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一眼望不到邊,高大的橡樹庇護著低低矮矮的灌木叢,有些草兒已經(jīng)枯萎,還有些正在綻放著生命的綠色。陽光從樹枝的間隙透下,在地上留下斑駁的樹影。風吹草低,樹影輕搖,不時有小動物突然竄出,還沒等我看清那是什麼,它已落荒而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揹著鼓鼓的背囊,拄著柺杖,踽踽獨行。
現(xiàn)在,我已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得徹徹底底。
舉目四望,我已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天空一輪夕陽指示著的方向,卻不是我的方向。下了飛機,輾轉(zhuǎn)上了長途車,漫無目的;下了車,恍惚依舊。我不知道還要走多遠,我只是盲目地向前行。我也不清楚前方會有什麼在等著我,我只是知道,我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前進的腳步,也許,那便意味著,死亡。
磕磕絆絆地穿過樹林,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在那一瞬間,我呆住了。前方一片綠油油的草場,遠遠的紅頂白牆木屋,像鮮花一樣點綴在草場上,這,這不正是DOUBLEA農(nóng)場的別墅區(qū)嗎!
當初叫江永恆幫我買票,就是不想知道下一站去哪兒,卻不想他買來的票,依然指引著我踏上回家的征程。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只想回家,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無家可歸,於是故意挑選一些我不熟悉的地方前行;想不到冥冥之中自有天主宰,我竟被命運帶回了我們的農(nóng)場。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我大口大口地抽吸著,無法遏制地失聲痛哭。
回去嗎……不回去嗎……
上天指引著我重新來到這裡,天意原是不可違;但如果現(xiàn)在回去,那當初的堅持豈不成了笑話……我無法再承受錯過,又不肯輕易放下矜持,一顆心搖擺不定,遲遲做不出決定。
遠遠傳來馬蹄聲,嗒嗒嗒,嗒嗒嗒,好像來的不只是一匹,而是千軍萬馬。我下意識循聲望過去,只見一羣人騎著高頭大馬,從我側(cè)面的草場奔馳而來,每個人都穿著清一色的黑白配騎裝,上身黑下身白,頭上戴著黑色的帽子,腳上蹬著黑色的騎士靴,完全是專業(yè)人士。
這羣人在我面前呼啦啦飛馳而過,揚起一片塵土,我不覺擡手掩住口鼻,蹙了蹙眉。看他們前行的方向,並不是農(nóng)場別墅區(qū),想來農(nóng)場又開發(fā)出了新項目,終於可以開放草場給人當跑馬場了。
我終於停下了腳步,等待著塵埃落定。遠去的馬蹄聲裡突然傳來幾聲馬的嘶鳴。人羣中有一人一騎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與衆(zhòng)人背道而馳,向著我奔來。
我怔住了。
那個在心底裡呼喚了千百遍的名字,瑟縮在嘴邊,卻依舊喊不出聲來。
就在馬兒即將衝到我面前的時候,齊致遠扯住繮繩,穩(wěn)穩(wěn)停下。他坐在馬上,擋住了西沉的落日。陽光在他身後綻放,將他籠罩在一片金色霧氣之中。他拍了拍肩上的塵土,就像從天而降的天使,剛剛收攏那對潔白的翅膀。我怔怔望著他,他也定定地望著我,一言不發(fā)。馬兒打了個鼻響,在我面前左右踱著步,不知在猶豫什麼。他手中緊握著繮繩,那身騎裝將他襯托得英姿颯爽,一雙星眸凝神注目,似乎要看進我的心裡去。
我腦內(nèi)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他在等什麼。他就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一樣,目光犀利,深沉,充滿警惕。
突然間,他向我伸出手來。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他趁勢一把將我拉上馬,轉(zhuǎn)眼間,我已橫坐在馬鞍上,緊緊挨著他。
再次與他如此親近,我不禁有些心慌意亂,一雙手緊緊拽著鞍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面向前方,還故意往前挪了挪。
他只是拉住繮繩大喝一聲:“駕!”
第一次騎馬,還是以這樣橫坐的姿勢,未免有些驚心動魄。馬兒飛跑起來,我差點被顛得一頭栽倒下去,慌亂之中,竟不自覺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仍是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甚至可以說,他對於我所表現(xiàn)出的親近無動於衷。我很是惶恐,慌忙鬆開手,訕訕的。他卻突然沉著嗓子喝道:“抱著!”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富有磁性,穩(wěn)重中帶著些許孩子氣的霸道,久違的安全感自耳畔向著內(nèi)心蔓延,一顆心踏踏實實的,再也不願多想,貼近他,整個人都跟著溫暖起來。
我緊緊抱著他,臉倚在他的胸膛,眼角迸出歡喜的淚花。
“齊致遠……齊致遠……”我哽咽著,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將淚水蹭在他的胸前。
他終於有所動容了。他微微低了低頭,柔軟的脣在我額角輕輕吻過,隨即騰出一隻手來摟住我。道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們就這樣緊緊依偎,哪怕相對無言,心中卻依然注入滿滿的溫馨。
馬兒似乎知道自己的方向,撒歡兒似的一路飛奔,不一會兒,它帶著我們帶到了屬於我們的那間木屋前。
“齊先生回來啦。”門口立著一名穿著侍應(yīng)生制服的中年男人,見到他,滿臉堆笑地上前打招呼。當他看到我時,不禁驚訝地叫起來:“艾小姐!是艾小姐回來了!”
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可大腦好像短路了一樣,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他歡喜地向我作著自我介紹:“艾小姐不記得我啦?我以前是在農(nóng)場大門口開電瓶車的!滴滴滴~~”
“哦~~你好。”我總算有了那麼一絲印象。
齊致遠將馬鞭和繮繩交到他手上,解開帽子,露出汗津津的額頭。
“喬,把馬帶過去。隨便告訴漢森先生,艾小姐回來了,請他們?nèi)医裉焱砩线^來和我們一道共進晚餐。”他吩咐。
這個叫喬的男人慌不迭點著頭:“我知道了齊先生,我這就去。”
我揹著揹包跟著他進到屋裡,原地不動打量著四周,很不自在的樣子。這裡的佈置和當初一模一樣,就連那架白色的大三角鋼琴也一樣,依然一塵不染。看來那位陳雪兒還沒有禍害到這裡。
齊致遠並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的興奮。他幫我把揹包卸下來,淡淡地說:“你先回房收拾下,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那神情,自自然然,簡簡單單,就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
“好。”我緩緩上了樓,從揹包裡把衣服取出來一一掛起。
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這麼快就洗完了?
我不覺緊張起來,因爲我害怕打開門後,面對著的,是一個只裹了一件浴巾的半祼男人。我無法形容內(nèi)心的矛盾。我是如此渴望他的擁抱,可一旦觸及肌膚之親,我的心就會騰起十二分的牴觸,繼而顫慄,繼而不知所措。
“誰呀?”我沒有去開門,只是試探地問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小艾!”康妮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雙臂,想要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康妮?!”我激動極了。見到久違的朋友,簡直比見到親人還要令人激動。想到我的那些親人……唉,真是一言難盡。只有康妮,始終如一地待我,心中不帶任何雜蕪。
也許,只有童年時的朋友纔會有這樣的真摯。
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歡喜得不知說什麼纔好。
“你怎麼……”同時發(fā)話,又同時打處。
“你先說!”康妮還是那樣大大咧咧。
“還是你先說吧。”我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誰要你比我小呢。我讓著你。”
康妮對我笑:“你終於回來了!真是……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拉她到牀邊坐下,同她一道望向窗外,“漂泊得再久,總歸有回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