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致遠累了,在我身邊沉沉睡去。即便閉上眼,大腦處于近似的無意識狀態,他依然保持著從身后抱著我的姿勢,與我完美貼合。他的大手按在我的腹部,從手心透出的溫度一直暖到心里去。我只是隨意動了動,他便驚醒,隨即將我抱得更緊了。
我知道,他離不開我。我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與他心意相通,血脈相連,任何形式的分別,對他來說都是撕心裂肺的痛。盡管他口口聲聲說不會再強迫我留下,可我明白,他根本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要一想到離開他,我的心就痛得仿佛快要死掉。正因為曾經失去過,才知道失去他的感覺,有多么痛苦;沒有他的日子,有多么難熬。
可我卻始終無法越過母親這一關。
如果母親看到我們現在的樣子,她會做何感想?看著女兒在害死她的人身下承歡,她想到的一定不是幸福,而是屈辱。她會恨我嗎……她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了……
我又羞愧又難過,矛盾的心情煎熬著我,心都快壓成一片薄膜,脆弱不堪。我想著,要是能從自己的胸膛里把那顆越來越沉重的心挖出來,那該有多好;就像理查德一樣,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忘掉了,那該有多好……
淚水含在眼中,慢慢滲出,不知不覺,竟這樣睡了過去。
我醒來時,齊致遠已不在身邊。安保員說,他清早起來就去騎馬了。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屋子,打電話叫餐廳送早餐。服務生過來時,卻送來了兩份。
我奇怪地問:“我只叫了一份啊。”
服務生說:“齊先生吩咐過,只要艾小姐叫餐,就替他也準備一份,他馬上就會回來陪小姐用餐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窗外傳來馬兒的嘶鳴。我們不約而同向外張望,齊致遠從馬上一躍而下,英姿勃勃,神采奕奕,似乎完全恢復到曾經那個充滿活力的狀態。
“齊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服務生熱情地同他打著招呼。
“謝謝。”齊致遠解開帽子,他的頭發被汗水浸濕,被帽子這么壓過,一順溜趴在腦袋上,看起來好像有種不太和諧的感覺。
我禁不住咬著銀匙莞爾而笑,不僅為著他此刻奇怪的外形,更為著他如此體貼的安排。
他也跟著笑:“出出汗,舒服多啦。”
我轉身拿來干毛巾替他擦汗。他接過來,想趁勢在我臉上親吻,我卻躲開了。
我直接坐回到餐桌前,不自然地問:“你是吃完再洗澡,還是洗完再吃?”
“吃完再洗吧。”他也跟著過來,坐到我對面,“我說了要陪你吃早餐的。要是讓你等我,涼東西吃下去,你又該不舒服了。”
“嗯。”我輕輕應著,只覺眼睛一陣發漲。喝了一口湯穩定了情緒,我故作輕松地說:“之前你說要調我去銷售部的,不知道我今天能不能去上班?”
“哦。”他說,“沒問題,一會兒我讓斯蒂文安排一下。”
我垂著眼說:“謝謝。”
這樣明顯的生份,他不可能感覺不到。雖然我盯著餐盤中的食物,可眼角的余光還是瞥到,他執著湯匙的動作微微一滯。但他很快恢復了常態,回了我一句:“不用客氣。”
我心里酸酸的,頗不是滋味。曾幾何時,我們相依而坐,幾個鐘頭不說話,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有他相伴,連靜默都宛如一首歌,悠揚恬靜。可現在,明明有說有笑,我們之間卻好像隔了一層玻璃,看著近,實則遠。我們似乎再也找不回來從前的淡泊與寧靜。
初到銷售部,我不過做些最基本的工作,每天按部就班,填制報表,在電腦前隨便坐坐,一天也就混過去了。斯蒂文有的時候會帶我去出差,有時一兩天,有時三五天,時間都不長;若只是去舊金山,基本都當天去當天回。
這樣的小別,并沒有給我和齊致遠之間帶來“勝新婚”的感覺。我依然還是睡在我的房間。他有需要的時候才會過來。如果我太累,或者他太累,他可以一整月都不碰我。只是他每晚都會把我的藥連水放在床頭,提醒我喝掉。
我們的感情就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消磨,就連惟一能令我們振奮的原始欲望,也激不起愛的火花。每次在一起,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樣,毫無生趣。
記不起從哪里聽到過這樣一句話,一個男人說,哪天他的荷爾蒙不再分泌了,他就徹底安靜了。
是不是齊致遠的荷爾蒙已經被巨大的心理壓力壓制得不再分泌了?……
我不得而知。
這天,斯蒂文又帶我一起去參加舊金山的一次洽談。說實話,這一次我是不太想去的。最近我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小腹總是隱隱作痛,雖然不嚴重,卻總是覺得不舒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們這次要去的寫字樓,正是卓依寧的律師行所在地。
卓依寧設立了這間律師行,自己并不常駐此地。雖然如此,但遇上她的概率仍然有50%,要么她在,要么她不在。我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可那什么墨菲定律實在是太準了,越是害怕出什么事,越是會出什么事。
我和斯蒂文從那家公司出來,剛進電梯,卓依寧便同她的助手一道跟著走了進來。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相遇,我們不覺都是一怔。
卓依寧到底沉穩些,也世故些,主動向我問好:“小艾,好久不見。”
我只好硬著頭皮附和說:“是啊,好久不見。”
卓依寧說:“上次我叫你和齊致遠來跟我把股份轉讓書簽了,你們怎么一個都沒來?這都說了快一年了。”
“是啊。”我含糊著說,“最近發生太多事了,我們沒有時間處理這件事。”
“呵,原來如此。我是覺得奇怪,齊致遠說今年春天就要舉辦婚禮的,怎么到現在都沒動靜呢。”她用著夸張的惋惜來表達她內心深深的興災樂禍。
我心領了。
電梯已然到達一層。卓依寧搶在我面前走了出去,大搖大擺的,好像覺得出了一大口惡氣般,頓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這都是什么人啊。
“對了小艾,如果你們忙得連接受股份都沒時間處理,不如我把協議寄過去,你們只需要在上面簽字就OK了,怎么樣?”卓依寧突然又回頭。
“到時候再說吧。”我突然覺得腹部一陣疼痛,停下腳步,扶著墻,半晌回不過神來。
斯蒂文急忙扶住我:“小艾,你覺得怎么樣?”
我咬牙說:“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卓依寧站在一旁仔細打量著我,突然從她助手那里取出了一張名片遞給我:“這是我一個朋友,在舊金山開了一家私人診所。離這里不太遠。你要真不舒服了,順道去她那里看看,就說是我介紹來的,可以不用預約。”
“謝謝。”我緊緊按著腹部,騰不出手來,斯蒂文便幫我接了過來。
“不用客氣。”卓依寧端著架子,揚長而去。
斯蒂文扶我到大堂的沙發上坐下,關切地問:“要喝點熱水嗎?”
“不想喝……”
斯蒂文上前試了試我的額頭。看到我沒有發燒,他才略略安下心來。他說:“要不我們就去卓小姐介紹的這家診所去瞧瞧?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那也好。”我無計可施,只得答應。當一個人受病痛困擾的時候,也是內心最無助的時候。這次痛得的確有些吃不消,哪怕去診所要一兩粒止痛片也是好的呀。