居住在一個院子里,但是房子卻起了好幾間,一是孩子多了不夠住必須起,二是楚家二房將那廢棄的小破屋子打通了,請人做成了小花園,說是楚開翰養一些離不得人的嬌花,再后來修成什么暖房。
總之,除了孩子多了必要的房子之外,剩下的新屋子,都是給花建的。
偏偏楚開翰每月上交的銀錢不少,叫家中其他人心有不甘也不敢開口。
這就是有錢說話大聲的典型。
楚開霖眸光閃了閃,道:“我會告訴大哥他們?!?
楚老爺子點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便轉頭看著楚楚道:“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不要經常出來拋頭露面,回屋繡花去!”
楚楚:“…可,二丫不也經常出來晃蕩…”
“二丫?二丫可是定親了,你呢?”楚老爺子毫不留情的開口,大房的孩子總是欺負三房的孩子,然后原因是因為二房。
想想也是頭疼非常。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熟悉的慘叫聲。
楚開霖別開了臉,四嬸又發神經了。
楚老爺子臉色瞬間就難看了,留下一句話:“六郎自己放心,累了就回去…楚楚你回房繡花,沒事不要出來。”
而后匆匆朝著四房的方向而去。
楚楚氣得面紅耳赤,嬌軀輕輕打顫,最后恨恨的瞪了楚開霖一眼,轉身哭著跑了。
這二房沒有一個好東西,都該死!
口中塞著一根雞翅膀的楚容探出了腦袋:“小哥哥,剛剛誰來了?”
楚開霖道:“沒誰,你吃好了么?吃完了…”
嗖的一聲,腦袋縮了回去,布簾子晃蕩了幾下。
從小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小哥哥想說什么,所以:“我還沒吃完,小哥哥再等我一下。”
楚開霖失笑。
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楚容才穿戴整齊的出現在楚開霖身邊。
兄妹倆并肩而行,同樣的將手揣進兜里,迎著風,朝著城里而去。
……
“這畫真的不值錢,你看看,這里磨損的厲害,就算出自名家之手,此時也無人肯要了。”
書店掌柜十分苦惱,盯著面前一幅畫,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然而,終究是咬牙搖頭。
一衣袍發白的書生懇求道:“勞煩掌柜再看看,這破損并不算嚴重,找個人修補下便可重新實現它的價值,小生萬般無奈,才將之賣出,還請掌柜多多幫忙。”
“恕老夫有心無力,這位公子,還請到別處看看?興許碰上有緣人,將之收藏?!闭乒褚荒樔馓鄣木芙^。
好東西再好,砸在手里那就是累贅。
他的確很喜歡這幅畫,上面的名家印鑒沒有半分作假的痕跡,然而,小本生意,家中還有妻兒老小要養,凡事三思而后行,之后,只能張口拒絕。
書生肩膀一垮,頭頂籠罩了一層絕望。
而后抬起了頭,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道:“叨嘮掌柜了,小生這就告辭。”
文人出身的掌柜幾乎抓耳撓腮,急的不行,幾次三番想要開口挽留,霸氣的留下畫作,卻還是眼睜睜看著書生小心翼翼收起畫,傲骨天成邁步而去。
“兄臺請留步。”
我們本沒有故事,你踏出了第一步,我駐足回頭,我們的故事也就開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