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的百姓暫歇手里動作,駐足遠觀,探伸起脖子張望,嘴里說著這是哪家的車駕,好生氣派。
馬車駛入郡城,沿著寬闊的青石道,一路駛向郡守府邸。
府門前的仆從飛快跑去通報,正在處理公務的嚴信放下手里竹簡,急步走往府外。
趕車的馬夫恭恭敬敬將車簾掀開,從車廂內彎曲著身子,走出兩人。
嚴信早已立在車旁,將手臂伸過去,挨個扶著下來。
待兩人站穩腳跟后,嚴信往后退上兩歩,作揖行禮道:“兒子見過父親,母親。”
裹著冬裘皮襖的嚴家主瞅了眼兒子,撥弄著手中桃木珠,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一旁的嚴母則是滿臉欣慰,眉眼間都透著慈母情深,嘴里直說著‘好,好,好’。
于一個母親而言,沒有什么比見到兒子更為高興的事了。
嚴信領著二老邁入府門,嘴中說著:“父親您要來,為何不提前跟兒子說一聲,我也好早作準備,去城門接您才是。”
“告訴你干什么,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動路。”年過半百的老人哼哧一聲,沒好氣的說道。
好在嚴信早已習慣了老人的倔臭脾性,曾在小半月前,他就往家中寫過書信,信中提到五原郡殘破敗舊,他身為當地郡守,重建之任乃是首要。因此可能騰不出時間回家,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二老能來五原郡過年。
還有十日,便是正旦。
正旦,乃是一年之中最為盛大重要的節日,意寓著新年,意寓著團聚。
同時也意味著,漢皇歷即將從光和六年,邁入光和七年。
三個兒子不在家,這正旦過不過的又有什么區別。
收到信的時候,老人獨自望著浩瀚天空,久久嘆了口氣。
“都有出息了,有出息好啊!”
大兒子在朝中為官,二兒子升了中郎將駐守西涼,最不看好的四兒子,也成了一方郡守。
在身邊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嚴厲訓斥他們。
可不在身邊了,心里卻又想的緊。
還有個突然間叛逆不要老爹的女兒,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當初一氣之下竟說出了斷絕關系那種絕情話來,想想,女兒該是很傷心的吧。
可他就是拉不下面子,天底下哪有父親向女兒低頭認錯的道理。
后來架不住老太婆子隔三岔五的在耳旁叨叨,盡說些想念兒子的話,老嚴頭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索性將府中事務交由老管家,乘車來了五原。
嚴信將父母領至廳堂,待二老坐好后,又主動提起燒燙的陶壺,給桌上的茶碗添上了兩杯熱水。
“這些瑣碎事情,讓仆人做就行了。”
嚴老頭吹了吹碗里升起的熱氣,習慣性的訓導起來:“還有,你是一方郡守,不是以前那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以后不管出行還是說話,都要有威嚴和氣勢。”
嚴信對此倒是不甚在意,滿不在乎的說著:“郡守怎么了,郡守就不是你兒子了?”
老人聽到這話,心中高興,嘴上卻是無言辯駁,只好哼哧起來:“既然當了郡守,就好好當,保本郡百姓太平安穩,別學些圈地索賄的齷齪勾當。要讓我知道了,非得把你的手給掰斷不可。”
嚴信點了點頭,“兒子記下了。”
從小到大,印象中的父親,向來都是這般嚴苛。
隨后,嚴信吩咐仆人,準備午膳。
父子間的對話仍在繼續,坐在另一旁的嚴母卻有些按捺不住,小聲的問了起來:“信兒,怎么不見薇娘呢?”
聽到這話,嚴父面龐上有過短暫失神,繼而很快恢復如常。
嚴信正欲回話,此時的門口,卻走進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當初嚴信說要邀二老來五原過年,呂布得知,是點頭同意的。
薇娘是個孝順的女子,就算被逐出嚴家,她也一樣時常惦念著父母,心中為他們祈求健康常安。
可她從來不在呂布面前提起這些,但呂布知道,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父親,我來為你介紹……”
“不必了。”
嚴信剛一開口,嚴父就無情打斷了他。
看著走至眼前的神俊青年,老人布有皺紋的眼角微微收縮,不慌不忙呡了口溫水,冷聲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飛將軍呀,久仰久仰。”
這股透著酸勁兒的挖苦譏諷,如果換作他人,呂布根本懶得說上一字。
但眼前的老人不一樣。
他是薇娘的父親。
盡管對眼前老人談不上丁點好感,呂布依舊抱拳躬身,將身子彎成了九十度,以示最大敬重:“小婿呂布,見過高堂。”
嚴父仿似沒有聽見,神色平淡的只顧撥弄起手中木珠。
嚴母倒是格外滿意這個女婿,不僅長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更是并州人人所熟知的大英雄。
只是嚴父不開口,她是如何也不能說話決斷的,這叫出嫁從夫。
嚴父沒有應聲,呂布亦沒有直起身子,只好又說了一遍:“小婿呂布,見過高堂。”
一遍不行,就喊兩遍,兩遍不行,那就三遍四遍,喊到他應聲為止。
呂布心里告訴自己,這點委屈算不得什么。
當初薇娘為了自己,放下所有,而作為一個男人,他就必須要有勇氣去承擔一切。
既然父女決裂因他而起,那如今,也同樣由他來解。
呂布的聲音在堂內響了一遍又一遍,連嚴信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說道:“父親,您說句話啊。”
嚴父看著仍躬著身軀的呂布,揮手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也不知道,她還認不認我這個父親。”
別人都說他嚴闞不近人情,可又有誰注意過他眼斂底下的那抹思念和不舍。
他看著女兒啊,從巴掌大小,一點一點的慢慢成長。從女嬰長成女孩,又從女孩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也正因如此,他才遲遲沒有將嚴薇訂下婚事,生怕別人待她不夠好。
本想慢慢為女兒尋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夫婿,可不知從哪竄出個男人,僅僅一兩月的功夫,就蠻橫的將她從自己手里給搶走了。
哪個當父親的會不心疼呢?
“薇娘時刻都在記掛著二老,期盼能早日重逢。”呂布恭敬回答起來,這些話即使薇娘不說,他也能感受得到。
嚴父讓呂布先去坐下,隨后將桃木珠擱在桌上,緩緩說著:“你們成親,我也沒有送過禮物。說吧,你想要哪些,金銀玉石,還是田土房契?只要老夫有,一個子兒都不會往下壓。”
呂布聞言,臉色霎時冷了下去,語氣也不似方才那般謙和:“嚴家主,我叫您一聲岳丈,僅僅只因為,你是薇娘的父親。”
嚴老頭聽得這話,非但不怒,心里甚至還笑了起來,這小子,倒真有幾分骨氣。
他想起了曾經偶遇的那個山石道人,說自己的女兒將來必定貴不可言。
那這個富貴之人,會不會就是呂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