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開始了,放映廳中的觀眾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前方的大銀幕,耳朵捕捉著響起的配樂。
一開始,小軍鼓之聲以堅定鏗鏘的形象從戰爭遠去的塵煙中由遠而近,金屬色彩非常鮮明的軍用小號取代了交響樂中通常使用的古典小號,和著低回的人聲哼鳴,用無比感念而緬懷的話語,仿佛霧靄中逐漸明亮的晨光一般,不著痕跡地流轉心間,漸漸激昂壯美,又漸漸輕聲呢喃。
暗淡的星條旗迎著風,管樂的聲音也在漂著,在這個固定鏡頭下影片一點點的打開了它開始的幕影。
老人從鏡頭前疾步走來,一步步的走到墓園時,適時的一個鏡頭將老人的眼睛進行了特寫,于是那埋藏在記憶里的往事徐徐的展開,那心靈的窗戶慢慢的變得明亮。
“開場大戰在哪里?”庫尼特斯皺起眉頭,低聲嘟囔,“不是說開頭是一場登陸戰嗎?怎么是這些,這可不像是杜克的風格!”
“是這樣。”艾倫和瓊斯附和。
然而,接下來的事實證明,影片沒有讓他們失望!
巨大的海浪聲中,大批盟軍登陸艇向著海灘沖去,不少士兵趴在船舷嘔吐,晃動的鏡頭,使得庫尼特斯忽然產生了暈眩感,仿佛他自己也在那劈風斬浪的登陸艇上。
鏡頭轉到登陸艇內部,軍官顫抖的雙手顯示出了此刻的心理壓力,士兵沒有視死如歸,或冷漠或恐懼或祈禱,誰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登上那座要命的海灘。
在登陸艇前擋板打開的一剎那,戰斗沒有任何預兆的爆發,沒有鋪墊。沒有吶喊,有的只是無情的子彈以及倒下去的具具尸體。
戰爭是慘烈而血腥的,人在彼時顯得如此脆弱,槍林彈雨穿透頭盔、撕裂身體;士兵在灘頭上尋找自己的殘肢斷臂;一聲炸響過后,米勒上尉拖著的傷員只剩半截……戰爭場面的還原達到罕見的真實。
“這……這太殘酷了!”
庫尼特斯聽到旁邊響起的聲音,轉頭看了過去。那是剛剛交談過的叫做歐文的人,他捂著嘴,“這就是真實的戰場嗎?沒有打不死的蘭博嗎?”
“戰爭中沒有打不死的英雄!”
雖然嘴上這么說,庫尼特斯卻不得不感慨,這場戰爭戲真是殘酷到可怕!
坐在前排的湯姆?漢克斯,由于已經看過幾次影片,更多的將精力放在了杜克的制作手法上,特別是他幾乎全程參與了拍攝,加之在這個圈子里也算經驗豐富之人。與片場拍攝時的情景結合,總能得出一些分析。
“很明顯,杜克在后期制作中,用上了與以前完全不同的剪輯方式。”
湯姆?漢克斯很確認這一點,開場大戰中,杜克明顯采用了一組連續性鏡頭來體現拍攝效果,并且分別選用不同的鏡頭——如中景、近景——來呈現戰爭場面。
其中,為了特別凸顯戰場上士兵們的掙扎以及戰爭的血腥性。他煞費苦心使用了特寫鏡頭,以取得逼真的視覺效果。
如在海灘上以及海水中戰士們拼命向前。在水中奮勇前進的戰士被瘋狂發射而出的子彈射中,此時特寫鏡頭讓人更加直觀見證到了這一幕慘烈場面,只見鮮紅的血液從戰士身上源源流出,立即將其身邊的海水染紅,戰士隨之倒下被海水淹沒。
隨后,鏡頭畫面逐漸被拉大。又以小全景的方式讓人目睹了海上鮮紅、悲壯的場面。
戰爭殘酷無情,生命在戰爭面前變得渺小而脆弱,甚至是不堪一擊。
哪怕是最遲鈍的觀眾,也能從開場大戰中體會到這一點,作為資深影評人的托德?麥卡錫當然也不列外。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雖然影片僅僅開場,卻足以讓他判斷出,這是一部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杜克?羅森伯格電影。
想起影片大規模宣傳時,影評人紛紛在專欄里嘲笑這是外星人版的二戰、除了爆炸什么都看不到的話,他的臉色更黑了。
影片確實有很多爆炸,而且是接連不斷的爆炸,但這些爆炸不是為了爆炸而爆炸,如此大規模的搶灘登陸戰,如果沒有爆炸,那才是笑話,最為關鍵的是,這些爆炸完全舍棄了《獨立日》和《勇闖奪命島》那種非常夸張的方式,在保留一定視覺沖擊力的同時,顯得異常真實。
相比之下,坐在他旁邊的肯尼斯?圖蘭眼中少了些偏見,能以相對更公允點的角度審視已經看到的畫面。
在這段戰爭場面中,杜克?羅森伯格明顯摒棄了以往慣用的拍攝制作模式,史無前例的使用紀錄片式的鏡頭展示戰爭——用手提攝影機搶拍登陸場景、齊腰高的跟拍角度、迂回晃動的畫面、個人化的面部特寫、快慢鏡頭的組接、運用蒙太奇技巧中的重疊剪輯將零碎的搶拍鏡頭組接連貫……
一切的一切,構成了恐怖戰場的駭人場面,也造就了影片獨有的鏡頭表達。
手提攝影機鏡頭的廣泛運用,使得影片鏡頭的畫面角度處于平行狀態,或者是相對于被拍攝物呈現出四十五度角,這種接近人觀察物體的角度,令銀幕上的人、物以及事件更加真實可信,。
作為紐約大學電影制作專業的畢業生,以及在好萊塢做了一段時間副導演的安娜,有著同樣的感受。
隨著近乎于士兵的視角,像她和艾琳這樣的觀眾,被導演杜克?羅森伯格身臨其境的安置在奧馬哈灘頭,感受槍林彈雨的威懾,體驗戰爭的殘酷血腥!
“這不像是杜克的電影啊!”
盡管看過預告片后,艾琳?蘭黛就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現在還是忍不住的驚訝。
沒有美麗的廣角鏡頭,沒有超大的大場面,沒有炫目的運動鏡頭,沒有凌厲的剪輯風格,沒有火爆的特效爆炸……
如果不是非常確定導演就是杜克?羅森伯格,艾琳絕對會認為這是其他人的作品。
但是,她沒有失望,影片一如既往的精彩好看,即便血腥的有點惡心。
“艾琳,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
聽到好友的話,艾琳疑惑不解,“為誰?”
“杜克?羅森伯格啊。”安娜壓低聲音,“你們不是朋友嗎?在我看來,他風格轉變的第一步非常成功,說不定這部影片會成為他的代表作。”
這是安娜的真實看法,僅僅是這段開頭大戰,就足以鑄就影片的史詩格調,只要后面的敘事不崩掉,這部影片必然會成為戰爭片中的經典,甚至是最為經典的一部。
就在安娜和艾琳趁著戰爭戲告一段落,竊竊私語了幾句的時候,肯尼斯?圖蘭還在對影片進行分析。
這很難說是杜克?羅森伯格式的電影,風格的轉變確實很明顯。
很顯然,杜克?羅森伯格認為大場景不能很好的傳遞出戰爭的恐怖感,所以他沒有使用多少廣角鏡頭來展示全面的戰場,嚴格說起來只是在戰爭結束的時候穿插了一回全景——鏡頭由已經搶占灘頭的士兵,漸漸搖到充斥著車輛、船只和尸體的海灘,最后定格在一個背包上印有‘瑞恩’字樣的尸體上。
除此之外,影片更多的采用了中景,以及中近景和特寫,比如米勒上尉顫抖的手和士兵緊張恐懼的臉等等,然后杜克?羅森伯格把這些中近景與特寫放在銀幕上和觀眾眼前,使戰爭中的死亡真實到讓人震撼,讓人無法接受。
在這里,死亡來的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快,沒有不切實際的僥幸,沒有中彈后還活蹦亂跳的英雄,沒有臨死前的垂死反擊,這些死亡段落的放大,輕易就能讓人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傳達出戰爭的恐懼、悲慘與人性的沒落。
用戰爭的慘烈,來表達反戰的思想,手法雖然不新鮮,但杜克?羅森伯格做的極其出色。
就算是旁邊的托德?麥卡錫,也不得不承認,杜克?羅森伯格做出了明顯的改變,單以這開場戲來說,恐怕能算成功的改變。
最典型的,就是影片鏡頭的長度,托德?麥卡錫清楚的記得,杜克前三部影片的平均鏡頭長度不超過2.5秒,長鏡頭只能用極其罕見來形容。
而這段戲中,他大量運用了寫實性的長鏡頭,估算平均鏡頭長度應該在7秒以上,雖然這樣沒有了短鏡頭快速切換帶來的凌厲感,卻能不間斷的展現戰爭過程,讓人不知不覺間融入到鏡頭中來,融入到影片中來。
給托德?麥卡錫不同的還有剪輯,那個年輕的導演明顯放棄了以往不遵循任何邏輯的剪輯方式,回歸到了邏輯剪輯的行列中,影片這段戲不是為了保持鏡頭長度刻意為之,而是在遵循合理性的邏輯剪輯原則,是在一段事情結束或者交代另一組令人關心的畫面時進行剪輯。
哪怕心中有偏見,托德?麥卡錫也沒有從鏡頭剪輯切換中產生被迫接受畫面的感覺,鏡頭剪輯自然而又流暢。
縱使對杜克?羅森伯格的感官惡劣到了極點,托德?麥卡錫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年輕的導演有了巨大的進步,執導水平甚至有了質的飛躍,特別是接下來的鏡頭,杜克?羅森伯格在最薄弱的情感表達上使用的手法,簡直讓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